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扁一扁嘴,愤愤然道:“你才第一傻。”
说着他还用刚抓过雪球的手,在沈三公子身上拍了一下,以表达不满。
皇帝的玄色斗篷上,立刻显现出一个白乎乎的印子。
青黛脸色微变,连忙近前,低声告罪:“沈公子,我们小少爷年纪小,不懂事……”
然而沈公子脸上却并无怒容,他愣怔了一瞬,反而轻笑出声,抱着文元颠了一下:“文元说的也没错,爹确实第一傻。”
这孩子,倒知道维护他爹。
这让他心底的某个角落悄悄柔软了一下。
文元眨了眨眼睛,很快反应过来,对方好像是在占自己便宜。
他鼓起脸颊,向青黛伸出手,示意对方把他抱走。他不想跟这个叔叔玩了。
青黛见状伸手欲接小少爷,可心里隐约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沈……”
沈公子这模样,像是父亲在逗孩子。
皇帝并没有把孩子给她,只说了一句:“你去忙你的吧,我抱着就行。”
俨然是一副主人做派。
青黛心脏砰砰直跳,有些无措地站着,也不敢远离,那个念头在心里滚了又滚。
文元鼓着脸颊:“我跟青黛姨姨玩。”
皇帝长眉一挑,并不遂他的愿,只说道:“怎么?不喜欢爹爹抱?”他略微压低了些声音:“可爹爹,想跟文元玩啊,怎么办呢?”
他说着又故意颠了一下。
文元有点懵,而青黛则直接红了眼圈儿:“承,承志少爷!”
随即,她又回想起小姐的叮嘱,连忙致歉:“对不起,我胡言乱语,一时忘情,还请沈公子莫要怪罪。”
她可还记得小姐千叮咛万嘱咐,这位沈三公子得罪不得。
皇帝只是瞧了她一眼,神色淡淡:“承志那个名字,我现在的确不用了,可也不至于因为这个就怪罪你。”
青黛呆愣了半晌,忽然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意思,突然“啊——”的一声尖叫起来。
不止是文元,连前面铺子里的秋生都听到了,以为出了事,匆忙将铺子大门一掩,小跑着掀开门帘往后院赶。
因为地上有雪,他跑的太快,还滑了一下,扶着柱子才勉强站好:“怎么了?怎么了?”
青黛满脸泪痕,又哭又笑:“承志少爷,真的是你啊!你怎么不早说啊?你这些年都去哪里了?你当年一走了之,你知不知道小姐这些年过得有多苦啊……”
文元瞪大了眼睛:青黛姨姨说,沈叔叔是爹爹?
秋生更是双目圆睁,他下意识捂住嘴,生怕自己也和青黛一样失声尖叫。
待稍微平静一点后,他心绪转了几转,才急急忙忙告诫:“青黛,别乱说话。少东家那天说了……”
“说什么?说我不是承志?”皇帝视线自秋生身上掠过,哂笑一声,“秋生,你的头疼病这几年还有犯么?”
秋生愣怔了一下,紧接着是“啊啊啊啊啊”的尖叫,竟比青黛还要激动几分。沈三公子又不认得他,怎会知道他曾经有头疼病?只能是承志少爷啊!
他自诩性情中人,激动欢喜之下,眼眶都有些发热:“我就说是你嘛!他们都说不是,我跟你一起在金药堂两个多月,我还能认不出你?”
他兴奋之余,快步走到皇帝跟前,想起旧事,他又忍不住埋怨:“你说你也真是的,上次来金药堂,我喊你你还不认,吓得我们还以为不敢攀扯你。承志少爷,不是我说你啊,你真的很过分了。我说的难听一点,你也太不算男人了吧?”
“就是嘛!”青黛也跟着附和,想起旧事,心里就有些怨气和对自家小姐的心疼。
秋生说得激动,干脆撸起了袖子:“你当年倒好,自己一声不吭,走得干脆,就没想想少东家怎么办?她虽然自小扮作男子,可她也是姑娘家啊。她一个人大着肚子,还得照顾生病的东家,还得找你,还得管金药堂……”
青黛也点头:“对啊,不就是老爷打了你一顿吗?你怎么气性那么大啊?做出那样的事,被打一顿不是应该的吗?你知不知道,小姐为了找你,还让人去义庄打听?”
她说着不由自主带上了哭腔:“我娘心疼小姐,多次劝她再找一家。可她从来都不肯,只说要等你回来。”
秋生也感叹:“可不是嘛!你倒好,一去不回,在京城见了少东家,还装不认识。你知不知道她心里有多难过、多害怕啊?”
——虽然曾经跟承志少爷关系不错,但少东家才是与他相识更久的人,又是他的主子,他天然就站少东家的立场。
皇帝面无表情听着,将眼底浮起的冷意藏下,低声道:“是啊,那可真是苦了她了。”m.χIùmЬ.CǒM
如果不是知道了当年始末,他还真要以为是自己负心薄幸抛妻弃子了。
可明明是她讨厌他、欺骗他。
她也真有本事,把什么事都做了,还能显得自己清清白白,毫无差错。
青黛看他神情有些不对,暗自思忖可能刚才说的有点过,连忙道:“当然了,常言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现在回来也不晚嘛。小姐肯定会原谅你的。”
秋生也反应过来,这是人家两口子的事。他们这些外人,只有盼着他们团聚呢,怎么能多加指责?
他想起一事,小声问:“你,没再另娶吧?”
皇帝冷眸微眯,缓缓说道:“当然没有。我还有娇妻爱子等着,怎么会轻易另娶呢?”他停顿了一下:“我可是要一辈子对她好呢。”
明明是很深情的话,可不知道怎么回事,青黛听着竟打了个寒颤。
听说承志不曾另娶,青黛和秋生齐齐松一口气,均想,俩人都还等着对方,这可真是太好了。
文元还在皇帝怀里,歪了歪脑袋:“你真是我爹爹?”
皇帝柔和了神色:“是啊,我就是你爹。”
文元哼了一声:“那你是天下第一大傻子!”
“嗯?”皇帝笑笑,轻声问,“为什么这样说?”
刚才不知道身份时,不还尽力维护吗?
文元抬手,重重在他身上打了一下:“你不要我和娘……”
话没说完,他自己先红了眼睛。怕人笑话,干脆将头埋进父亲怀里:“你不要我和娘,你是大傻子。”
在他的记忆里,父亲这个人是一片空白。别人都有爹有娘,而他只有母亲。在湘城时,偶尔会有小伙伴儿取笑他,说他爹不要他了。
他一直很聪明很懂事,娘也很好很好。肯定是因为爹是个大傻子,才会不要他们母子。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眼帘垂下:“没有,我从没想过不要你们。”
被舍弃的人一直是他。
见父子相认,青黛抹了抹眼泪,问一旁的秋生:“小姐什么时候回来啊?”
“不知道啊,还在李记熟食铺吧?”秋生一琢磨,“青黛,要不你带承志少爷,不对,你带姑爷和小少爷去看一看吧?这么久了,可别出什么事儿。”
青黛也有此意,她迫不及待想让小姐知道,姑爷回来了。
皇帝对此不置可否,他只是帮文元擦了擦眼泪:“男子汉不要哭。”
“我才没哭。”
许长安此时还在李记熟食铺,李娘子已经被救过来了,还在垂泪。她的两个女儿一个儿子,都站在旁边小声的哭。
李家厅堂一片愁云惨淡。
这个可怜的妇人,在得知被丈夫抛弃后,先是上吊,被发现阻止后,又拿了刀子割手腕。好不容易止住血,她恢复了些精神,就又试图撞柱子,被众人好歹给拉住了。
一通折腾下来,许长安和小五也不敢轻易离开,生怕她再有个好歹。
李娘子稍微安静了一些,口中仍哭着:“别拦我,让我去死,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许长安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出言相劝:“不就是一个男人吗?也值得你如此?没了他,你就活不下去了?那种男人,负心薄幸,走了最好。”
李娘子哭着瞧了她一眼,抽抽噎噎:“许娘子,你说的好听,刀没割着你的肉,你不知道疼。要是你跟我有一样的遭遇……”
“谁说我没有跟你同样的遭遇?”许长安本不想对别人的生活多加指点,可她着实心疼那三个年岁不大的孩子。父亲不负责,跟别人走了,母亲又立不起来,一味的寻死觅活。他们何曾替这三个孩子考虑过?她不禁为之气恼。
李娘子惊讶:“你也?”
许长安略一思忖,干脆半真半假道:“李娘子,咱们虽邻里住着,可平时各忙各的,也没说过交心的话。说起来,咱们的处境其实差不了多少。你们家是招赘的赘婿,我们家也是。你夫婿跟别人走了,我又何尝不是如此?你有三个儿女,最小的也六岁了,可我的孩儿连他父亲的模样都没见过,他还没出生,他爹爹就走了。”
不止李娘子,她的三个儿女都面带同情之色。
许长安看这个法子可能管用,就继续道:“别这样看我。你以为我很难过?其实一点都不。你想啊,我们这样的人家,为什么要招赘?还不是为了子嗣?如今你孩子都有三个,已经后继有人了,你干嘛还在乎男人啊?他除了能帮你生孩子,还能给你带来什么好处?哦,孩子还是你自己怀胎十月生的……李娘子,你现在有铺面,生意不错。有子女,也都孝顺,不觉得现在很好了吗?最重要的是孩子啊,你得看着他们长大啊。”
她真想摇晃着李娘子的肩膀告诉她:真的没必要为了那种负心薄幸的男子去寻死觅活啊!看看你那三个孩子,真忍心让他们变成孤儿吗?
这番言论委实惊骇,李娘子都听得怔住了,好一会儿才问:“许娘子,你,你招赘也只是为了子嗣吗?”
许长安微微皱眉,她一心想让李娘子就此绝了寻死的念头,就含糊道:“算是一方面吧,还有别的原因。不过那些都不重要了。”
他也不可能给她做赘婿了啊。
她话音刚落,就有一个熟悉而清冷的声音响起:“还有别的什么原因?”
许长安心里一咯噔,循声望去,只见李家厅堂外,皇帝抱着文元站在院子里,而青黛则拼命冲她使眼色。
“小姐啊,你怎么能这样说呢?承志少爷听了该多难过啊。”
许长安心绪急转,青黛为什么突然又说是承志少爷?
皇帝薄唇紧抿,目光晦涩难辨。
青黛灵机一动,赶紧说道:“承志少爷,我们小姐这么说肯定是有原因的,她,她是为了救人!她对你一往情深,你还不知道吗?”
许长安见状,心下瞬间闪过一个猜测,她心跳不自觉的加速,没来由地一阵心慌。她对自己说,莫慌,莫慌,肯定有应对的法子。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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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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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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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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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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