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虚握着“剑”字,在少年眉心处轻轻点了一点,然后抬起左脚,一步悬空,步步高升。
“剑修一脉,大路朝天。”
老人说完这句话,就那么闲庭信步的,缓缓登天。
苏锦麟见着老人踏青云之景,却无半分憧憬,他脸色苍白,死死抵着牙,他握拳的双手因为剧烈的疼痛,指关节都泛起了白,指甲更是嵌入掌心肉,猩红不止。
原先老人看似轻轻点了点他的眉心,其实他体内已如天雷轰贯,五脏六腑震荡不已,先是十指连心之痛,再好似有股凌厉锋利的气不断地冲击并扩张他的经脉,如蛟龙翻江倒海般在他的身体穴窍中恣意游走,气机所到,皆是心绞抽筋拔骨之痛楚。
苏锦麟只觉头晕眼花,双腿发软,直直瘫倒在了地上,不断地发出低沉的嘶吼来。
老人略微沙哑的声音在他的心湖中忽然响起,“苏锦麟,自你六岁起,至今十年,你都在剑炉里淬炼体魄,这是你爹未雨绸缪,有意为之,你呀,其实身体底子打得还算不错。先前你步行三十里路,不觉得酸乏,并不是梦境的缘故,是你底子扎实,只是你从小锦衣玉食惯了,不曾如此徒步远行……”
“老夫赠你一缕剑气,可要千万咬着牙,全盘接下!”
苏锦麟痛定思痛,汗水湿透全身,可他的双眸却依旧空灵清澈,如夜中白昼,烨烨生辉。
少年啊,用登天老人的话来说,那就是个败絮其外,金玉其内的修道苗子,犟的很。
自打少年知晓了娘亲去寻人打架以后,他就时常担心娘亲会不会打不过人家,会不会被人欺负去,所以少年从小就心生练武的念头,他想长大以后保护娘亲。
之后,在他爹的授意下,他可以随意出入剑庄内那座最雄伟却最空旷的大剑炉,他爹嘱咐说,剑炉内那柄刻满符箓的精罡锤,大有玄机,等他什么时候能一气呵成,挥砸百余下,就可以练武了。
十年来,风雨飘摇,雷雪萧条,剑炉坊内总会见着一位稚嫩的少年,不断的握锤、提锤、击锤,砸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少年的身体素质变得极好,全身蕴藏着惊人的爆发力,同样的,少年的心性异常坚韧。
苏锦麟蜷缩着身躯,紧咬牙关,任凭大汗淋漓,气游百骇。
老人一步一步踩上青天千万丈,他掌心的“剑”字愈渐明亮,犹如第二颗烈日,他回身俯视着少年,喃喃自语道;“欲佩龙雀,必承其重。”
苏锦麟在撕心裂肺的痛苦之中,时而昏厥时而惊醒。
整整一天一夜。
如有仙人观相,会发现他体内的经脉穴窍,如雨后春笋般散发着崭新的生机,那股凌厉剑气从刚开始的胡作非为转变成了循序渐进,不断在少年眉心之处停留游弋,最后盘踞印堂穴,如龙回宫。
期间,苏锦麟体内气机紊乱不堪,简直是一塌糊涂,可他神智却无比清明,他清晰的感受到,自己与先前不大一样了,他觉得自己体内多了些什么,少了些什么,但具体是什么他又无从说起。
他最直观的感受就是体内四肢百骸气血的流转毫无凝滞,每一次呼吸都觉得格外舒畅。
犹如狭窄的涓涓细流扩展成了一支碧绿溪水,气血流转顺畅而轻柔,暖意阵阵。
待那缕剑气停歇三个时辰后,苏锦麟终于能颤颤巍巍的立起身子。
他微微躬身,虚弱道;“卢老头儿,我在鬼门关晃悠半天了,和几只小鬼很聊得来,我说赶明儿把你也带下去,路上好有个伴。”
背靠在树底下的老人早已登天,将那个“剑”字放回天幕,且优哉游哉的从天上走回陆地。
他小口小口的喝着酒,静静看着少年,眼底满是笑意。
“还有精力耍贫嘴,怎么,不记疼啊?”老人高高抛出酒葫芦,和颜悦色道;“喝口酒,喝醉了就不疼了。”
苏锦麟接过酒葫芦,怆然一笑,仍是没喝,轻声道;“老头儿,你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老人拍拍胸脯,大笑道;“苦口良药!”
语毕,老人身形瞬间化作流萤消散,轻风微拂,金色流萤游曳至少年身旁,重新凝聚。
老人神情肃穆,他伸出右掌轻放在少年头顶,缓声道;“苏锦麟,世间修士鱼龙混杂,可境界划分却是一潭幽水,清澈见底。”
“修为境界共计十五境。下五境,中五境,上五境。一板一眼,每境之差皆如云泥之别。”
老人欣慰道;“你啊,现在是正儿八经的下五境,第一境,辟谷境。具体事由咱们来日方长,我自会讲解与你听。”
老人望了望三岔口,犹豫不决的说道;“啧,这玩意儿,太玄乎,本来让那个读书人来说最是相得益彰,可那小子取了定胜物直接去往另一座天下了,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罢了,不说了。”
最后,老人轻抚少年头顶,笑道;“走你。”
仙人抚我顶。
以少年为中心,方圆十里,如巨鲸翻海,轰然一震。
少年瞬间消失。
……
苏锦麟好似被一股飓风刮上了天幕,然后又摔到了谷底,他只觉得天地颠倒,五脏六腑都要移形换位。
好在只是眨眼间。
苏锦麟着陆之后,干呕不止,他强打起精神环顾四周,半晌无言。
他断定所在之地,应是某座高山之下,他望着一眼无边的幽深山谷,心有余悸,他缓了许久,恢复了精神气后,骂骂咧咧道;“卢老头儿你个天杀的!什么第一境辟谷境,什么乱七八糟的三岔口!这他娘的是什么鬼地方!”
他骂着骂着,原本漆黑如墨的山谷间忽有一点雪白光斑亮起,似深冬季节里的明月,无比耀眼。
苏锦麟停止了咒骂,望着远处的光斑思虑片刻,眼下也顾不得其它,反正他已经见识了太多不可以常理夺度的奇人异事,齐先生也好,卢老头儿也罢,都是深藏不露的神仙人物,但总归来说,两人都是他熟识的长辈,不可能会加害于他。
想到此处,苏锦麟心中大定,不紧不慢的寻着那道光走去,约莫七八个时辰后,他已经抵达那道光的根源之处。
这是一座深埋于地下不知几万丈的残破洞窟,洞窟里边有无数尾部呈白色流光的萤火虫,密密麻麻汇聚一堂如冬季明月。
苏锦麟手撑在洞窟口,微微喘息,自从老人说他已经跻身什么第一境辟谷境后,他感觉自己周身气血流转顺畅,气息悠长。一路追光,布履轻盈,简直是如燕低飞,走了半天光景也没甚累乏,他心喜的同时也暗暗诧异,想着等这场大梦醒来时,定要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赖上登天老人,让他把修士境界的划分和玄妙之处都说透了。
稍稍沉思后,苏锦麟环顾四周,仔细端详,他发现这个洞窟口直径长达十丈,呈圆形,地面上和洞窟边缘有许多被庞然大物摩擦而形成的撕裂破碎痕迹,像极了大蟒辟道。m.χIùmЬ.CǒM
不远处竟还有浓稠的猩红血液如岩浆般沸腾不止。
苏锦麟战战兢兢的摸索前行,他沿着石壁走到一处青色断崖之下,抬头望去,那轮如冬季明月的萤火虫光团就汇聚在断崖之巅。
光影之中,依稀有人。
他小心翼翼的试探喊道;“喂,有人吗?”
坐在断崖之巅的人是一位玄衣女子。
女子听着了苏锦麟的呼唤,原本双眼无神的眸子,渐生空灵,女子一身玄衣褴褛,她满身杀伐气却又满眼伤心失意,她孤零零的守护着这座废墟已经千年万年。
女子挑眉淡扫如远山,双眸盈润清澈,犹如雾气蒙蒙的江南烟雨,她凝视着断崖之下的少年,重重叹息。
苏锦麟压下心中震撼,目极远眺也看不真切,至多从体态上来说,他知道端坐断崖之上的人,是位女子,他正想着怎么攀上这座高有三千尺的断崖。
忽而,他看见断崖女子站起身来,俯视着他,女子的妆容身姿不断在他的瞳孔里清晰起来。
他看见,她背后是一轮冬日明月,流光溢彩,她身披玄色战袍,英姿飒爽,恍如仙子。
两人四目相接的瞬间,女子挤出一个十分勉强的笑容,嗓音干涩道;“你终于来了。”
女子的轻声轻语,犹如春雷般在少年耳畔炸响,遮天蔽日。
……
苏锦麟惊醒,一个鲤鱼打挺从学塾木廊上坐了起来,学塾依旧,只是再无清秀儒士和喝酒老人。
似梦非梦。
苏锦麟傻愣愣的坐在木廊上,良久,他抬头望向天幕,云海早已消散不见,他又伸手摸了摸头顶的发冠,果不其然,摸着了一根木簪子。
他摘下木簪子,握在手中,仔细端详,轻声道;“齐先生,这到底是梦非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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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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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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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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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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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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