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间挎刀的少女走在后头,鄙夷的瞄了几眼,后来实在看不下去了,她开口道;“苏锦麟,若在我的家乡,你打得这套拳,纯属是在侮辱兵家武夫,是在亵渎拳意。俗世里的江湖练家子都比你强几分。”
苏锦麟用略带幽怨的眼神将少女望上一望,轻飘飘回了句,“余姑娘,我才练拳几个时辰而已。”然后继续出拳。
少女实在受不了那样优柔婉转的眼神,尤其是少年生得如此唇红齿白。
她狠狠剜了一眼苏锦麟,别过脸,有意无意的避开少年。
红袍男童则兴高采烈的跟在少年身后,装腔作势的挥拳,哼哼哈哈几声,不亦乐乎。
男童忽然感慨道;“锦麟哥哥你和剑仙娘娘长得真像,尤其是眼睛和鼻子……”
少女干咳几声,男童赶紧捂住嘴巴不再说下去了。
苏锦麟正沉浸在呼啸成风的拳势之中,无动于衷。
少女轻呼一口气,如释重负。
两军对垒,可不能早早透了底。
片刻后,苏锦麟终于撤掉拳架,抹了抹额间细汗,抬眼清清淡淡的望着少女,然后瞥了一眼少女腰间的雪白刀鞘,问道;“余姑娘,你说你来自剑宗,为何佩刀?”
冷峻如少女勾角一笑,有些沾沾自喜道;“剑术太高,一直没有趁手的剑刃。”
苏锦麟干笑几声,翻了个白眼,不再说话,快步走去剑庄腹地的大剑炉。
冷峻如余音,整个人如遭雷击,她叉着腰,望着苏锦麟毓秀挺拔的背影。
真真是个讨厌的人!
之后,少年少女并肩而行,红袍男童夹在中间,欢天喜地。
期间,苏锦麟发问道;“小泥鳅,你真名叫什么?”
原本面挂彩虹的红袍男童顿时黑下脸来,没有回答。
苏锦麟再三追问,锲而不舍。
男童终于皱起眉头,一脸不高兴道;“我家祖祖辈辈都姓江,我出生时,适逢家乡之地滚滚长江东逝水,千树万树梨花开。”
男童愁眉不展,泫然欲泣道;“我爹想都没想,给我取名江滚滚……”
苏锦麟闻言捏了捏男童肉嘟嘟的脸颊,捧腹大笑起来。
余音揉了揉男童的头发,狠狠瞪了一眼苏锦麟。
苏锦麟这才收敛了些笑意,“你爹定是个有大学问的人!”
男童江滚滚听见有人夸赞自己那个成天被娘亲骂作窝囊废的父亲,顿时又眉飞色舞了起来,毕竟“学问”这两字,从来不和他们沾亲带故。
苏锦麟又突发奇想问道;“小滚滚,你今年几岁了?哦,是真实年龄。”
江滚滚掰了掰手指头,一脸秀才进京赴考的认真模样,他五指舒张,耀武扬威道;“余音姐姐说,我今年六岁啦!”
少女羞愧难当,赶忙伸出一根玉葱莹指,搭在江滚滚五指边上,淡淡道;“不错,我们家小泥鳅真的只有六岁。”
苏锦麟忍俊不禁。
江滚滚背着小竹箱,天真烂漫,脚踝系有铃铛,一路叮当作响。
余音难得的笑了笑。
苏锦麟恰好望了一眼少女,便将这缕春光悄无声息的收入囊中。
其实先前少年站桩练拳时,颜如玉温柔的嗓音就不断在少年心湖中响起,一惊一乍。
“剑宗自然是如雷贯耳,与盛产剑仙的悬瀑山齐名。可剑宗余音,没听说过,为了晋升神灵,一些无关大局的小辈琐事我已闭耳不闻百年之久。这余音莫不是近些年雨后春笋冒出的惊艳晚辈?”
“她是登堂入室的剑修,资质好的一塌糊涂!境界嘛,说不准,应当是被上五境大修士施了术法,压制在第四境观湖境。反正你是惹不起。”
“那红袍小胖墩是条以梦魇为食的‘魇蛟’,算是存世极其稀少的蛟龙之属,很有趣的。”
“她双袖抹掉了口红,她真的画了淡妆!”
“别把画轴给她,她脸红了,她心虚了!”
“这小丫头在这个节骨眼上来取剑,莫不是取那柄百丈石剑的本体……”
苏锦麟就那么静静听着颜如玉的碎碎念,不时将少女余音望上一望,面不改色。
一炷香时辰后,三人来到大剑炉门口,苏锦麟轻轻扣开门扉,就撂下一句困乏了,转身走回镇剑居。
冷峻如余音,目不斜视的走进剑炉。
倒是江滚滚特意跑去和苏锦麟说了一句悄悄话,然后紧随少女身侧。
分道扬镳后,苏锦麟实在没弄懂江滚滚和他说的那句悄悄话是什么意思。
思量再三,他在心中念道他最好奇的问题;“神仙姐姐,你说胖乎乎的江滚滚是蛟龙?”
颜如玉懒洋洋的声音在他的心湖之中回响,碧波荡漾。
“不错,是魇蛟,算是《山水禁言录》中排的上号的灵属。”
“百年前,我与小齐在云端驾舟摆渡,途径鱼龙洲时,天色已晚,无数星辰的碎光剪影溅落在云彩上,五颜六色,蜿蜒直上天幕,如一整条银河流淌。”
颜如玉笑了笑,啧啧称奇道;“我那时好奇的紧,牵着小齐的手,翻身下舟,那些星光刚好没过我的脚踝,无声无息的流淌,真真是美得不能再美了。”
满船清梦压星河。
“小齐那时候看起来和你差不多大,可本事已经不小了,没过多久,一条身躯长如山脊的魇蛟就寻迹而来,后化作人身,是条老蛟,果不其然,老蛟姿态压得很低,和小齐坐在舟子里座谈论道,唔,应该是讨教学问。”
“他自报家门说,他们是历代守护星辰的魇蛟,其实那条由点点星光汇聚而成的星河,每一点星光都是一场梦,是三座天下,万物生灵的梦。”
“魇蛟呢,可食五谷杂粮,但食不饱。只有趁着整个世界入睡时,吃掉一些梦魇才行,十分有趣,而且这类蛟属脾性温和,很少主动伤人,几乎不露面,偶尔也会如地上蛟龙般行云布雨,诸如太阳雨彩虹雨之类的。”
颜如玉打了个呵欠,有些乏了,她顿了顿说道;“既然如此,那满身带刺的余音丫头,身后就屁颠屁颠的跟着一条小魇蛟,身份肯定非同凡响,搞不好三五十年后就是剑宗的扛旗人物。”
颜如玉柳眉舒张,在少年的印堂穴中伸了个懒腰,她呼吸平缓,似是梦呓道;“我见老蛟随手捧起一抔星光,倒入茶壶,然后仔细的挑拣了几缕凡人美梦,用金须捣碎,春水煎茶……”
“我枕在小齐的肩膀上,笑着说,茶杯里有桃源故居。”
少年心湖再无碧波荡漾,渐渐趋于宁静。
苏锦麟知道,颜先生睡着了。
先前苏锦麟听得聚精会神,侧重点仍是不在少女身上,他现在终于理解,为什么江滚滚离去前会和他说出一句莫名其妙的悄悄话。
红袍男童像个满腹财宝的商贾,他拍了拍自己圆滚滚的肚子,贼头贼脑的说。
锦麟哥哥,你想不想看看余音姐姐的梦啊?我肚子里装了一箩筐,什么样的都有。
少年忽然捧腹大笑。
……
苏锦麟回到镇剑居厢房,睡前,苦大仇深的来了一次“淘泥。”
他盘膝坐于床榻,屏息凝神,驾轻就熟的神魂出窍,游走体内百余处穴窍后,战战兢兢的牵引出那缕麦穗剑气。
倏忽,剑气翻涌如大潮拍岸。
苏锦麟紧咬牙关,有了在观瀑阁的教训和掂量清了自己的斤量后,此次驾驭麦穗剑气的火候拿捏得当许多。
不知是不是颜如玉的缘故,麦穗剑气的嚣张气焰相较之前,弱了几分。
苏锦麟能驾驭剑气乖巧的在他体内“辟经拓脉,生筋健骨”的极限是八个呼吸间,所以他每坚持到第七个呼吸就牵引剑气回宫,待气息平缓后,再去招惹一番。
如此往复,半个时辰有余。
苏锦麟大汗淋漓,毛孔皮肤表面渐渐渗透出点点污垢和腥臭,又坐于雾霭升腾之中。
良久,苏锦麟见好就收,恰好他的精气神都已经力竭了,此时全身酸痛,他枕着那缕如麦穗般的金色剑气,酣然入梦。
几乎在少年入睡的刹那,整座玉砚山山脉轰然一震,有声声暴戾的怒吼,长吟不止。
……ωωω.χΙυΜЬ.Cǒm
巨大的地下洞窟中,有一轮冬季明月高悬。
整座洞窟,破败不堪。
部分石壁上有泥屑脱落,裸露出的空隙之间,有无数银色的梵文,熠熠生辉。
似是某位道法颇高的老僧缓缓书就。
与此同时,有位白衣胜雪的少年正满脸认栽的行走在洞窟边缘。
他娴熟的几步跳跃,辗转腾挪,眨眼间就到了一处青色断崖之下,他大大咧咧的席地而坐。
举头望明月,埋怨道;“这到底是我自己的梦,还是老酒鬼的梦?我连睡个觉都不安生,真是造孽!”
断崖之上,有位玄衣女子,轻轻叹了口气。
她眉如剑,全身萦绕着若有若无的金色剑气,滋滋炸响。
玄衣女子垂下眼帘,轻轻说道;“你还是来了。”
白衣少年闻言,抬头望向断崖之巅,明月之下的玄衣女子,顿时百感交集。
老酒鬼的春秋大梦尾声,玄衣女子曾对他说。
“你终于来了。”
声若春雷!
苏锦麟拂了拂白衣袖角,起身凝视玄衣女子,满脸困惑。
他与颜如玉不同,他见着的玄衣女子恍如真身,不似虚影。
苏锦麟积压在心中的问题,如竹筒倒豆子,倾囊而出,他清了清嗓子,朗声道;“玄衣姐姐,你是谁?在卢老头的大梦里,你为什么说,‘你终于来了’,你难道在等我吗?”
玄衣女子稍稍瞥了一眼少年,见着少年声嘶力竭的模样,破天荒笑了起来。
她敛去满身金色剑气,然后用白皙修长的食指,指了指自己,漠然道;“我是谁?”
半晌,她释然道;“姑且算是神灵吧,与你的颜先生一般。”
白衣少年恍然大悟,估计这玄衣姐姐应该是某种类似“魇蛟”的神灵,喜欢窥探别人的美梦。
他飒然一笑,“神灵姐姐,我叫苏锦麟,你呢?”
玄衣女子闻言,轻声道;“那人唤我陈水,你也随他唤吧。”
苏锦麟嗯了一声,略微腼腆道;“陈水姐姐,你真好看。”
玄衣女子淡然一笑。
“陈水姐姐,你在我的梦里干嘛呀?”
玄衣女子知道这小家伙应该是会错意了,她可不是什么“偷梦”神灵。
她直截了当的回答了少年提出的另一个问题;“没错,我在等你,一直在等你。”
她如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本来我想随着小卢破开天幕,去星河去找那人,我想当面告诉他,大限将至,我其实已是强弩之末,何况雀儿仍逍遥天外,始终不肯与我相见……”
陈水话音戛然而止,原是洞窟忽然地动山摇起来,似是有什么庞然大物在竭力苏醒翻身。
陈水双眸微眯,周身剑气暴涨,宛如雷电缠绕,风雪交加。
她右手高举过头顶,自上而下,轻轻按下,威严道;“放肆!”
与此同时,洞窟石壁上密密麻麻的佛家梵文,琅琅诵经,那些刻就在无尽岁月里的字符,顿时金光大绽。
天地之间似有浩荡剑威,凝成实质,如瀑布倾泻倒灌,金色梵文缓缓落下,字字压胜,音爆声不绝于耳。
刹那间,几声如野兽般暴戾的哀嚎,带着怨恨,呜咽作响,响天彻地。
震得整座洞窟摇摇欲坠。
声声如九霄惊雷。
苏锦麟捂着耳朵,流血不止,他痛苦的倒地蜷缩成一团,就连心神魂魄都在剧烈颤抖。
就当苏锦麟即将肝胆俱裂,魂飞魄散时,他发冠上的那根木簪子,竟悬空自顾飞出。
木簪子尾部拖曳出一条极其冗长的金线,犹如一枚绣花针,经由某位读书人的手,穿丝引线,不断修缮,缝缝补补苏锦麟即将破裂的神魂。
顷刻间,苏锦麟被木簪子驼着,平平稳稳的飞去洞窟之外,逃离梦境。
陈水好似知道少年不会有事,索性掠下断崖,去了少年看不见的另一面天地。
她凌空而立。
望着那颗大如山岳的丑陋头颅,不言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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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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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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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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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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