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暮,薄月凉如水。
尽管江陵府已将使臣失踪一案尽力遮掩,只得用那花朝节孔雀宴镶饰这几场命案接连,不过这榆林巷中还是看到出人势稍渐,愈发迫暮愈少。
路上大都是不得已的赶路人,步履匆匆,他二人两匹马慢悠悠溜达着反而引人注目。
徐元盛设了宴,原本还遣了侍卫来接迎两人,可惜被纪酒月给赶了,说:
“摆席设宴钦差已是违制,怎么,还要在街上招摇么?”
那小侍卫颜面无从,只好讪讪地自走了。
不远处的临江仙低调的挂着两站暧暧昏黄的八角琉璃灯,因明夜便是那花朝节评选花魁的花案莲台夜,今时便歇了业,只开了一扇门,暖池也没烧,屋后清江的小木码头前的画舫轻舟也寥寥。
小厮在那门内忙着明日装潢,细微的曲调从楼里传出来,倒有些莫名的凄婉,却没因昨夜之事闭了门户。
“临江仙有蹊跷,你昨夜为何避而不查?”纪酒月在马背上问道。,“你放任它明日齐聚江陵名流?”
沈晟钧顺着她的目光眺往临江仙,答非所问:“哦,下官还以为大人昨夜醉了。”
“没让你说这个。”
纪酒月言简意赅,在冷风中僵着脸瞥了身侧一眼。
沈晟钧的囫囵言语都快成了常态,满腹斐然用来打哑迷,九曲十八弯,她实在消受不住,自觉此时拿官威压人是合理之举,并无不妥。
“临江仙,临江而渔,又非竭泽而渔,须得沉敛心性。大人,下官昨夜放那金风露一马,是想等临江仙松弛后的破绽。”
沈晟钧忽如其来的灼灼眼神似乎把纪酒月烫到了,那白马向前紧了两步,马蹄在青石砖上叩出清脆的“咚咚”两声,纪酒月在马背上趁着颠簸倏忽转了眼神。
他转瞬便冷了眉目,仿佛那炬火只如流萤一瞬,继而仍如陈潭死水。
因为方才那目光快要暴露了野心,犯了禁忌,让纪酒月觉得她仿佛又见了在禁狱时的沈晟钧。
“大人怎么有心看那岁贡?”
沈晟钧收回了看向临江仙的目光,勒着缰绳控马身落前面的白马半身,他没以为纪酒月会关心案情,今日此举不合她的性子——尽然她往常也是诡谲的行事,不过这还是有些出乎意料。
雪堆都乖乖地在榆林一边,天冷松软不化,纪酒月在挪蹄子的马上百无聊赖,拖着声音回道:“见着了—便瞧了眼,万一这案牵连那夜的刺客,那夜毫无头绪,后面的羽林不熟终南地貌,除了一只你留在山壁中的羽箭外,一无所得。”
说着把那用手帕包着的箭头也不回地丢给了后面的人。
“而那刺客...”沈晟钧转了话,“下官罔测其中或与此案有所关联。”
“这其中可有徐元盛?”纪酒月半回了头向后望,这姿态看她偏长的眼尾有十足的妖媚气,“江陵不是穷酸乡里,官卫充足,他若诚心想治理山匪,倒也不至于叫他们猖獗至此罢。”
“大人,那箭头。”沈晟钧慢吞吞地打开了那一方绣有白梨花的手帕。
纪酒月闻声看他手中,却见到手帕上倒了多了枚的羽箭静静躺在那手帕上,那两枚箭尖细看并无什么不同,不过一枚只剩了一半的箭尖,像是被一剑划断。
“鱼头箭。这箭头如鱼头故名,两条脊两侧线,箭头薄且锐,又具鈚箭特点,两翼尖锐内收,正是...”
“正是江陵府上官兵所用之箭。”女官接着沈晟钧的话道,“是你那夜留下的。”
“徐大人。”沈晟钧暗了眼色。
“原来是他?”纪酒月却似乎不甚在意,而是笑起来:“徐元盛?他就这么爱设宴么?用官银用得挺熟啊。”
沈晟钧紧了紧披风:“从前些天设孔雀宴的时候看,借花献佛,倒是很熟。不过那南邵使臣赴宴后便无故命陨,徐府君的宴不好赴,这佛不好当。”
纪酒月对这一番番囫囵话置若罔闻道:
"他若是想凭此番设宴接近你,不该问过我,应当暗下只问你才是。"
沈晟钧瞧着榆林深处的落日沉没,故意看着她说:
“牵连此案,他如今不清不白,一身荤腥,怕是想在水落石出前先把自己撇清。当着大人的面么,也未必不是想借大人将下官威逼利诱一番...”
“威逼利诱?”
纪酒月笑得半仰头,微抬下巴。
昭京常有街巷将她在各类画本子里暗中演绎地五光十色,丑如夜叉,魅似狐狸皆有,多的是道诏书令只拿鼻孔看人,她倒的确睥睨傲物而不觉,一身冷艳的官威。
她说:“凭他——也敢?”
————
徐元盛岁数算不上老,可是世间精瘦奸猾事净磨人皮囊,这些年他头发已泛了些花白。据说家中还有个不成器的纨绔不肖子,管束不听,犯了事便请他老爹清扫后患,拍拍屁股在外称爷,混不成样。
他一见沈晟钧,便是不知道该如何安置的爱恨交杂,沈越青虽说是有过交情的老友,而就着偏偏一点故旧情谊,倒还差点凭空断送了他折腾半生的仕途。
而沈晟钧,那沈晟钧在禁狱八月,他爹犯了裴绥姝的大禁,意图谋反易储,他反倒在那群金吾卫手中活了下来,翻身做了昭京四品少卿,活得滋润!
徐元盛心不甘情不愿,本应做出一张拒人千里之外的臭脸,可是沈晟钧偏偏又傍上了纪酒月——狗随主人威势,她是裴绥姝手把手亲养出来的爪牙,惹不得,只能奉着。他便是再不济,这点保命的道理,也要比沈越青懂得。m.xiumb.com
“恭迎大人莅临,昨夜不知诏书令大人一同前来江陵,多有冒犯,还请大人见谅。”
纪酒月站定了半晌,不肯敲门,径直推开看会仙楼三间韶关春的苏婵门,便见到徐元盛正正在那处拱袖以待:
“得大人肯赏脸赴宴,江陵蓬荜生辉,下官喜不自胜,还恕下官应接不遑。”
好一口滴水不漏的拜官腔。
纪酒月轻嗤了一声,只被后面的沈晟钧听出来了,徐元盛上来便抢了她的言语先机,让她不好发作质问。沈晟钧心下忽然觉得不好,怕是身前这猫儿的爪子痒了一路,要恼。
他反手阖门,只转了半身,正预备打个圆场,不料听见了一声不一般的娇笑:
“所谓大理寺少卿,原来是你?御史大人,怎么先前没提呢?”
这声音听来亦生亦熟,又似乎浑不相识,带着王族贵胄的傲慢娇纵,颇为夺耳,韶关春堂内一时落针可闻。
她所说的御史姚临甫正是新来江陵,暂替那被纪酒月扣在禁狱中的刺史黄笙。他在江陵尚且人生地不熟,反倒是对纪酒月的脾性更为熟诣,此时不敢贸然出声。而那徐元盛亦拱袖垂低,心中忽然一紧。
这又是什么相识?
沈晟钧转身,便看见萧凌燕正拨开那僵直直的徐元盛款款踱步,着了一身郡主宫制白服宽衽,脸上略有讶然神色,嫣红朱唇一点,几乎叫沈晟钧认不出:
“下官见过临江郡主...”
他正欲恭襟敛衽,俯首以礼。
"欸。"
纪酒月在前,闻言一下反手扣住沈晟钧尚未抬起一半的手腕,抿唇对他故作温柔道:
“少卿大人,钦差在外,不拜正二品之下,可还记得么?”
不远处原本笑意容容的萧凌燕忽然神色一凛。
卷录中有提及不日前临江王萧翊病薨,因而萧凌燕着了低调丧服,尽然尚未过百日,可她已然成了名正言顺的临江郡主。
可京畿对诸郡王之权慎之又慎,尽管诸郡王贵为皇族一脉,几乎是架空抽离,视郡王同道辖文武相交为触禁,涉州郡官务为犯上,此为昭法铁律,萧凌燕不可能不知道。
此举一并触禁犯上,纪酒月原本没认出来那不起身对她恭礼的是谁,现在明了,攥着扇子抱起胳膊来。
徐元盛赔强笑赶着前来,正欲开口解释打圆场,谁料那临江郡主倒直直走向纪酒月,眼睛却看着一边的沈晟钧,面上春风明媚地挑眉笑道:
“纯昀,这位便是诏书令大人么?倒与传闻中不甚相似。”
纯昀是他表字,唤表字以示亲疏,沈晟钧微愣了一下,萧凌燕此番,分明是借他故意气一气纪酒月罢了。
“纯昀?”
纪酒月闻言一停,扬起眉毛。
萧凌燕见她提起兴致,便前来意图挽她,她贵为郡主,早于这富贵夫人间学得了几番勾心斗角的法子,此刻故作那王族闺秀的气魄,颇为大度地微笑道:
“纪大人有所不知,本郡主与少卿大人少时便是相识...”
可是诏书令大人展了扇子,饶有趣味地打断道:
“旧相识,是么?”
沈晟钧眯了眯眼,看着她扇上一枝梨花招来摇去,一幅风流别致。
萧凌燕这句话于谁都套不到好,她生在江陵,远京畿已久。那“八方令”使诸侯王皆疲惫怠惰,安于一方,昭京其中种种,她尚认识的浅薄,而这些小把戏在纪酒月眼里,怕只像是跳梁小丑。
“诏书令大人莅临,还望临江郡主自重。”
沈晟钧淡淡地回道,用了疏离的称呼,敛眉避开了萧凌燕僵直的眼神。
“亦请郡主节哀。”
纪酒月见状冷哼了一声,并不理在一旁的萧凌燕,而是拂披风径直入座接了茶,茶盏下偏头看了沈晟钧一眼,她眼尾修长冷冽,眸中毫无半分怜惜。
她对徐元盛冷冷道:“愣着做什么,要本官来此喝西北风么?”
这席开得好不容易,徐元盛左右讨不得欢喜,一团眉毛皱着便没再舒展,只好出下策招了舞妓,一人侃侃而谈些无所谓的江陵琐事民俗,苦苦相撑。
纪酒月捡了几样精致的小菜吃,听得耳朵起茧,喝了杯底的酒,后面的酒侍要来给她添,被她挡了。
“绛唇珠袖两寂寞,晚有弟子传芬芳。临颍美人在白帝,妙舞此曲神扬扬...[1]”
那淡藕荷色琵琶女指如玉葱,拨弄了两声琵琶,声细如蚊地唱了几声调子,好不慵懒。
纪酒月松松地靠在椅上打扇子,看着眼前剑姬软若无骨的身段随乐舞那《剑歌行》,舞得如同条无病呻吟的蚯蚓,禁不住蹙额闭了闭眼,状似无心道:
“徐大人,使臣本官倒有一案尚毫无头绪件事,还要谢过徐大人?”
这徐元盛正侃侃而谈东西乱扯,未曾想过纪酒月直忽出此言,当下愣在了位上,手心忽然汗津津洇湿了一片锦绣。
“纪大人这...恕下官糊涂,竟不知有何...”
“哦?”纪酒月听了好似甚是不通,刻意回头看了沈晟钧一眼,摸出那一张梨花帕疑惑道,“徐大人赠本官两支羽箭,本官还未谢过。”
着两只羽箭直让那徐大人四肢百骸如坠冰窟。
自沈晟钧那夜只捡了那一半的箭头,给他只留下了半只惴惴不安的羽毛尾,那羽毛隔靴搔痒,只搔的他心神不宁,如坐针毡。
他心中有鬼作祟,一见便明了,又怎的风平浪静,竟哭丧了脸,抬袖子鼻涕一把,呜咽道:
“大人,下官有罪,下官未能尽到下官的职责...”
纪酒月轻轻反问道:“尽职责?”
乐妓戚戚哀哀只唱到“玳筵急管曲复终,乐极哀来月东出。老夫不知其所往,足茧荒山转愁疾。[1]”调子转低,那浓丽紫衣的舞妓亦随着恍恍然,不知剑尖欲送往何处去。
铮——
萧凌燕何曾见过此刀光剑影的宴席,当即“啊”了一声,直直看向纪酒月。
诏书令大人的扬手将扇子甩出手,稳稳将把那醉酒的剑尖深深钉入地上一层氍毹,那两个小倌慌乱逃至屏风之后,一时四座皆惊,无人敢语。
沈晟钧不动声色地放下筷子,道:
“府君大人何事有难处,但说无妨。”
徐元盛一时面红耳赤若金纸,浑身发颤,桌下攥了打湿的袖子,眼睛避开萧凌燕及这一干众人,终于吞吞吐吐道:
“大人,大人可知...为何本下官如何都要邀郡主至韶关春一同赴宴?”
萧凌燕忽然冷不防被提及,古怪地看向他:“徐大人可说是有故人。”
“不是!”徐元盛惊慌失措地指向萧凌燕,尖声发颤呜咽中竟似有哭腔,“是那已薨的临江王逼迫下官对那马贼纵容至此,下官,下官的小儿尚被临江王豢养的马贼掳了去啊...”
萧凌燕惊道:“放肆!你说什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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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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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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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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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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