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对楼梯口的房间木门紧闭,不出意外,就是学智的住处。
黎渐川推了推门,发现木门从里面上了栓。裂开的门缝处隐约可以看见一根小指粗细的铁棍横亘着。
公寓房间的格局大同小异,只有门窗两类出入口,学智房间的门被从内锁住,只剩两扇窗户,但窗户临街,此时守了人,若房内无人,窗口也不曾有人逃走,那这就是一间实打实的密室。
玩家动的手?
也不一定,除非天生激进嗜杀,难以控制,或心思诡谲,另有想法,否则但凡有点想法的老玩家,都不会在还没摸清镇子情况的时候,就这么快动手开始制造凶案。
心念电转间,黎渐川已经打算暴力破门了。
但谨慎起见,破门前他还需要一位邻居见证,因为他自己也极可能是嫌疑人之一。
转头看向五楼走廊,黎渐川正准备去敲两扇门试试,斜对面的一扇房门却突然嘎吱一声开了,一名身形略微佝偻的儒雅中年男子边扣着长衫的扣子,边一脸惊疑地走了出来,像是刚被巨响与尖叫惊吵起来。
他一眼看到了走廊里立着的黎渐川,似乎不认识,面带陌生地试探问道:“这位小姐,您是?”
“这个房间有人坠楼了。”
黎渐川不想耽误时间,开门见山道。
“什么?!”
长衫男子大惊失色,颇有些惶然无措地瞪大了眼睛:“刚才有叫声传来,就是、就是因着这个?好端端的,才安定几日,怎么就又出了命案?莫非真像刘大师所说,这朋来镇风水有问题?”
刘大师,风水?
黎渐川一边把长衫男子的惊语暗暗记下,一边控制力道抬脚轻踢了下面前紧闭的房门,朝长衫男子道:“这位先生,您看见了,我刚来五楼,这扇房门是从内上了栓的。”
长衫男子不明所以地推了推眼镜,看着那扇房门受力向内颤了颤,发出吱吱的轻响,明显是锁住的,于是点了下头:“确、确是如此。”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黎渐川颔首道:“失礼了。”
话音落,右腿就已迫不及待地抬起,如疾风袭落叶般霍然弹出,砰的一声踹在了结实的木门上。
门栓弹飞,门板应声而裂,像是被一块巨石砸来,房门瞬间破败洞开,房内一切一览无遗。
“楼上什么响动?”
“又出事了?”
窗口飘来街上模糊的叫声。
黎渐川扫视房内,从一片干净的地板上小心走过,从窗子往下望了眼,扬声道:“宁先生,房门从内上了栓,我一时情急,便踹开了。”
宁永寿怔怔仰头望着他,嘴巴张了张,一时没吐出字来,,像是根本没想到他会一眨眼就突然出现在窗口,还是踹门进的。
镇子上的居民起得大多很早,街上已渐渐聚集过来一些人,幸得宁永寿拦着,加之血水蔓延恐怖,没有贸然去靠近的。
黎渐川没理会下头的议论好奇,趁着其他人进来前,迅速对这处房间进行第一手的检查。
长衫男子许是被黎渐川这柔弱外表之下掩藏的凶猛给骇住了,满脸僵硬震撼地站在走廊上,望着屋里,踌躇不敢进来。
如此正好,除去被踹坏的房门,房间内再无被破坏之处。
黎渐川把房门收拢到一边,重点看了看门栓,和他自己房间的门栓一样,两边钉扣在门板上,中间挂着一道铁棍插销,可以来回拨动,简易普通,只需一条铁丝或两根细细的筷子,就能从外面伸进门缝把门栓带上。
这密室的制造实在是简单。
房门之外,这间屋子摆设也谈不上复杂,一水儿的红木家具,少见西洋玩意儿,外间是一套八仙桌和圆凳,外加书架与摆着一些金银玉器的博古架,内间是卧房与书桌,书桌不临窗,床却离窗子极近。
床上缺了床单,四面垂挂的纱帐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被扯得七零八落,一半仍被铁制挂钩勾在床顶,一半则迤逦在地,似是沾了昨夜窗口飘进来的雨水,有些潮湿。
学智摔下去的窗子就是紧挨着床的这一扇。
大概之前只是半掩,没有将窗关严,窗框四周都或多或少染上些湿漉漉的潮意,窗台角落更是遗留了一块较周边更为深色的水痕,只是这水痕有些奇怪,像是一个不规则的圆被颇为整齐地截去了另一半般。
窗子正对面,靠墙的书桌上一册册书籍都分门别类,码放得极为整齐,甚至连报纸都一张张抚平叠好。
毛笔也从长到短,从粗到细,挂得干净,镇纸压在一沓信稿上,都整洁规律。
黎渐川又看了眼外间的博古架和书架,觉着学智此人很可能是有点强迫症。
但若这样,书桌上那方砚台就显得古怪了点。
置身右侧桌边,摆放没有问题,但却恰好挨着旁边摞起的宣纸,不知是没留意到,还是别的,砚台的边角挤皱了那些宣纸的一端。
而砚台边,还放了半壶酒和一个白瓷酒杯。
酒杯有被擦试过的痕迹。
值得一提的是,黎渐川翻看书桌和抽屉时发现,这位学智全名是叫阮学智,丁家四姨太阮素心的堂兄,他的笔迹和王曼晴几本书上题的情诗笔迹是一模一样,且阮学智的抽屉最底下,还压了一些用印梅花图案的雪白笺纸写的情诗存货。
这让他有点摸不准这两人的关系。
此外,这间屋子还有两处令黎渐川非常在意。
一是床边架子上的水盆,在这种闷热天气,一夜过后,盆里的水竟然还是略带冰凉的,极可能是放过冰,或者本身就在夜晚充当了冰盆来用。
二是书桌旁的椅子,在椅腿内侧,有一道新鲜的暗黑色的痕迹,尝闻一番,应当是血。
一遍快速的检查只花了不到二十分钟,黎渐川脑海里隐约有了些猜想,初步判断阮学智自杀或意外的可能性较低,大概率是他杀。
但还得再看看尸体。
这般想着,黎渐川便请已慢慢回过神来的长衫男子守在门边,不要让人轻易进去,然后自己快步下了楼,去到街上。
一楼摆件台上的西洋钟显示着时间,刚过早上五点。
天际泛起了鱼肚白,曦光跃出,朝阳将要冒头。
公寓门外宽阔的大街上围了大约十几道身影,都是早起出来买菜的镇民和小商小贩,还有几位兴许是公寓的住客,离得稍远,一副胆战心惊的模样。
四周乱糟糟的议论声响着,犹如蜂群嗡鸣。
人群围得松散,黎渐川毫不费力,径直便穿了进去。
“宁先生。”
他走到血泊旁,一边仔细审视着阮学智被摔得有些血腥恐怖的尸体,一边朝宁永寿道:“可着人去报案了?”
“啊,我脑子懵着,给忘了。”
宁永寿像是此时才惊回神来,脸上露出懊恼惭愧之色。
旁边围观的镇民却有人道:“我让狗娃去镇北头儿找罗处长了,他腿脚快,这会儿应该快到了!”
“用不上那么麻烦。”
宁永寿摇了摇头,把手里提着的皮包打开,在里头摸了摸,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银色手机来,按了两下,手机里便传出嘟嘟的忙音。
黎渐川站立的身躯一僵,倏地抬起眼,盯着宁永寿手里的手机,差点以为自己做梦还没醒,或是精神错乱了。
民国二十二年?
手机?
这两个东西怎么搭得上边儿的?
不说这个时代手机有没有条件生产出来,就算是生产得出来,这里也根本没信号,拿什么通讯?
还是说眼下这个时空已经混乱,朋来镇是副本之中套娃的一场虚假幻梦,或另一个平行时空上的民国?
黎渐川感觉自己的脑袋只在瞬间就被无数问号塞满了,涨得快要爆炸。
他下意识转动目光,诡异地发现周遭的镇民虽有几个目露艳羡好奇,但大多数都好似习以为常一样,对宁永寿掏出银色手机打电话的情景见怪不怪,显然不是只见过一次两次。
黎渐川压下翻涌的心绪,快速冷静下来,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只露出一点好奇,状似无意地绕过来两步,近距离地看向宁永寿举着的银色手机。
只清清楚楚的一眼,他就暗自松了口气。
果然,不算是真正的手机。
从外观上来看,宁永寿手里传来忙音的银色手机确实是现实世界手机的模样,但却不是智能机,而是早就被淘汰了快半个世纪的按键手机。按键也不是传统的按键,除了开关机的红绿两键之外,银白色的金属机身上只有九个按键,分别是数字一到九。
按键上方,麻将块大小的黑白双色屏幕上显示着一个大大的数字“8”,而宁永寿刚才只按了两下,就拨通了电话,想必就是开机键和这个数字键。
打这一点上,就可以看出这不是现实世界的正常手机。
更遑论,围着屏幕还刻了一圈古怪的血红色小笑脸表情,透着浓浓的属于奇异物品的诡异感。
从切尔诺贝利的副本杀出来后,黎渐川对奇异物品的了解可以说是一日千里,虽还没接触,但已大致推测出宁永寿手里的银色手机八成是一件奇异物品,或者说是一套,每个数字代表一个,彼此之间可以互相即时通信。
不过这银色手机是奇异物品的情况,可也没是真正手机的情况好到哪里去。
这仍意味着更多的古怪。
而且,目前已知的所有奇异物品都可大致分为两类,一类是现实世界中的奇异物品,又被各大研究所和组织称为实验品,一类是魔盒游戏内的奇异物品,也就类似切尔诺贝利里的怪异。
这两者有不同点,也有共同点。琇書網
不同点就是现实世界的奇异物品不存在任何生命意识,没有智慧,只是物品,而魔盒游戏内的奇异物品都产生了一定的智慧特性,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想法,可以称之为生命。
共同点,则是所有的奇异物品,无论是在现实世界,还是在魔盒游戏,都有特殊的能力和负面影响,并且自身有着一套堪称诡异的规则,只有利用规则,才可能使用它们,或收容它们,毁坏它们。
可这台银色手机似乎不满足魔盒游戏内奇异物品的标准,它没有明显的生命气息,不像黎渐川拿到的那块石质印章一样,有点心机,懂得隐藏自己。
而没有生命气息的奇异物品,只可能是现实世界的实验品。
宁永寿分明不是玩家,怎么会有实验品?
实验品不在收容区,也不在魔盒里,竟然不会以规则影响四周,反而还能普通而正常地使用?
真是怎么想都不对劲。
在黎渐川纠结沉思之际,银色手机里嘟嘟的忙音已经响了十几声。
终于,一道不耐烦的粗犷男声出现,截断了它:“宁三,找死是不是,大清早的扰人清梦!”
看来这银色手机还有来电显示。
黎渐川随意地想着。
“罗处长,对不住对不住,惊扰了您。但这是没办法的事,镇上又出人命了,这回死的可是四太太的堂哥!”
宁永寿忙道。
手机那头大惊:“妈的,阮学智死了?!”
“你确定?”
“确定!尸体就在我脚边呢!”宁永寿无奈道。
“他奶奶的!”
一连串带着方言的国骂之后,罗大似乎翻身跳起来,大声道:“行了行了,先别通知四太太,把现场看好了,我马上就到!”
说完,数字消失,通话也断了。
听到这段通话,周围的议论声更多起来。
“死的人竟然是丁家老宅那位四太太的堂哥!这种大户人家的公子哥,怎么来咱们朋来镇了……”
“听说是替家里来探病,但我瞧着不像,连老宅都住不进去,这兄妹的关系可不怎么样!”
“哎呀,这年纪轻轻的。”
宁永寿脸色更是惨白,愁眉不展,见黎渐川走到身旁,好歹打起了一些精神,露出一丝笑模样:“曼晴小姐怎么靠这么近来了,血腥味大得很,看了准要魇着,我陪你到门厅坐坐吧。”
“来福!”
他朝人群外扬声喊公寓的门房:“快过来看着,等罗处长过来,别让人靠太近!”
门房应着声过来,带两个家丁,往外驱赶着越围越多的镇民。
宁永寿摆出请的姿势,引黎渐川走去公寓一楼的西式圆拱门厅下。
警察和仵作没来,围观的人也愈发多,不论是防止被其他暗中窥视的玩家发现,还是依照正常程序,黎渐川都不好先动手验尸,正好他也想知道知道银色手机的来历,便没拒绝,跟着宁永寿去到了一旁。
只是方才俯身靠近观察尸体时,除了阮学智五层楼高下摔得过于破碎的左侧边脑袋,黎渐川还注意到,阮学智紧挨着地面的嘴微张着,不远处靠近双脚的血泊里,有什么细小的东西隐约反射着丝缕光线,但一眼之下,却被殷红掩盖,看不出究竟。
只这两样令他在意,其余便没有发现了。
圆拱门厅处被下人搬来了几张圆凳,黎渐川坐下,还不等他开口,宁永寿就显摆一般,朝黎渐川举起了他手里的银色手机,颇有些洋洋得意地道:“曼晴小姐在上海滩,可也没见过这个吧?”
。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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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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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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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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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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