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厮匆匆跑到县衙,说在郊外的荒地上发现了一具女尸,衣着华贵。县尉一听,不敢耽误,虽说都城贵胄世家多,但哪家都是他得罪不起的。连忙带上三五衙役,由小厮带路,边走边祈祷,可别是什么显贵的皇亲世家,眼下可是命案,若是牵扯起来,处理不好,怕是自己的小命也难保。
快马不过一炷香就到了,虽然眼前女尸满脸灰土,但他一眼就辨认了出来,是奉国公府的平武县主。
说起这位平武县主,他心中着实可惜了一番,年初上任之时,特意去奉国公府拜访,有幸得见,真是貌若花月,仪态楚楚,端庄雅致,是为贵女中的典范。
但同时也松了口气,若说四年前,他定然要上报府尹着重办理,如今却是不必了。
遂挥手让衙役去奉国公府通传此事。
这奉国公府曾经也是辉煌过的。开国将军秦忠被封为奉国公,死后其嫡长子秦峰武承袭爵位,战功显赫,多少年来是为皇帝宠臣。
岂料百战百胜的不败将军却在四年前战死疆场,自己死了也就罢了,唯一的儿子也一并战死,自此奉国公府无人承袭爵位,皇帝怜悯,封其独女秦落柔为平武县主,待老国公夫人故去后,可自行分家,老国公的两个庶子,也就是秦落柔的两个叔叔则另立门户。
奉国公府的衰落近在眼前。唯一能让各世家高看一眼的也就是平武县主自幼同护国将军嫡子定的一桩亲事了。
可就在不久前,将军府似有意退婚,各世家对其中道理都了然于心,虽然要娶的女子贵为县主,只可惜是个虚名。
“大人,此女系为情自刎而亡。”仵作拿起女尸右手中的长刀和左手中的信笺起身递给他。
自刎?县尉有点不相信的看向手中画着鸳鸯的信笺。
鸳鸯相向鸣,连理枝相连,
缘何相分离,不外幼时亲。
离别苦相思,辗转不能眠,
若能长相守,吾愿抛族亲。
今夜三更半,待君三里郊,
落柔无怨悔,伴君共此生。
刚看完,未及细思,就有人禀告:“县尉,奉国公府来人了。”
他回头,看见从马车上下来四个人。
为首的是奉国公府的老夫人,身后跟着老国公二房庶子秦峰德和他的夫人,走在最后的是三房庶子秦峰义。
除了在老夫人眼中他看见了些许悲痛,另外三人脸上丝毫察觉不到半点伤感之意,甚至还从那穿着艳丽的二房夫人眼中瞧出些不悦。
衙役引着他们来到尸体前,老夫人只看了一眼,就紧紧闭上了双眼,不忍再看。
秦峰德和秦峰义轻轻皱了皱眉头,二房夫人不敢走的太靠前,瞟了一眼就嫌弃地躲在秦峰德身后。
县尉将仵作的结论告诉给了他们。
“我就说吧,将军府为何要退婚,原来是她干出了这种丑事。”
不知道衙役是怎么传的话,此时已经慢慢围上了许多人,其中不乏一些世家的奴仆。
不消片刻,竟是来了好些世家女眷。
“平日里自视清高的样子,原来背地里是这番模样。”
“一定是情郎失约,她觉得丢脸,才自刎的吧。”
“我倒觉得是个痴情女子呢。”
“别把私会说的这么雅致,说到底就是水性杨花,不知廉耻,有了婚约还如此,就是不守妇道。”xiumb.com
……
这一声声都传到了奉国公府四人的耳朵里。
只见老夫人身后的婢女红了眼睛,瞪着那些闲话连篇的人,正欲上前理论。
“站住!”老夫人的声音很小,却是威严十足。
身旁的老姑姑忙拉了那婢女到一边,“秋灵,你切不可惹事,现下明摆着是有人不喜姑娘和孟公子成婚,干下了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情,但不论是谁,敢如此干的,都是如今的国公府开罪不起的。此事死无对证,就是我们有一百张嘴,也说不过证据。”
还有一句话她没说出口,等老夫人故去了,怕是这都城就再没什么奉国公府了,现在还有谁肯为他们查明真相,得罪权势。
在众世家眼里,不过是死了一个空有虚名无足轻重的女子,茶余饭后的谈资,新鲜两日也就罢了。
“姑娘可太冤枉了。”秋灵哭的更伤心了。
忽然,天色暗了下来,骤雨来的猝不及防,前一刻还是烈日当空,此刻已然乌云密布,雨有越下越大之势。
众人都没有携带雨具。狂风紧跟着大雨,吹得雨水拍打在人们的脸上,
上马车的,急步离开的,一时之间慌乱无比。
县尉道:“此案就算是了结了,在下告辞。”
二房夫人已经坐进了马车,拍打着身上的水气,嘴里还唠叨着:“三房家的,今儿还真是好命,不用在这种鬼天气到这种鬼地方见死人。”
秦峰德脱下外衣为老夫人挡雨,“母亲,您先回吧,我找几个汉子,将落柔好好埋了。”
“是啊,母亲,我和二哥会处理好的。”秦峰义附和。
老夫人的视线从尸体上回转过来,紧锁眉头,对着两兄弟点头,又深深叹一口气,转身往马车上走去。
秦峰德对身边的小厮耳语了几句,很快和秦峰义也上之后的马车离开了。
雨不停地浇着地上的女尸,将她脸上的泥渍和脖颈处的污血冲刷干净,也把她身旁的纸张浸透,最后模糊了字迹。
一个时辰后,来了三五壮汉,先把尸体用草席裹起来,原地挖起了土坑。
在如瀑的雨水中,一女子的身形渐渐虚显,秦落柔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由苦笑,杀她之人还真是对她恨之入骨,为了制造她自刎的假象,用毁人名节这样卑劣的手段。
成鬼已有三天,有心报仇,奈何并不知是何人杀她。虽然怀疑,许是和青梅竹马的将军府嫡子孟跃庭脱不了干系。想她这辈子一直活得谨小慎微,恪守规矩,与人为善,从不曾和谁交恶,唯有这件事她怕是碍了别人的眼。
但也只是怀疑。生前她一直认为孟老将军为人正直,也一直相信孟跃庭的真心。
真心?她不由得看向刚才马车远远离去的方向,想着也许自已一直认为的和相信的都错了,连自己的家人为了保全那虚妄的名望,竟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对她的死质疑,就这样任凭她的清白被损毁,更何况是旁人。
以至于她背上水性杨花不守贞洁的骂名而死,失去入祖坟陪伴已故父母的资格,只能被匆匆埋在这荒郊野岭,一块墓碑都没有,成了孤魂野鬼。
雨越下越大,穿透她虚无的身体,把每一滴刺骨的凉意都刻进她心中。
这天,就像是被永远遮住一样,明明是正午,却犹如黑夜,狂风暴雨愈演愈烈。
忽得,落起了冰雹,有的像豆子一般,有的却如拳头,砸断了枝丫,砸毁了茅草屋。
“哎呦,这怕是有人蒙冤了。”百姓家里年老的人唏嘘摇头。
挖土坑的四个壮汉,为了躲避冰雹,早就离去。
秦落柔看着冰雹落在草席上,一下一下地砸着尸体,就好似落在了自己身上,疼痛无比。眼前越来越模糊,她想,终是要离开了,若到了阎王殿,要不要问是谁害死了自己?问她的家人和未婚夫可曾真心相待过。
随即摇头。
算了吧,已经死了还计较这些做什么,她应该求阎王爷,下辈子让她不要再为别人而活,她要只为自己而活。
原本就不是顺从,愿意被拘束的性格,何苦为了整个家族和父辈的约定一直克制本性。
“轰——”
数道惊雷而下,秦落柔眼前只剩下白光,一切都安静了下来,风消失了,雨消失了,她什么都感受不到了,但心中却并不害怕,也不慌乱,她想,这或许就是通往轮回的路。
脑中霎时一片混沌,不知道过了多久,先是梅花香气扑鼻而来,紧接着门“吱呀——”一声,最后是人离去的脚步声。
秦落柔睁开眼睛,惊讶的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熟悉的帷幔,熟悉的被褥,熟悉的里衣。摸着脖颈光滑的皮肤,找不到自刎的痕迹。
她坐起身,呆呆看着这一切,心中不由地生出想法。
慌忙下床,帷幔打开的一瞬间,更加确定了,视线飘过雕刻着缠枝芙蓉花的柳木屏风,紫檀多宝格,供桌上挂着的母亲画像,最后落在细口白瓷瓶里插着的清晨现折梅枝上。
这是她的房间,她并没有死。
往前走了两步,自己的脸庞印在铜镜上,她呆住了。
好一张稚嫩的面容,眉眼那样的熟悉却又那样的久违。
缓缓走过去,坐在铜镜前,伸手抚摸着自己的面颊,堪堪回想起刚才雨中的一幕幕,思绪九转千回,终于明白,她不是没有死,而是死后重生了。
转头看见衣架上的烟青色衣裙,突然记起来,这是自己十六岁生辰时祖母送她的,衣裙看起来还很新,想必没有穿过几次。
十六岁,她重生到了四年前。
这一年春末,父亲和兄长战死疆场,母亲忧思成疾,很快病逝,随后自己被封为县主。
看着窗外的大雪,想来这些事情发生已经半年有余。
这一刻她不知道是该喜还是悲,喜的是她重生了,悲的是,父母兄长已逝。
“姑娘起了?”秋灵推门进来,看见呆坐在梳妆台前的秦落柔,声音小了几分,“护国将军夫人来了,老夫人问姑娘可能去花厅相见?”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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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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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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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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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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