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怎会。”
陆觐崖匆匆回神,听得张照霏向自己见礼,亦好声相应。唯庄舟对他恍若未见,连表面礼节都懒得敷衍。
他倒也不恼,嘻嘻哈哈与哈坦依谈笑几句后,正待告退,却见孔慕茹姐妹二人仓惶而来。
孔家两姐妹生得并不相像,孔薏蓝如岸芷汀兰,柔和多情,而孔慕茹不论五官气度皆比妹妹逊色几分,甚至略显凶恶。
每每开口,总叫人没由来感到胆寒:“妾身见过侯爷。”
陆觐崖颔首示意她起身,未等诸人反应,他已决意道:“哈坦依此番陷入险境,是本侯考虑不周。年后本侯会正式纳她为妾,还请夫人详备诸事。”
闻声抬眸,孔慕茹狠戾神色扫过哈坦依,复又轻声失笑:“侯爷想纳妾,妾身自不会阻拦。但婆母尚在终南山寺中斋戒不曾收到消息,或许,也该得她允诺才对。”
她口中的婆母淮沁郡主,即顾淮济长姐,也是洛偃长公主与顾国公第一个孩子。
庄舟听张照霏提起过几次,只道这位郡主脾气秉性与长公主如出一辙,却又不及长公主才智过人。
幸得故金城侯多年宠爱,从未受到过多风雨波折。因此故金城侯离世那时,她悲痛欲绝几欲寻死,后来还是诸多亲眷规劝她念在亲子尚幼,方才将人从鬼门关拉扯而归。
细细想来的确不像什么头脑清醒的主儿,应是不会如长公主那般对胡人真诚以待。
庄舟下意识看向哈坦依,只听她身侧陆觐崖道:“无妨,本侯自会去信告知母亲。”
孔慕茹面上神情愈发难堪,强忍怒火挤出笑意:“那便皆由侯爷做主。”
三言两语间,天色已然不早,庄舟与张照霏正打算就此向哈坦依道别,反是孔薏蓝率先开口:“姐姐早已备下酒菜,来者是客,两位既到了侯府,怎么也得用过晚膳再回。”
她说着还与张照霏极为亲昵:“照霏与我也算老朋友,有你在,想是庄六小姐不会觉得尴尬不适。”
“孔二小姐说笑,”张照霏避开孔薏蓝想要挽她的手,毫不犹豫拒绝:“你我并不相熟。贵府盛情,我等恐怕无福消受。这便告辞。”xǐυmь.℃òm
庄舟自也随她离开,与陆觐崖擦身而过时,忽地瞥见他袖间落出线头,似是金纹丝络。
她曾拜托顾淮济将先前染血手帕绣样重新绘制给她端详,两人皆认出其上金纹丝络绣法乃雍朝皇宫特制,唯后宫与洛偃长公主府上可见。
想来应是长公主得了稀罕丝络赏给诸多儿女,淮沁郡主随后将之带回侯府用作衣饰。
同样,也绣在了那些手帕之上。
与陆觐崖袖间所现,可说别无二致。
但眼下案情已经落定,仅凭区区丝线推翻圣上裁断,绝非良策。
是以庄舟并未声张,回程路上亦不曾对张照霏提及。毕竟事有风险,无需将好友牵扯进来,连累她也徒增危机。
待两位姑娘回到沧化伯爵府时,按理已至晚膳,府门之前却停留诸多马车正连连卸货。
庄舟不解,却见张照霏也同样面露疑惑,直到下车站稳,辨认清楚后方才惊呼一声:“大哥哥?”
黑暗中有人闻声回首,剑眉顿时收敛凌厉,缓和神色:“照霏。”
看得出张照霏面对张圭昂比之张墨海要更陌生些,默默抿唇失笑,还未来得及再次开口,已有人从她家大哥哥身后绕至灯火之下,显出高挑身形,淡然自若。
窦葭纯与张照霏四目相对,下意识溢出笑意:“照霏,久违。”复又转向庄舟,主动相询:“想必这位,便是永渡已然订婚,却尚未过门的妻子罢。”
虽为女子,但窦葭纯与长安其他闺阁贵女并不相同,年纪轻轻早已将名在外,巾帼不让须眉。
她曾经也是沙州官兵营一名普通兵士,真刀真枪中闯出天地,得到和隆帝赏识后调任东南,多年来替雍朝守卫沿海倭奴入侵,闽地铁娘子之称名不虚传。
此番正值她回京述职年份,恰逢张家大哥游历闽地,于是两人约定,结伴同返长安。
谁知遇着时疫无法入城,这才耽搁到今日腊月二十九。
窦葭纯出自名门,无奈家道中落,自小养在宫中贤妃膝下,与公主待遇无异。
言谈举止间不失落落大方,令桌上众人如沐春风,十分欣喜。
然而庄舟并不喜欢她。
“这次回京,全娘娘希望我能多待些时日,好把婚事定下。”
贤妃全氏乃窦葭纯养母,自会为她筹谋打算。众人闻言皆笑言好事,唯顾淮济右手微顿,半晌不曾反应。
庄舟看在眼底,心间蓦地一沉。
少年相识,又有同袍之谊,任谁都不可能对如此女子做到不在意。
她也终于明白,原来顾淮济数年不曾婚娶,便是为了等待这位窦将军归朝。
可惜阴差阳错,他已向庄舟提亲,以他秉性亦不可能轻易反悔。
思及此处,庄舟不免有些食髓无味。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张照霏偶尔相谈,大多时候都不住发呆,好不容易挨到晚膳结束。
顾淮济启程返回顾国公府,刚好窦葭纯也得入宫拜见贤妃,自然该由顾淮济相送。
“不必,我好歹是一国武将,还能被坊市地痞占去便宜不成。”
窦葭纯洒脱回绝:“再者男女授受不亲,永渡如今已经定亲,哪能再像过去那般无谓。”
她牵过战马翻身而上,目光不自觉扫过庄舟,垂眸盖住黯淡,攥紧缰绳与众人道别后,疾速飞驰离开。
顾淮济同时抬袖行礼,却并未立刻上马,而是牵住缰绳打算步行回府。
张照霏见状,连忙推推庄舟:“庄姐姐陪永渡哥哥走一走罢,反正时辰还早。”
庄舟正巧也想跟顾淮济说清楚,急忙迈步跟上,听见身后府门紧闭,立即道:“将军,我,我不知你与窦将军,你们。”
她咬唇犹豫,不知为何泛起莫名涩意惹至喉间,早就想好的说辞出不了口,索性单刀直入:“我愿意同将军解除婚约,不会妨碍将军与窦将军。”
顾淮济站定脚步,侧过脸看向身边之人,哭笑不得:“窦将军与我,如何?”
庄舟委屈更甚,心道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作甚非要逼着她再说出来。
只不情不愿,恨不能在地上挖个洞将脸埋进去:“彼此倾心。”
下一秒,她忽地被人扣住腰间拥入怀中,抵在他坚硬胸口处,还能听清心内跳动。
庄舟不禁恍惚,一时有些想不明白自己这般举动究竟意义何在。
若她仅想寻个机会名正言顺地接近金城候夫妇,如今她与沧化伯爵府关系也足以助她留在长安,嫁予顾淮济之事可说再无必要。
但当她真的说出“解除婚约”四个字时,又觉难受到了极点,连呼吸都变得沉重烦闷。
一想到他从此都会与窦葭纯相伴到老,或许根本再也不会想起自己,庄舟不禁撇下唇角,抬手将他推开:“你抱我作甚,刚刚在桌上,谁人看不出窦将军和你是故友相见,爱而不得。”
她终于忍不住哽咽出声:“一听说她要定婚事,你连筷箸都拿不稳!你既如此喜欢她,陪她回宫不就好了。”
顾淮济闻声一愣,思索许久也想不起他究竟何时拿不稳筷箸。
谁知愈沉默庄舟委屈愈盛,他只得再次将人揽回身前,认真解释:“窦将军与我相识数年,我若对她有意,便不会到今日还未成婚。”
前些年洛偃长公主还曾旁敲侧击,被顾淮济回绝数次后又想到窦葭纯驻扎东南也与他常年分隔,渐渐便也断了这念头。
至于窦葭纯,顾淮济确实欣赏她为国效力之将才,也感念少时战友情分。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庄舟闻声,总算收敛哭腔抬眸:“那她为何总跟看负心汉似的瞧着你,定是你招惹人家又始乱终弃。”
顾淮济哑然,还未来得及再次开口,倏地听得巷间传来细密脚步声。
两人尚未来得及回首,便觉后颈遭到重击,眼前一黑。
顾淮济根本没来得及施展内力反击,后颈再次被人挟制,接着身形向后,踉跄跌入麻袋之中。
“怎么多出一个男人,侯爷不是只说要那庄六小姐。”
将庄舟整个人护在身前,麻袋之外同时有絮絮低语响起:“无妨,一道打晕了带回去。深夜相携,总不过是不清不楚的关系。”
男人猥琐笑言不堪入耳,庄舟此刻已于慌乱无措间恢复神智,那人又道:“要他亲眼瞧着庄六小姐委身侯爷,岂不是别有一番趣味。”
侯爷。
满京城除了金城候,还有谁能为了女人下作无耻至此。
庄舟暗自咬碎一口银牙,却也觉得来全不费工夫。
眼下情形倒无需她之后再多做解释,顾淮济自会看清金城候真实面目。
果不其然,顾淮济身形一僵,显是被陆觐崖如此行径激得怒火中烧。
大约过了半刻,麻袋重重跌落,那两人急着解开马袋,猛地被顾淮济反手握住手腕,剧烈相撞,向旁掀翻。
他踢破麻袋站立而出,看向主位之上被吓得面色发白的陆觐崖,反过剑柄对他胸口,震得陆觐崖连连后退,险些咳出鲜血。
“五,五舅。”
他捂着胸前大口喘气,十分不解:“这么个胡女缠着你,你竟还为她声名着想当真打算娶她,你莫不是疯癫了不成。”
见顾淮济并未立刻言语,他复又嬉皮笑脸地凑近道:“不若——”
有意拖长音调,端的是暧昧无尽:“今夜你我爽快过后,顺势解除婚约如何。”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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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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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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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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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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