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正如京都贵族不喜用电,偏要耗费人力物力用蜡烛来点灯一般:用一群壮汉昼夜不停地扛着轿撵彩礼跋山涉水,用一支近百人的队伍做护卫,这种做法本身为的就不是便利,而是一种傲慢。
几个小时的事用十天去完成。
这本是个新旧交替的混乱时代,传统或先端,怎样的做法都不会被视为怪异。
不过猿飞菖蒲这一路并不如桂小太郎担心中那么无聊。
才藏和佐助两个少年跟着,一路上时不时叽叽喳喳地互相吐槽;猿飞菖蒲坐在轿子里听着,恍惚间有种还在江户经营始末屋的错觉:生死之间,日子却总是带着几分轻松和期待。
才藏婴孩时期便在伊贺长大,后来各种机缘巧合来到江户,在不觉中被猿飞菖蒲带着,就做了好多年的始末屋;佐助是猿飞家不知哪个分家的后人。不过时隔已久,家破人亡,只有一个名,从不敢自称姓氏。被服部家老头捡回忍者塾,只有和猿飞菖蒲相似的灰紫色头发无言诉说着血统。
行路三日,远离京都城地界,终于有人打破宁静。
二三十看不出来路的黑衣人且战且走,说是袭击,更像试探。
猿飞菖蒲带领的百人都是她和服部全藏精心选出的服部家精英,自然轻松取胜。
担心后续的袭击,猿飞菖蒲派出亲信向前快速行进,给埋伏的德川军示警。
所幸一夜无事。
令她有些疑惑的是,等到第二日早晨,那个去示警的亲信都没回来,只给她发了条短信,说路上崴了脚走不动路。
猿飞菖蒲也不细究,因为今天开拔后会通过伊贺国地界,她正烦恼着服部全藏和德川茂茂的话。做诱饵引出敌方是此行目标,改变线路终有不妥,但她有预感,伊贺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因为有可以媲美军队的独立武装,伊贺的地位一直很特殊。
存在了几百年的伊贺国在织田信长时代受重创,几乎全境化为焦土。但守护伊贺的三大忍家族一直留存了下来。之后和平之世两百多年修养生息,加之待在德川政权中心每一代摩利支天的守护,军事堡垒般的伊贺国再度悄然复兴。因为竞争对手甲贺的消亡,更有风头盖过当年之势。
然而,对于德川政权,它最大的问题是:伊贺作为雇佣军的中立本质从未改变。
幕府强盛时,由于每一代摩利支天的努力,伊贺国并不算威胁。而幕府衰微,御庭番被解散,极大动摇了两者的联系;之前主战派藤林家首想要背叛幕府就是明证。
但百地乱破也曾应将军之请去江户,按理说应该没问题啊。
猿飞菖蒲望着那根美味棒思考了好一会儿,还是决定绕道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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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命运从来如此。
你越担心的地方,越是绕不过。
一昼夜急行从小路绕离伊贺,看着晨光将现,还未得休息,道路前方忽有爆炸,猿飞菖蒲心道,来了。
来人与前夜的黑衣人是一伙的。
忍者部众摆好架势迎战,猿飞菖蒲坐在轿中,整列队伍依旧在缓慢前进。桂宫指给她的宫女们是不能打,但个个沉着得惊人,任凭周围刀光剑影,依旧步伐很稳地环在她的轿子中心。
一路不断有敌人冒出来,她派人朝天发送第一发求助弹。
不过片刻,猿飞菖蒲已经发现不对劲:敌方人数与己方差不多,但这群精英们组成的队伍竟被压制得有些吃力。
黑衣人中有地球的武士;但还有一群人的战斗方式——天人战斗种族,辰罗?!
发现敌人攻势锋芒太盛,她指挥忍者军变换阵法,以拖时间为主。
而时间拖延到午后,德川军支援还是迟迟不到。
己方队伍不断减员,对方却越战越勇,终于逼得她拿出老本,启动彩礼箱和轿子的机关扫射:随行的忍者和武士都不用火药,但“彩礼箱”的荷枪实弹与带毒强弩皆是对军利器,原型显出来后,形势瞬间有所逆转。
对方对重武器颇感意外。立刻有人吹了口哨,那一队辰罗登时改了方向,且战且退;而还有一群人显是不甘心,依旧想着朝轿子中心杀扑。
猿飞菖蒲看明白了那是两拨人,立刻授意大家放松对辰罗军的追击,转而围攻那三十多个还在努力拼杀的黑衣人。没有了辰罗军的帮助,这群武士并不是忍者的对手,没费太大力就擒下了数十人。防着他们自杀,还特意一个个搜过了嘴里可能藏毒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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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虚实实的大戏还在演,猿飞菖蒲捏着京都的贵族腔,隔着帘子道:“干脆地说出主使,少受些皮肉之苦。”
她的两个心腹少年也换上了护卫衣饰跟在身边。
听着她的拿腔拿调,才藏差点儿忍不住笑出声,硬是被身旁佐助那一双冷冰冰的灰瞳瞪得憋了下去。
几人面有惧怕却大义凛然,只一声“公主饶命”,便端端正正跪在地上,抿紧嘴唇再不说话。
颇有几分老派武士的傲气。
这种人的意志,需要慢慢磨。
方才派出求援的人此时却慌慌张张地回来,小声报告道——在约定的地点,并没有见到将军的援军。
难怪方才的信号无人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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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罗肯定还会再来,而己方受伤的人数同样很多。队伍里忙着给伤员包扎,或者就地取材做担架,猿飞菖蒲则带着几个心腹站在一旁的山丘上,遥遥观察林中的路。
看着她阴晴不定的脸,才藏小心道:“小猿姐,不如往伊贺去?辰罗卷土重来的可能性很高,百地家主坐镇,怎么样都能安全一些。”
佐助咬牙切齿:“将军说好的援军不在,难道还要按照他的建议去伊贺?”
才藏抓抓头发:“可辰罗的战斗力确实在预想之外,敌暗我明,现在还有伤员,以我们现在的实力,没有援军,很难撑到江户。”
佐助冷声:“全员整齐着到江户的确很难。我们原不过一群诱饵,全员死在路上也是预想之中。——可捕鱼的网没有了,光是饵有什么用?能走的便走,走不了的就算。御庭番属于幕府,人家都不稀罕,你稀罕什么?我们护小猿去江户,绝对没问题。”
才藏急道:“我们保护小猿姐当然没问题,但若有机会一起活着,为何要舍弃他们?”
“你小时候在伊贺待过挺长时间,还受过百地乱破的照顾,当然想着去伊贺。”佐助语气依旧冷冰冰:“服部全藏既然给了警告,你还撺掇小猿往那儿去干什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才藏回头看看己方或残或伤的忍者,抿抿嘴没说话。
看着才藏浅茶灰的小脑袋耷拉下来,猿飞菖蒲知他心意,拍拍少年的肩:“我们去伊贺。”
“小猿!”
望着佐助那双与自己一般的灰瞳,猿飞菖蒲笑道:“这队伍里多是效忠服部家的忍者,确实不属于我,但也不能弃之不管。百地乱破再狠,以她的风格,都不会轻易对系出同源的伊贺忍出手。去找她,这个队伍才能活下来。全藏已经提醒我小心,没问题的。”
佐助不吭声,只回过头狠狠瞪了才藏一眼。
才藏也不恼,做了个鬼脸便引着他们的“公主殿下”回轿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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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贺周边的山路险峻难行。拖着群俘虏走了一日,又回到伊贺山口附近。看他们脱水得嘴唇干裂的模样,她再次把几人拉到眼前。
猿飞菖蒲厉声问:“可知吾何等身份?尔等联合天人偷袭,于国于君,不忠不义;押回京都,便是叛国与谋反二罪并罚。”
才磨了一日,好几人意志已薄,闻言脸如土色。
“喜喜公大势已去,良禽择木而栖。”猿飞菖蒲将语气放缓:“吾喜日将近,最恨多生血光之事。如实禀告,便放尔等离去。”
那十数人面面相觑,还是不吭声。
忍者们自有一套逼供手法,再傲的人——只要是个人,最终都要屁滚尿流地求个痛快。猿飞菖蒲再懒得废话,倚回凳上示意出家伙。
不料,刑具刚拿出来,队伍里立刻有人忍不住喊道:“我们是水户藩派来的人!喜喜公不见了,有人在这边这一带看到他,所以才冒犯公主……都是奉命行事,求、求公主放过我们!”
“丢脸!”为首一人刚想冲上去制止说话者,立刻被制住。
那说话的人一边躲一边哭:“禾宫公主乖张,如若真的与传闻一般,那什么事都做得出!”
猿飞菖蒲也曾亲眼所见公主的狠辣,只是一个深闺公主竟能在草莽之中也有这样的“名头”,她还是有些哭笑不得:“好,放。”
说话的人得了一口水一袋干粮,惊喜得几个跪拜立刻跑了。
眼见得他得了自由,又有更多的人纷纷投诚。
猿飞菖蒲这才理清楚,一桥喜喜被德川茂茂秘密藏起来后,党羽群龙无首,有的谋求从德川另外的继承人身上找新傀儡,但不成气候,多作鸟兽散。但仍有人积极寻踪。猿飞菖蒲出发的前几日,就有消息说在这一带有看到他身影,自然有人前来。加之不想看到德川茂茂势力继续壮大,便勾结了天人,就要搅黄公武联姻。
这样无谋地冲,这样无忠的人,猿飞菖蒲心叹,一桥家手下真是山穷水尽了。
最后剩几名嘴硬的人跪在原地,她冷冷清清地问道:“上路前还有什么话想说?”
“手下人没出息,我认了。”为首的精瘦老者抬眸,直直望着猿飞菖蒲的脸:“禾宫公主在传闻里再如何厉害,一个未出阁的少女,想来也没有这样的手段。”
猿飞菖蒲在心里翻一个白眼。
未出阁的少女可不等于傻白甜;特别是皇族的人——谁知道呢?
“不过,真的也好假的也好。”他仰天大笑起来,“辰罗的怪物收了我们的钱,就会办好我们的事。公主,或早或晚,他们……一定会来杀了你。”ωωω.χΙυΜЬ.Cǒm
“你——”佐助刚想上前,只听喀一声牙关轻响,那几人竟同时嚼断舌根,喉咙里发出怪物般地呜咽声,口里顿时鲜血汩汩,瞪大着眼倒在猿飞菖蒲面前。
断舌自尽的人除非能幸运地痛昏过去,否则一个个都死得不痛快。
猿飞菖蒲手起刀落,帮那几个或因为窒息或因为疼痛在地上翻滚的人结束了痛苦。
看那个穿着白无垢姑娘站在那儿盯着尸体半天没说话,才藏安慰道:“小猿姐,我们在呢。”猿飞菖蒲顺手摸摸他的头:“我只是可惜,没问到他们出多少钱买我的人头——还挺想知道自己身价的。”
“你还有心情开玩笑!”佐助没好声道:“也不是你的人头,人家之前估计以为是公主的。”
才藏嗤一声乐起来:“那他们泉下有知,一定得捶胸顿足。花了真公主的价格,买了个假公主的人头。”
猿飞菖蒲脸上寒霜消融,一锤两个小子,教训道:“公主的玩笑不能开。死者的玩笑也别乱开。不过立场不同,他们可比那些屁滚尿流的逃兵好太多,就地葬了再走;另外,立刻通知百地首领,我们往她那儿去,请求护送。”
众人应声而动。
接下来需要迎战,猿飞菖蒲便在宫女们的帮助下脱了那身繁复的婚服,内里穿着便于行动的忍者短装,外边只简单裹了一身白衣。横竖藏在轿中,也不会轻易被发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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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准备得当,朝着伊贺走了半日,辰罗果然卷土重来。
因为对重武器有了准备,猿飞菖蒲很快落了下风;带着伤员,更是无法移动。她在轿中操纵武器,勉强扛着,但也被困在原地——辰罗就是要耗,兵器虽强,终有弹尽粮绝之时。
此地离伊贺极近,猿飞菖蒲虽然自信能够脱身,但已经发送了求援信,终究不忍弃了伤员。
猿飞菖蒲在轿中正聚精会神地战斗,头顶忽有压力,竟是一块半人高的大石飞过,平平削飞了轿子顶,紧张之中四肢充血刚想反应,身体已被一双手捞起抛到空中。
下一刻,空气中一声尖啸,一枚炮弹正正打入轿中,将它炸得粉碎。
“公主!”
一片惊呼声起,身下有爆炸的气流和碎片冲来,猿飞菖蒲在半空里避无可避,唯一的念头却是队伍中的重武器无法对抗这类大炮,只抱着必死之心用尽力气吼道:“不要管我,全员弃守,向伊贺退!”
说完,眼前似乎闪过一个红影,不及反应,整个人掉进刚爆炸的气流里。
整个战场似乎静了半晌,忍者们的注意力全被轿子的爆炸吸引,看着要崩盘,林中又有几个高壮的黑衣人跃出来。不过十数人,竟是帮助忍者生生扛住了这个间隙里辰罗队伍的攻势。
那爆炸散去的满地烟雾里,忽有一个少年笑嘻嘻的声音响起:
“哎呀,好不容易有机会跟辰罗交手,别这么快放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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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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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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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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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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