猿飞菖蒲从黑暗中睁开眼,这才发现,自己竟躺在一个石床上。
这是一个潮湿阴冷的小石洞,四周无窗,天顶却有几处地方透了光下来。
而这光隐隐泛着蓝光,还有一道道水波流动的光泽,整个石洞宛如在水中——
猿飞菖蒲忽然醒悟,莫非那光是透过水面射下来的?
努力环视四周,除了石床,还有石桌石凳,甚至还有好几个书柜一般的东西。不过那柜子里除了一堆书,还密密麻麻地摆着各式各样的瓶罐。
这石洞很深,她目之所及,那书柜后面又是另一个房间。
其实她觉得视线很是模糊。
很多东西看在眼中,隐隐约约看不明白,奇怪的是,心中又十分清楚那东西长什么样。
整个内室里还弥漫着一股血腥气。
她这才注意到,自己赤身裸体,身上都是已经半干的血,床上、地上竟也都是血!
黏黏腻腻,腥臭得令人作呕。
这是……自己的血?
些微的惊讶后,她才注意到隔壁有脚步声和……擦洗地板的声音?
猿飞菖蒲本想悄悄起身看个究竟,脑袋一抬却发现全身沉重得动不了。
而这轻轻一动,内室就响起了一叠串的铃铛声。
她这才发现鼻孔前方视线的死角里,竟然有根与书柜和天顶警铃相连的透明丝线,哪怕呼吸重了一分,都能被敏锐地捕捉到。
猿飞菖蒲心中同时掠过几分懊恼和佩服。
那房间里的动静停了下来,不多会儿就有有轻快的脚步声朝自己走来。
她微微侧头,看到一个少女拿着扫帚向自己走来。
那是个极美的少女。
肤如白瓷,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眼角还有隐隐约约一抹嫣红。
她只穿着薄单衣,肩上披了件火红色的羽织,窈窕身段若隐若现。
一头淡紫的长发像是刚洗过,还有些湿,随意地扎在脑后。
“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
猿飞菖蒲瞥见她手里还拿着把短刀,警觉之下心生杀意。
奈何身体依旧动不了。
“……”
“啧,你这杀气简直大的吓死人。”她居高临下,像看着个玩具:“不过,还是别挣扎了。你虽不是常人,但当时既然能把你药晕过去,我就有法子让你动不了。”
语调里的沉稳冷静,跟那张娇俏明艳的脸极不相称。
猿飞菖蒲心底飘过一丝惊讶。
面前的这个少女让她觉得熟悉;——但自己脑海中却有一份极陌生的杀意。
那是一种如汪洋般浓重的愤怒,想要毁灭一切的冲动。
太多,太深,反而有种异样的平静感。
“……”
“我在林间逛,眼见着他们把你碎尸万段,还一把火烧了。当时你的的确确化成了一摊血肉白骨,但他们一走,你却又从那血肉灰烬里自己‘长’出来。”
她的眼中闪着兴奋的光,冷淡的语气也显出了少许激动的情绪:“我早就‘见过’你。不过没想到这辈子竟然有幸亲眼见到。——唉,你长得真好看。”
这是——死而复生?!“我”?
猿飞菖蒲觉得自己应该是震惊的,但内心除了几分疑惑就剩下深深地不以为然。
“你看到这把刀了么?”她挥了挥手里的刀:“方才趁你昏着,我把你的心剜下来当标本,还接了你几碗血留着研究——可不过一转眼的功夫,你的身体又恢复了。不过,我的药果然很厉害,你看,你被剜心竟然都没醒;看你一直睡着,我当时还小小地担心了一下,万一你就这么死了,那多可惜。”
这少女比她还小,心肠却如此歹毒!
但猿飞菖蒲最心惊的是,她的内心深处却并没有觉得惊讶。
——剜心,取血……这样的事,仿佛习以为常。
大约是看到她的表情没有波动,那少女眼中的兴奋光芒也淡了下去,她笑道:“哦,我差点儿忘了。像你这样死不了的,虽然看着年轻,但年纪已经很大了吧?是不是觉得我一个才活了十几岁的人,在你面前说自己‘见多识广’太狂啦?”
“今年多少岁,我也不记得了。”猿飞菖蒲嘴里说道:“不过不要紧,在我眼里,你也不过是个死人。念你还算有些自知之明,我下手时会痛快一些。”
明明是自己说的话,可她听见的,却是个男人的声音。
猿飞菖蒲陡然意识到:这不是“我”!
那少女也不怕威胁,微笑着回道:“老人家,你都活几百岁了,怎么心胸还这么狭隘。年纪小可不代表没见识啊,你活这几百年见过的东西,说不定我也都见过呢。”
说着,她弯下腰,将脸凑近猿飞菖蒲。
几缕带着水的发丝落在心口,她闻到少女身上血腥和草药混合在一起的古怪气味。
“呐,老头子,”少女眼角微眯:“同是怪物,不如我们好好相处咯?”
随着自我意识渐渐清明,那股愤怒的冲动就从心中迅速剥离。
更神奇的是,内心明白了“我”不是“我”之后,猿飞菖蒲整个人便脱离这身体飘起来,越飘越高,越飘越高,却一转头,又还在原地。
只是这一次,不仅能看到那紫发少女,还看清了那个躺在床上的“我”。
茶灰色的头发,和一张年轻冷峻的脸。
猿飞菖蒲深吸一口气。
——虚。
之前也曾做过类似的梦,在那梦中,“我”不是自己,却在用第一视角经历着故事。
只是以前从未像这次一般,能够脱离第一视角,站在一旁真真切地看着一切。
但她仍然很困惑。
现在这一切……真的只是一场梦么?
环境忽而一变,猿飞菖蒲发现自己站在一片阳光很好的树林间。
她环顾四周,靠山的一角有个小瀑布从半山腰的缝隙里飞流而下,落在一个小水潭中。
瀑布的水流并不急,说是瀑布,更像一个透明的水帘。
猿飞菖蒲反应过来,这竟是伊贺树林中的小潭。
那紫发的少女正背对着她,蹲在瀑布边的草丛里专心致志捣鼓着一堆花花草草。
“你杀人了?”
忽然传来一个男人毫无感情的声音。
少女被吓了一跳,回头一看,竟是虚捧着一个布袋从林中走出来。
他面无表情,加上那双覆着死亡的眼,即便在很好的阳光里,也透着股不祥。
“我明明洗过澡换过衣服的——你鼻子灵得有点过分啊。”
少女赞叹一声,又背过身去,默默在草丛里摸索着什么。
“不是气味。”虚淡淡地说:“大概是龙脉的原因,你发神经的时候,我都能感知到。”
猿飞菖蒲默默地看着他,明明是几百岁的人,因为不死不灭,那张脸还是年轻得如同二十多岁的青年。一头茶灰色的长发比先前更长了些,柔柔地垂在身后,加上那白净阴郁的脸,竟有几分书生气。
——和他那一身破破烂烂的粗布衣裳格格不入。
“我偷着回甲贺去拿点儿东西,不小心被猿飞家的人看见,他们又想把我抓回去——我也没想杀人的,”少女无声地叹口气:“你也知道的,我身体里住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个不留神被他们控制住,我干了什么都不记得。回过神时,那些人全死了。”
虚“嗯”了一声:“我知道。”
猿飞菖蒲离那紫发少女近,看到她面上含笑,却已经悄悄握住了把短刀:“你怎么从山洞里出来了?被其他人看见岂不麻烦?你不是还在躲那些‘麻烦的人’么?”琇書網
虚露出一丝古怪的微笑:“在山洞里待久了,自然想活动活动筋骨。就算是我这个老不死的怪物,也还是偶尔想晒晒太阳的。”
那紫发少女故作天真道:“哎?你穿过瀑布走出来,衣服竟没湿?这身脏兮兮的衣服又是哪儿来的?我那满衣柜的衣服随你穿……但可不记得有这一件这么丑的。——不过你这样美,再难看的衣服,穿在你身上,都是很好看的。”
对她的奉承不为所动,虚还是那个表情,一步步悠然走近那蹲在湖边的紫发少女。
“何止衣服,全身都湿透了。不过恰好遇上个农人,就寻个借口问他要了件干衣裳穿。”
少女眼神闪了闪,又问:“对啦,你……没杀那个人?”
“没有啊,我为何要杀他?”虚停下脚步,脸上的笑愈发阴森:“小姑娘,你是在害怕么?”
少女一手将短刀藏在袖中,一手捏着袋粉末站起来,望着虚道:“我怕什么?”
“你怕你的药失了效,困不住我,会被我杀掉呀。”虚微笑道:“最初我还只能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后来慢慢的,不仅能动了,体力也越来越好了;今天试了试,还能走挺长一段路了。你的毒很好,可我的身体有自我回复的能力,——再强的□□,也慢慢会被我这身体适应,最终失去效力。”
“知道知道,”少女无奈道:“等我的□□不管用了,你一恢复力气,就会立刻把我杀掉。——你说过好几次了。”
“不过,眼下你还是可以把刀收起来的。”
话音刚落,虚整个人晃了晃,扶住身旁的一棵树:“……看样子还需要些时间呢。”
“唉……”少女松了口气,又叹了口气:“你这老怪物,你这是拿我的小命来逼我每日精研□□呢。我原本还答应了百地家主帮她一起研究活傀儡的,现在却一点儿时间都挤不出。”
“活傀儡?野心不小。”虚扶着树慢慢坐下:“虽然她找你确实是找对了人。——不过,你对花花草草的兴趣比什么都大,我也不过帮你而已。”
说着,顺手把之前一直拎在手里的布袋丢在少女面前。
紫发少女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发现里面竟是一大抔红色的泥土。
她惊讶道:“这是——?”
“伊贺后山东面有一小片血枫林,那里的土壤酸度比较高,与此地相差很大。”虚靠在树上,面无表情地解释道:“你不是老抱怨那个改良的毒花种不活么?换种土质试试。”
少女怔了怔——
“你特意翻半座山,就为了挖一袋子土?”
看她不解的模样,虚有些不耐烦,微微皱眉道:“我并非闲来无事多此一举。我虽不谙花草之道,但被你困在石洞中许久,也看过许多那石柜里的书和……你的笔记。看你改良这花的过程里,其中就有一株是从南边弄来的。所以我想,或许换一些土质会有帮助。”
少女眼中浮起光彩,满怀期待道:“是为了我么?”
“是为了让你快点研究出一种可以杀死我的毒。”
虚无视了少女的发光的眼睛,望着自己的手:“世间凡人的刀砍火烧,皆伤不了我半分。我不过想试一试,或许同是怪物,你的力量能帮我终结这无尽的虚无。”
“哦……”紫发少女有一瞬的失落,随即从包里掏出一小瓶东西,又精神满满地凑到他身前,笑道:“好!那你可要乖乖留在我身边,乖乖喝药呀,能够一下子杀死你的烈性毒是不行的,你的身体会在机能消失的瞬间又会自动生长,所以要慢性毒,一点点地耗,或许才有法子完全杀死你。——来,把这瓶药喝了。”
虚一下子掐住她脖子。
猿飞菖蒲吓了一跳,那紫发少女更是吓得脸色煞白,回收一刀就捅在虚的心口,再稍一挣扎就挣脱了他的手。
虚轻飘飘地拔出那柄短刀,半边脸被胸口的血溅得可怖如恶鬼。
他死死盯着紫发少女,微笑道:“小姑娘,别把此事当儿戏……我耐心有限。”
少女抚着心口定了定神,不满道:“儿戏?我也很忙的!花这么大心力时间帮你达成你的心愿,我的心愿怎么办?若真把你杀了,没了你的力量,我一个人也办不到。”
虚闭上眼:“与我何干。”
“你……”少女脸色冷下来,低声骂道:“可恶的老头子,你就在这草坪里睡着被虫咬吧,懒得管你了。”
紫发的少女走到水潭边摸了几处机关,水底就浮起了几根粗铁链接起的桥,她头也不回地钻进了那水帘瀑布之中。
虚:“……”
而不过一小会儿,猿飞菖蒲又看到那少女一脸不甘心地折回来,咬着牙把靠在树上动不了的虚架在肩上,半拖着移到湖边,踏着潭水中的铁链桥拐回了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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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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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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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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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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