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鬼使神差般,顾淮济在庄舟与自己擦肩而过时忽地攥住她手腕,逼得她不得不停下脚步:“六小姐希望在下如何改正。”
庄舟垂首,反扣住他覆在腕间手掌,缓缓靠近他,呼吸声倾吐散落顾淮济颈间,弯起眉眼:“顾将军想听我说什么,我早已于你我敦胡王宫重逢那日全盘托出,不会再多言。”
话毕立刻抽手离开,根本不给他继续出言之机,快步离开。
小毛球喵地一声从花坛中跃出,探寻般瞅瞅顾淮济,接着气呼呼地看向庄舟,对着她扬起脸颊很是不屑。
待顾淮济垂首,却又瞬间摆出副温驯乖巧模样。
张照霏趴在窗沿远远看着这一幕,笑得连肩膀都忍不住抖动,待庄舟一进屋,就拉着她坐下拷问:“庄姐姐,你到底是什么大罗神仙转世!居然能啃下永渡哥哥这么块臭骨头,简直是铁树开花!”
听得她所言,庄舟不免暗自腹诽,她其实只不过为了能够名正言顺地接近金城侯夫妇二人,若早知道这是根朽木如此难雕,还不如寻张墨海下手。
也不至会陷入现下僵局,进退两难。
因着明日还要陪伴张照霏进宫去见她家二姐,顺带以此为契瞧瞧五哥,庄舟与她聊过几句后便起身告辞。
先专程去往仆役房舍看望了由于水土不服已经卧床半月的狄尔,叮嘱她好生照料自己后,早早返回房间洗漱休憩。
是夜月光如练,庄舟翻来覆去难以入睡,索性起身寻了本《战国策》带到院中就着月光翻看,忽地听见石子落地砸中青石板之声。
起先她并未在意,后来又接连来了两三颗,方才顺着声音传来方向看去。
檐上之人身披蓑衣,头戴斗笠,墨蓝衣衫几欲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在感受到庄舟目光后取下斗笠,露出一张她再熟悉不过的笑脸。
仿佛有千斤重担压在唇角处无法动弹,庄舟呆滞着合上书页眨了眨眼,接着又捏捏脸侧,终是再次抬首与他相视,低声失笑。
尚不及反应,那人已寥寥数步从屋顶飞落而下,张开双臂将扣住庄舟脑后,将她整个人拥进怀中。www.xiumb.com
寒意分明凝蕴在他衣衫之上久久不散,可庄舟却不知为何,只能感受到无尽温暖。
诸葛砚本是家道中落后跟随叔父前去敦胡做些倒卖丝绸的小本买卖,或是否极泰来,叔父仅用了五年时间,便将小小店面从一贫如洗变作塔勒城首富。
之后诸葛叔父又向敦胡王室自荐,为他们提供独家丝绸货物,诸葛砚也由此得以入王宫与诸多王子公主一道启蒙,同时学习雍朝与敦胡两国语言文字。
他和庄舟自小青梅竹马,可在上辈子敦胡国破前,却连最后一面也没见到。
那会儿他跟随叔父去往大秦那边送货,至少还有三月才能归乡。
于此刻诸葛砚而言,他们不过相离半年。但反之于庄舟,却已跨越整整两世岁月。
“愣着作甚,不认识我了。”
诸葛砚看出她神思恍惚,抬手置于她面前挥了挥:“我与叔父回到塔勒城才知敦胡投诚雍朝,听敦国公说起你与法托克都在长安,不带丝毫犹豫,连夜赶路而至。”
他说着还不忘拍拍胸脯:“但你也不用太感动,别哭啊。”
庄舟这才注意到,他肩侧似乎还挂着不小的包裹,只是落地时过于身轻如燕,全然叫人忽略了背上庞然大物。
“都是敦胡特产,”诸葛砚将其内物什一一从行李中拿出,置于小院石桌之上:“你阿爹阿娘专程准备的肉干、馕饼、奶疙瘩和马奶酒,还有坚果之类,够你和法托克吃上数月。”
瞧着眼前满目琳琅,庄舟心间蓦地泛起阵不可名状急切涌上眼底,被她于黑暗中生生压了回去,重新抬眼与他笑道:“多谢了。”
她将肉干从纸包中挑出一块送入口中,同时递给诸葛砚一块提醒他:“如今五哥在宫中为质,大家都不唤他敦胡名字,我也是一样。”
“刚巧,”比划了整个府院形貌,她就着马奶酒咽下肉干,向他解释:“沧化伯爵府上二小姐在宫中为妃,明日我跟随四小姐进宫探望她阿姐,也能顺道去看看五哥。”
“不过话又说回来,你为何不走正门非要从屋顶往下跳。”
庄舟话音未落,诸葛砚抬手拂过发鬓,冲她扬扬下巴:“走正门哪能赶得上一跃而下更显神明俊朗,再说我从不喜欢与雍朝人打交道,你又不是不知。”
诸葛砚乃罪臣之后,当年被抄家,幸而跟随叔父扮成乞丐混迹在西域胡商之中得以落荒而逃,捡回条命。
所以他对雍朝与该国子民从无任何好感。
庄舟闻言只轻点下颌,略略颔首,却不知究竟该如何劝他解开心结。
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饶是西域五国在数百年前也曾分为数十部落各自割据为营,后来经历无数战乱与统一,才终于成为雍朝建国之初,五国鼎立之局面。
雍朝建国初期,百废待兴。雍高祖首先将前朝苛捐杂税与严厉刑罚一一禁除,重新构建新朝秩序,不过短短十年时间,民间百姓便已重回战前国泰民安之境。
而那时西域五国则各自固守陈规,安与享乐,无有任何危机意识。
后来雍朝又经文帝与明帝两代休养生息,到了先帝时期名将辈出,横扫河沔关外大漠戈壁,收复前朝割让西域之河西四郡,养兵蓄锐攻打夏居、车罗两国,大获全胜。
等到如今的雍朝皇帝继位,天山以北仅剩姑哈国尚在顽抗,顾淮济不费兵卒劝得姑哈投诚,一时震惊雍朝与西域两地。
至此,雍朝在西域地界所设第一座都护府建立。
这次甚至仅用短短三年时间,车河都护府便以成倍财富增长碾压天山以南的月羌与敦胡两国。
也正是因为认可如今雍朝皇帝能力,未免将来错过明主引得两国交战,生灵涂炭,阿爹才会决意主动谈判,处处以和为贵。
以国以民为镜,庄舟从来不觉阿爹归附雍朝有何错处。
但若从诸葛砚的角度出发,雍朝皇帝害他家破人亡,自然永远不可饶恕。
正如金城侯屠城,孔慕茹毒她身死,于庄舟而言,同样至死恨意难灭。
相对无言,各自感怀间,忽地听闻一声“庄姐姐”传入耳中。
张照霏披着件斗篷站在院中,满目惊恐地看向虬髯丛生的诸葛砚,见到庄舟回首总算轻叹一声:“是庄姐姐从敦胡来的朋友吗?”
庄舟站直身形邀她行至石桌边,只将来龙去脉向张照霏解释一番,随后递给她一盒奶疙瘩,两坛马奶酒与无数坚果馕饼塞了满手:“我阿爹阿娘专程送来的,也不多,你拿去尝个新鲜。”
诸葛砚抱臂冷冷瞧着两姑娘对着满桌美食双眼放光,本想就此告辞,却被张照霏猛地拽到庄舟身前:“明日咱们进宫探望二姐姐,将他打扮成随侍带去一起见见你五哥哥怎么样。”
庄舟闻声先是一愣,随后乐得答应,张照霏亦言笑宴宴,趁着庄舟弯下身给庄恪数酒的空档,立即变了脸色看向诸葛砚:“庄姐姐在我们雍朝已经许了人家,你别再打她主意。”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还能从千里之外赶赴长安送来无数特产。
张照霏越听越觉此人心怀不轨,很是不忿:“给我老实点。”
“张四小姐,”诸葛砚依旧保持抱臂姿势,与她冷笑出声:“大家各凭本事争夺所求,她只要一日未嫁,我始终有机会。”
“不知羞耻。”
雍朝人许婚向来凭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来的机会给他争夺所求。
话到唇边还未出口,庄舟已经挑好五坛马奶酒置于桌案上,向两人笑言:“时辰不早,赶快休息吧,明日还需早起。”
诸葛砚随即□□离去,两位姑娘亦各自告别回到房间,安然入眠。
……
自来到长安城,虽说达官贵人家中已去过不少,但庄舟确还未曾有机会前往皇宫拜访。
她幼时曾随阿爹赶赴雍朝缴纳岁贡,但那时也仅有阿爹得以奉召入宫,她则留在位于崇仁坊的西域列国驿站。
早听人说过雍朝皇宫富丽堂皇,飞檐回廊曲折流畅,长桥水波别致奢华,比起敦胡王宫,不知胜过几多。
庄舟揣着满腹好奇,跟随张照霏在南聚门处下了马车,与前来接引之撵轿交接,一路四处张望着,根本将阿爹临行前“时刻保持大家闺秀身份”的教导抛之脑后。
从南聚门到尧乐宫的距离不近,足够庄舟看得过瘾。
同时还能听张照霏说起,原是张家二小姐入宫至今五年,因着为皇帝诞下一女,被擢升至充容位分。
所以才能得到家人进宫探望之恩准,还有撵轿接送。
“一会儿见着姐姐,我们先得依礼请安。庄姐姐随我唤她‘张充容’便好。”
庄舟学过雍朝礼节,心知贵女入宫后也需遵从礼仪,哪怕家中亲眷亦不可再以过往昵称相称。
于是也十分配合地颔首应声:“好。”
尧乐宫外早有小内侍带领诸多宫娥专程侯在宫门处相迎,绕过宫中花园与假山凉亭后方才抵达正殿,张然姌端坐等待其中,见着张照霏微微抬起双臂虚揽她半秒,却并未移动脚步。
张照霏则急忙拉着庄舟行礼:“见过张充容。”
“免礼。快快请起。”
比起张照霏的鲜活明媚,张然姌的性子显然静默许多,面上表情不算丰富,唯有听张照霏说起宫外有趣之事时,才难得溢出笑意。
但姐妹两人容貌几乎八分相似,都是实打实的美人坯子。
庄舟看在眼底,暗叹难怪皇帝大把年纪也依旧常常在贵女间选择良家子入宫,实在是因着雍朝美人儿数不胜数,若身为一国之尊尚不能各个享受,的确遗憾。
收回思绪时恰逢尧乐宫中首席女官黄尚宫前来添茶,庄舟抬手接过重新递回的茶盏,正巧张然姌顺势端起茶盏滑落衣袖,露出臂间手镯。
庄舟被那玉饰花纹吸引注意力,正想开口相询,张然姌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放下茶盏,将衣袖重新盖住。
若她没看错,那玉饰隐约显露人面蛇纹,分明应是属于敦胡王室独有之物。
可放眼整个雍朝皇宫,除五哥外,又哪里还有什么敦胡王室中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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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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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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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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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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