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顾淮济也为她着想,并未再继续先前话题,只将晚间沧化伯爵府内发生之事与她交代:“我已写好奏疏明日早朝呈送殿前,阐明诸多疑点。”
但所有疑点眼下俱缺少物证支撑,后续如何,或许还得他亲自拜访皇舅舅再行下步。
未等顾淮济话毕,庄舟却从字里行间中灵光闪现,突然好奇道:“那些染血手帕,可是丝质?”
“嗯。”
见他默认,她竟不由失笑:“可我们西域女子从来不用丝质手帕。”
毕竟丝绸在西域诸国属于高级制品,富庶如敦胡,亦视之为难得珍品。
制衣都嫌不够,怎可能拿去做什么手帕。
哪怕身份尊贵如庄舟,见到数十张丝质手帕,第一反应也只会选择藏起部分,仅舍得留下一条好生使用。
用以沾血害人,实在太浪费了罢!
寒酸是显得寒酸了点,不过若能凭此真相洗刷冤屈,倒也无妨。
而当顾淮济将她原话告知和隆帝时,和隆帝翻阅奏疏的双手不自觉一顿,随后忽地仰首大笑出声,显是被庄舟这份诚恳到有些傻的行止逗得开怀:“确实无错。”
他之所以渴望打通西行商路,为的其实也是更加便利地出口丝绸,换取更多金银充实国库。
“既如此,便由刑部与城防营去查。”
和隆帝侧首,嘱咐与顾淮济一同前来陈述案情的京畿城防营主将冯季道:“查清楚那些手帕由何处丝绸所产,出自城内哪家店铺,是否皇家赏赐,又赏赐给了哪几家功勋贵胄。”
应当皆有迹可循。
说着还不忘着重点明:“你方才也听见顾将军所言,当以熟悉西域时疫缘由,对此比其余人等更敏感的边将家中为主。”
按理说线索已经如此明晰,冯季本该很快复命。
可等了将近三日,他才于深夜入宫,独自求见和隆帝。
“长远侯府上的侍女?”
说是那侍女涟翠初至府上犯了错处,被洛偃长公主责骂几句后又罚去做了苦役,为此一直恨意难消,打算残害长远侯。
“疑犯说,”冯季行礼后一直弓着身形,不敢与和隆帝四目相对:“对于长公主而言,夺走她在这世上最珍爱之物,远比伤害她自己更令她痛不欲生。”
至于手帕之上血迹从何而来,据涟翠所言,是从御医所在城郊所设西域及河西地区返京分隔区的时疫病人身上取得。
“疑犯倒是烈性,说她拼着一条命也要争口气。许是长公主殿下当真下手狠了?”
此事涉及圣上亲姐声誉,冯季自不能轻易在朝堂之上提及,只得暗中相告。
和隆帝闻言,终于放下手中一直端详的墨宝,看向冯季不掩轻蔑冷哼两声:“皇姐虽素来脾气个性都差些,却也无需跟区区一个侍女计较。”
冯季听得出圣上不悦,正悄悄抬起眼皮观察其表情,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和隆帝从笔筒抽出支毛笔猛地砸中额前:“有屁快放。”
他这才继续说出涟翠为何嫁祸庄舟的缘故:“疑犯乃长远侯府上四公子院里的人,听她那意思,似是顾将军娶位胡女回家有辱家风,也影响四公子将来前程。”
不如一石二鸟,嫁祸庄舟,叫顾淮济与她彻底黄了婚事。
有理有据,根本找不出漏洞。
长公主的气性满京城皆知,顾四仰赖家族而活亦有目共睹,她无论是为自己还是为主子,犯罪动机都再合理不过。
加之眼下人证物证俱在,倘若再没完没了揪着不放,反倒会叫百官与王公们以为是他这皇帝此地无银三百两,更生嫌隙。
因此和隆帝只平静漠然道:“明日午时,斩首。连坐九族。若孤儿寡母凑不齐九族,就把她老家村子所在夷为平地,以慰姐夫在天之灵。”
他以仁政为民称颂,登基数年,从未狠戾喋血至斯。
冯季直起身形告退,方才踏出永圣宫,立觉双腿发软无力,原是整个人都在不住打着颤。
其实他也清楚,涟翠一个大字不识的侍女,怎会明白什么“夺走长远侯远比直接伤害长公主更令她痛苦”的道理。
说到底不过是只替罪羊而已。
可冯季不解,究竟何人胆敢踩着天家鼻子如此猖狂,连圣上都敢戏耍。
好在无论如何,长远侯时疫一案总算落定,他也不必再每日上朝或是前往兵部都对着顾淮济与张墨海两张冷脸。
……
庄舟与哈坦依结伴离开大牢那天傍晚,是顾淮济与张墨海兄妹二人结伴前来等在刑部府衙外。
见到三人时她忍不住露出灿然向他们挥手,还将哈坦依推至众人身前:“这是我新认识的朋友。”
张照霏好奇打量着哈坦依,如火红发在夕阳余晖映衬下随之溢出暖意,极为动人。
“见过两位将军,见过张四小姐。”
张墨海亦目不转睛看着哈坦依,暗叹此女容貌卓绝,又因着比庄舟年纪长些更显风韵,着实难掩魅力。
唯顾淮济恍若未见,礼节回应后立即牵过庄舟至身边,向她略略讲述数日来发生之事。
涟翠被定罪斩首,同村亦被株连。
至于长远侯府,不久也将各自分府别住。
洛偃长公主也知此事定有旁人在涟翠身后指使,但如果顾淮演夫妇不曾流露出对庄舟不满态度,又怎会给有心人机会大做文章。
她无法容忍与顾淮演昼夜相对,索性主动提出分家。
与此同时,和隆帝追封顾达御为顾国公,却又将长远侯封号收回,不再由顾三公子顾淮潮承袭。
思及顾国公身死时所见情境,庄舟不免忧虑:“长公主如今独自一人回到公主府居住,可还习惯?”
毕竟:“她与顾国公情深似海,此番骤然分离,恐怕难安。”
“母亲为人坚韧,无妨。”
更何况:“她也答应父亲,必会好好活下去。”
几十年风雨同舟,不论长公主在外如何叱咤风云,回到家中面对顾国公时,永远都还是初遇模样,将他视作心中最为珍重之人。m.χIùmЬ.CǒM
顾国公身死,自然与在她心头生生剥肉无异,鲜血淋漓再难愈合。
可她既应了他,便不会任由伤口失血过多而亡。
少年得志,顾淮济在长安城诸多贵公子中从来一骑绝尘。
他其实很少有像现在这般停下脚步,看向身边或身后之人的时候。
那时总以为自己足够强大,无需依靠家族。
却忘了若非身为长公主与长远侯之子,皇舅舅也不会放心任由十六岁少年独自执掌兵马大权,毫不犹豫地给予他立功之机。
他一直引以为傲的将才,说到底还是从父亲那处继承。
半晌沉思间,手心不知何时忽地被塞进什么东西,庄舟从摊前拿起一个小布老虎递给他:“好看,喜欢。”
张照霏见状不由失笑:“庄姐姐,这都是小孩子才喜欢的玩具。等以后你和永渡哥哥早生贵子,我给你送。”
庄舟这才发现小摊周边围着的大多是幼子稚童,只得有些遗憾地收敛目光。正想从他手中取走小老虎还回去,顾淮济已然卸下钱袋递出几颗碎银,买下小老虎。
“谢谢将军!”
她跟得了什么金银财宝般喜笑颜开,看向张照霏几人郑重道:“我没见过嘛,所以想要。你们千万不要以为我跟小孩子一样啊。”
众人忍俊不禁,直至行到巷口马车处,笑声仍旧不绝如缕。
庄舟在狱中那时本以为,哈坦依此番因祸得福,因是不会再重返金城侯府羊入虎口。
谁知她竟专程求庄舟筹借重金租了架豪华马车,端的是满腹气宇轩昂:“那位侯夫人好不容易逮到机会致我于死地,老天开眼叫她失算,我怎能不专程去看看那副气急败坏的嘴脸。”
张照霏同样义愤填膺:“姐姐说得对,才不能便宜了那对龌龊姐妹。要我说,姐姐你就该彻底抢了金城侯,自己做侯府夫人!看看孔慕茹还怎么得意。”
她话还没说完,只被张墨海按着后脑带进沧化伯爵府马车,连声训斥:“能不能老实点,圣上最终定罪之人,还不够堵上你那张胡言乱语的嘴!”
未免兄妹两当街大吵,庄舟急忙向哈坦依告辞,随后匆匆入内劝道:“确实如张将军所言,现在并无直接证据可以证明此事与孔家姐妹有关,一切都仅是咱们自己猜测,不该肆意妄断。”
“啧,瞧瞧人庄六小姐的气度。再看看你。”
张墨海不耐烦地扫过张照霏,正欲离车与顾淮济一道策马,却见张照霏先他一步跃下马车,直奔哈坦依离开的方向而去。
“不必追她!”
见她被哈坦依邀请上车,被气得头脑发昏的张墨海登时出声喝止家中随侍还未迈出的步伐,越想越觉不满:“当真是平日里惯得她,愈发不识好歹,无法无天!”
顾淮济却趁他不备将手中缰绳递给庄舟,意思再明显不过。
他是男子不便追上去,但庄舟若想,大可策马行动。
“多谢顾将军。”
庄舟骤地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无有半分拖泥带水。
看似英姿飒爽,实则方一落定,即刻抬手抚抚胸口垂首与顾淮济道:“我都好几年没骑过马了,幸好还未生疏。驾!”
扬鞭飞驰而出,惊得张墨海愕然回头与顾淮济露出惨遭背叛的神情:“你怎么也帮着她们?”
顾淮济失了爱马,只能掀开车帘入座。
坐稳后方才缓声解释:“姑娘家彼此看顾,不好阻拦。”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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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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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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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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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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