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礼当日,文武百官聚集在文华殿外观礼,其中自也包括费家。
太子一身朝服,自殿外缓缓走来。她眉宇沉静,通身气质内敛,端的是天家威仪,锋芒不露。
大殿之上,帝后居于上首,俱是一身严正朝服。只是比起皇帝的从容自若,皇后面上却稍显局促。ωωω.χΙυΜЬ.Cǒm
天家到底不同民间,一些仪式上的内容也稍有不同。
丞相为正宾,要为冠者进行三次加冠。首加冠,内侍奉上翼善冠,正宾献祝:“吉月令辰,乃加元服。懋敬是承,永介景福。”
首冠完毕,太子需易袍服出,回来后再加冠礼。此时内侍又奉上了皮弁,宾者再祝,太子需易皮弁服出。
及三加冠礼,内侍奉上的则是冕旒,宾者祝上“章服咸加,饬敬有虔。永固皇图,于千万年”后,加冠算是完毕,太子最后一次易服,着衮服出。
至此,冠礼大致完毕。随后,宾者为冠者取字。宋晏储是为皇家太子,此事不可能全然由丞相做主,如今让他来宣布,也只是走一个仪式罢了。
丞相致辞曰:“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1
太子之字,皇帝早已与丞相商议好,此刻顺势言明,“凭澜”二字,让位列的文武百官谨记心间,但料想未来,怕是也无甚人敢直呼太子之字。
加冠取字后,即昭示着成人。皇帝位于上首,看着下方的宋晏储,神色平静未有波澜,他道:
“二十加冠,即为成人,朕赐你凭澜二字,也望吾儿,莫要辜负为父期望。”
此时的皇帝,也不过是再普通的不过一个父亲,说出此话,也含着一个父亲对孩儿深深的劝诫与期望。
宋晏储叩首,大拜:“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望。”
皇帝微微颔首,皇后身为冠者之母,此时也不得不说些什么,她扯了一抹笑出来,干巴巴地说了几句话。
宋晏储神色平静,再次拜过。
至此,冠礼结束。
丞相立于一旁,扬声宣布仪式结束,孰料话刚说到一半,却忽听殿外传来一声高呼:
“且慢”
朝臣一震,纷纷往外看去,只见一玄色朝服的身影大步而入,往上一瞧,正是今天称病未能参加冠礼的誉王。
文武百官议论纷纷,皇帝居于上首,神色隐有不满:“誉王这是做什么?”
誉王面上是一贯的笑眯眯,闻言大步上前,在殿中央站定,躬身施了一礼,道:“臣弟有一要事要禀,不得已打断礼仪,望皇兄恕罪。”
皇帝皱眉:“什么事,竟比太子及冠还要重要?”
誉王笑道:“此事,正是同太子殿下有关。皇兄容禀。”
皇帝眉目沉沉,誉王已透出几分苍老的面孔上仍旧是一成不变的笑意,二人对视,互有角逐,谁都没有落于下乘。
皇帝扣在御座上的手紧了紧,神色一贯的沉凝:“太子及冠,是为家国大事,有什么事,还是等冠礼后说吧。”
誉王笑眯眯:“臣弟觉得,这种事,需得有文武百官作证。”他环视四周,原本无辜的面上隐隐浮现了一份阴毒之色,瞧着异常的格格不入。他道:“毕竟,混淆皇室血脉,这般大事,总不能轻易放过。”
此话一出,朝臣瞬间哗然。皇帝面色猛地一沉,怒道:
“简直放肆!”
“大殿之上,岂容你胡言乱语,污蔑太子,祸乱朝纲?”
誉王冷笑:“我看,妄想祸乱朝纲的,是皇兄吧。”
皇帝猛地一拍扶手,沉声喝道:“聂磐在何处?誉王胡言乱语,不知所谓,速速将其押至大理寺狱,延后再审!”
聂磐立刻应是,殿外的禁军蠢蠢欲动,誉王面上丝毫不慌:“本王劝聂统领三思而后行。”
聂磐眉头微微一皱,誉王双手负于身后,一派悠然自得:“聂统领合该为外面的禁军手下考虑一下。”
聂磐想到什么,脸色瞬间难看。
皇帝身边的一个小太监小跑着过去查探情况,看清殿外的情况,脸色骤然一白。
皇帝得了消息,龙目缓缓置于誉王身上:“怎么,誉王这是要造反?”
察觉到此时局势的百官一时之间都有些慌乱,唯丞相立于上首,一片沉静。
“皇兄这是什么话?”誉王笑着:“臣弟不过是看不得祖宗先辈遭受蒙蔽罢了。”
“皇兄膝下无子,因此心中焦灼,臣弟理解。”誉王笑眯眯的,说出的话却是让殿中上下面色骤然一变:“太子虽为女儿身,但若当真是我皇家血脉,举行一场盛大的成人礼无可厚非。虽说推迟了五年,委屈了点”誉王话音猛地一转,又笑道:“只不过一个不知哪来的野种,占着皇太子的位置,妄图继承我大宋宗祧皇兄,列祖列宗泉下有知,怕是也会死不瞑目吧?”
“一派胡言!”
皇帝尚未出言,一个老臣已经迫不及待出口骂道:“太子之名,关乎国祚!誉王殿下如此出言污蔑,可有想过后果?”
宋晏储回眸一看,神色稍异,竟是之前怀疑她有不臣之心的御史大夫袁正谊。
一群老臣纷纷附和,另有一些朝臣面面相觑,神色颇显迟疑。
誉王见状轻声笑道:“袁大人,本王既已出此言,那自是有所证据。”
袁正谊梗着脖子:“证据?老夫倒要看看,王爷是真有证据,还是仅仅是出于私心,欲置殿下于不义!”
誉王眸子微沉,看向袁正谊的目光带着一闪而过的冷意。他轻轻一笑,看向皇帝:“皇兄,既然袁大人这么说了,那臣弟带来的人,想来也能上殿了。”
他虽是这么说,却丝毫没有征询皇帝想法的意思。殿外动静不停,片刻后,一身着粗布麻衣的妇人颤颤巍巍地走进大殿,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四周,最终下跪行礼:
“民、民妇见过皇帝陛下,皇后娘娘。”
皇后看清了她面容,面色顿时一白。
誉王站在一旁,看着皇后的变化,轻笑道:“此人是谁,便不必微臣多说了吧?皇后娘娘?”
皇后手微微一颤,勉强道:“本宫不明白王爷在说什么。”
誉王奇道:“这难道不是当年费家为皇后娘娘在民间找的产婆吗?”
誉王此话一出,朝臣哗然,原本有些摇摇不定的人见着那产婆后心中的天平也渐渐偏向誉王那一方。
誉王如此行事,又将当年的接生婆婆找了过来,怎么瞧,都不是无的放矢啊。
誉王垂眸看向脚边的妇人,道:“陈氏,且将你知道的,细细说来。”
皇帝高居上首,垂眸不语。
萧淮立于宋晏储身边,本有些担心她,却见她神色沉静,眸光清亮,心下一时了然。
那陈氏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眼高座上的帝后二人,随即又连忙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蝇地道:“民妇、民妇当年本是村子里接生婆,一直就是为四周村子的产妇接生。直到有一天村子里出现一个贵人,说是要找我们附近经验最丰富的接生婆去伺候一位贵人,届时会给民妇丰厚的报酬。民妇心中贪念钱财,又自认技术不错,便、便去了。”
朝臣面目沉思,陈氏顿了顿,又舔了舔唇,有些结结巴巴道:“谁曾想民妇这一走,就是直接来了京、京城。而要民妇伺候的人,则是当今皇后娘娘!”
“民妇心中忐忑,又担心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恐怕会掉脑袋,就想要回去,但那些人却是将民妇困在一个大宅子里,不放民妇离开!”
“民妇一个妇道人家,在京城无依无靠,再加上他们说不管如何,绝不伤及民妇性命,民妇就信了,”
“后来进了皇宫,皇后娘娘和善可亲,同皇后娘娘住在一起的那位夫人待民妇也极为和蔼。民妇本以为只要孩子生下来,民妇就能离开。谁曾想那位夫人竟然是和皇后娘娘一同发作!”
朝臣默。这件事他们都知道,当年皇后有孕,祈求皇帝让一同有孕的嫂子进宫陪伴,皇帝当年年近三十,膝下尚无一子,对皇后这一胎自是极为看重。虽说外臣内眷进宫留宿于理不合,但皇帝终究还是扛着朝臣压力传了费夫人进宫,一直住到二人生产完毕。
一臣子耐心不好,忍不住询问出声:“所以当年,皇后娘娘所诞下的,到底是个皇子还是”
陈氏趴在大殿之上,双手都在隐隐颤抖,闻言她一咬牙,笃定道:“是个男婴!”
“民妇确认,当年皇后娘娘诞下的,是个男婴!”
皇后身子一软,险些维持不住仪态,瘫坐在凤椅上。
群臣屏息凝神,不敢出一言。
大殿之内死一般的沉寂。
宋晏储立于一旁,神色漠然地看着戏。
产婆说皇后当年产下的是个男婴……但誉王却说太子是女子……
一些老臣心下疑窦丛生,不愿相信誉王的话,可面对这种情况,也实在不知道究竟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誉王立于大殿正中,昂首挺胸:“既然如此,若要验证太子身份,不若派人验明正身”
“胡闹。”皇帝高居龙椅,垂眸向下,尽管是听到这种消息,眉宇间也并无太大波澜:“太子身份尊贵,代表我大晏的颜面。若因一些宵小的妄词便要验明正身,那我大晏皇室,成了什么了?任人戏耍的猴子不成?”
宵小?
誉王心中冷笑,眸光越发阴沉:“既然如此,陈氏你且仔细想想,当年你为皇后娘娘接生的婴孩,身上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特别之处?”陈氏喃喃片刻,忽地瞪大双眼:“我想起来了!”
周围人瞬间心中一紧。
陈氏道:“当年那孩子肩上,有一个胎记!”
“约莫四四方方的样子,颜色并不深!”
陈氏此言一出,立于朝臣之列的费鄂顿时瞪大双眼,脱口而出道:“青渟身上便有这么一个胎记!”
“轰”的一声,大殿之内险些炸了,原本心有顾虑的朝臣听闻费鄂这“无心之言”,看向宋晏储的眸光顿时变了。
萧淮站在宋晏储侧后方,闻言也是忍不住看了眼宋晏储后肩,心下一时不知该作何想法。
索性那陈氏说得是费青渟,否则若当真让在座这么多人都知道宋晏储肩上有这么一个胎记,萧淮想想就不愉。
大殿之内一片纷乱,朝臣交头接耳,目光时不时落在宋晏储身上,又转瞬挪开。
皇帝冷眼看着下方的嘈杂,目光移到陈氏身上,声音低沉,并不高昂,却让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都说完了?”
陈氏结结巴巴道:“说、说完了。”
皇帝闻言,竟是轻轻笑了笑:“当年费家执意要去民间寻接生婆,朕就心存疑虑,如今看来,是早就做了打算?”
皇帝此话一出,不管费鄂神色如何,皇后却是一颤,猛地跪伏在地,泪水盈盈的看着他:“陛下,陛下臣妾没有!臣妾当真没有想过这种大逆不道之事!陛下您要相信臣妾啊……”
不管那胎记是怎么回事,也不管太子和费青渟到底谁才是她的孩子,这一瞬间,皇后脑海中闪过了无数的想法,最终是哀声悲泣,将自己摘了出去。
皇帝垂眸看着她,久久未言。
这时,下方有朝臣开口道:“微臣听闻今日费夫人亦在后宫,不若派人请费夫人前来?”
皇帝瞥了他一眼,是一个礼部老臣。
他道:“准。”
下人立刻去传召。不消片刻,费夫人匆忙赶来。
哪怕是路上已经有人跟她说了是怎么回事,可看到这般正式的场合仍旧是心中一紧。
“陛下。”她上前行了一礼。
皇帝挥手:“此番唤夫人前来,所谓一事。”
费夫人低眉颔首:“陛下请讲。”
皇帝食指轻叩龙椅,眸光沉沉:“当年费夫人在坤宁宫临盆,诞下的,是男是女?”
费夫人一顿,回想起刚才接引她的内侍说的话,费夫人心中隐隐有了想法。
她张张嘴,犹豫片刻后,道:“……回陛下,臣妇……不清楚……”
皇帝皱眉:“什么叫不清楚?”
费夫人道:“当年臣妇早产,险些未能保全性命。虽说孩儿最终无事,但臣妇早在最后一刻便昏了过去,是以,未能听到接生嬷嬷的报喜。”
又是昏了过去。
当年皇后生产便是昏了过去,没有第一时间知晓孩子到底是男是女。如今这位费夫人,也是这般。
事情一时又陷入了僵局。
皇帝看向陈氏:“如你所言,就是当年两个孩子一同生产,不慎抱错了?”
陈氏纠结片刻,支支吾吾应是。
皇帝移开目光。
这时,一臣子提议道:“不若传唤当年屋内伺候的宫女?”
皇帝此时极有耐心,依言准了。
朝臣翘首以盼,却没人注意到皇后霎时间难看的面色。
一炷香的功夫后,出去传唤宫女的太监面色难看地回来了:
“陛下,当年在娘娘和费夫人屋内伺候的宫女……全都没了。”
皇帝眉头一挑,饶有兴致问道:“没了?”
那太监小心翼翼地看了皇后一眼,低声道:“那些宫女都、都犯了事被、被娘娘……杖毙了。”
杖毙……
一瞬间,众臣看向皇后的目光都带了些异样。
一国之母生产是多大的事,身边伺候的宫女多多少少也不下于十数人,再加上费夫人身边的宫女……竟然都杖毙了?
这若说皇后不是做贼心虚,都没人相信。
皇帝目光换换移向皇后:“皇后?”
皇后汗如雨下,她艰涩开口:“陛下……臣妾,那些宫女有些品行不端,有些办事不利……臣妾,臣妾不放心她们在太子身边伺候……就、就小惩大诫一番,没想到……”
“没想到,那些人全都没命了。”皇帝悠然接话,皇后抬头,泫然欲泣:“陛下……”
皇帝抬了抬手,皇后顿时不敢再多言。
他环视四周:“众卿,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哑然无声。
费鄂垂首立于一旁,目光却隐晦地冲皇后身边的玉柳使了个眼色。
玉柳咬牙,“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陛下,奴婢有事要禀!”
“说。”
玉柳道:“陛下,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她曾和费大郎君滴血认过亲!”
众臣哗然。
玉柳紧接着道:“而且,而且两滴血液,溶了!”
“这是奴婢亲眼看到的,还请陛下明鉴!”
皇后双眸瞪大,震怒出声:“你个贱婢”
“皇后!”皇帝厉声喝道,皇后声音戛然而止,只一双桃花眼怒瞪着玉柳,几欲喷火。
好,很好。
她的心腹宫女,背叛了她。
玉柳吓得瑟瑟发抖,可她也没办法啊。她是娘娘的陪嫁丫鬟,可她也是费家的家奴啊!
她自己在宫里,费家鞭长莫及,可她还费家还有父母亲人啊!
她能怎么办?
事情发展到这个时候,几乎成了一场闹剧。
费家,和皇后反目。
底下的人也不知此时是该专注看戏,还是为这复杂的发展感到头疼。
皇帝沉沉叹了一口气,没再看皇后,只回眸看向誉王:“所以,事到如今,誉王认为该如何?”
誉王一副恭敬的姿态:“既然非皇家血脉,褫夺封号,贬为庶人,念其不知情,饶其一命。”
周围倒吸一口冷气,宋晏储位列一旁,一言不发,好像这场风波的主人公不是她似的。
皇帝垂眸,良久沉沉吐了一口气:“誉王说得有理。”
誉王闻言一喜,文武百官顿时大惊。
皇帝紧接着道:“既然如此,褫夺誉王封号,贬为庶人,流放岭南。”
誉王脸上的笑还没挂上片刻,听闻此言面色一阵扭曲,他眉宇沉沉,脸上一贯的笑都挂不住:“皇兄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皇帝碾着龙椅扶手,眼睑微敛,神色端肃沉静:“当年皇后临产,虽与费夫人一同生产,但二人两间屋子相隔甚远。一个在坤宁宫主殿一个在西暖阁。且坤宁宫上下禁军严加把守,时刻不停地盯着,如何能弄混?”皇帝看向聂磐:“聂卿,当年皇后临产,坤宁宫守卫,可是你负责的?”
聂磐躬身应是:“当年皇后临产,属下一直带人奉命守在乾清宫内外;后来殿下出世,每日时刻盯着殿下的人便有不下三人,臣敢保证,殿下从未离开过臣的视线范围之外,更不要说弄混孩子了!”
皇帝神色淡淡:“这皇宫,是朕的皇宫;孩子,也是朕的孩子。朕还能分不清,谁是谁不成?”
“再者,太子出世,太医院每日三次请脉问诊,若太子当真被调换了,太医院的人,都是一群瞎子不成?”
此时不仅是誉王,费鄂脸色也不甚好看。唯有皇后,怔怔愣愣,不知在想什么。
誉王双手紧握成拳,咬牙坚持:“皇室血脉何其严肃之事,岂容陛下一面之词决定?若这其中有意外,陛下可对得起列祖列宗?”
皇帝只道:“誉王,朕是皇帝。”
他是皇帝,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他不是那等平庸无能,对于朝廷毫无掌控力的昏君。
不说媲美先祖,德高三皇功盖五帝,但大晏上上下下,确是在他掌控中无疑。这种情况下,誉王揪着太子血脉不清这件事又能怎样?莫说是太子,就算是一民间农家子,他若要认作义子传以大统,谁又能说一句不是?
皇帝此话一落,大殿之内陷入了沉寂。誉王面色阴沉,一开始的游刃有余全然不见。
君为天,皇帝此言一出,他就是再揪着宋晏储的身份不放,恐怕也是无可奈何。
他深吸一口气,冷笑道:“皇兄若一意孤行,臣弟也无法。只古往今来,只有男子方可继承宗祧,太子身为女子,又怎可继承大统?”
皇帝却并未回答他的话,只看想一旁的陈氏,问道:“陈氏,你确定方才所言,句句属实?”
陈氏颤抖着声音说是。
皇帝又道:“你又可知,欺君之罪,是要掉脑袋的?如今在朕的面前,若你愿如实交代,你若情有可原,朕自会饶你一命。可若你执迷不悟”
皇帝话还未说完,陈氏就猛地抬头,哭着道:“陛下!民妇求陛下做主啊陛下!”
皇帝道:“说。”
陈氏哭哭啼啼,终于忍不住内心的恐惧,将事情的起因经过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
同宋晏储的猜测相差不多,当年陈氏离开皇宫,得到了费家如约给他的珍宝和一处大宅子。只不过陈氏虽说出身小门小户,但小门小户的腌臜事也不比高门大户少多少,尤其是她技术的确不错,为镇上的一些地主乡绅家的夫人也接过产,更是见惯了一些人家为了生出个儿子所使的手段有多离谱。
皇后和费家虽未为难她,但陈氏一直有种不好的预感,住进宅子的当天夜里就带着东西跑路了。
事后她坐了一个商人的车队,也不敢回去,索性身上钱财不少,够她傍身,就到了一个极为偏僻的小镇上,重新开始生活。
她手上有银钱,接生技术也不错,道是颇受当地百姓尊敬。索性又在那边重新嫁了个人,生了个儿子。
本以为一辈子就能这般安安稳稳地过去,却不想沉寂了二十年,最后竟还是被人找到。
誉王喜欢斩草除根,仅仅只是太子的女儿身并不足与将其置于死地。但若她并非皇室血脉,那誉王想要除掉她,就轻而易举了。
可陈氏带来的消息并不让他满意,太子虽为女儿身,却的的确确是皇帝亲生。誉王不愿放弃这个机会,又查到当年参与进去的宫女都已死绝,就拿着陈氏的丈夫和儿子威胁她,让她今日在朝上说出这么一番话。
可终究只是普通百姓,面对皇帝,哪怕面上再强行控制,心下早就慌乱的不成样子了。如今皇帝这么一番保证,自然是声泪俱下,万般委屈,全然吐出。
皇帝听她的话,最终只问了一句:“方才誉王的话,你怎么看?”
誉王的话?陈氏一愣,尚未明白过来。可她素来聪明,要不然也不能侥幸躲过费家的暗杀,再联想此时情况和誉王的用意,一瞬间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她看着一旁的宋晏储那个当年她亲手接生出来的人,咬牙道:“陛下,陛下!臣妇有一句绝对是真的,太子是民妇亲手接生的,民妇确定,是男子无误!”
那些老臣面色终于和缓了下来,与之对比的,则是誉王骤然难看的脸色。
他面色狰狞:“好,好!”
“陛下是执意要让一个小女娃娃承袭皇位?”
皇帝尚未说话,就听外面传来细微的动静,随即一个内侍上前两步,在刘大伴耳边说了什么,刘怀银面色一凝,又转述给皇帝。
外面刀刃相交的动静大殿内听的一清二楚,一时之间群臣都有些骚动。誉王看向上方的皇帝:“皇兄,臣弟不愿大动干戈。一个女娃娃继承宗祧古往今来从未有之,还望皇兄,仔细考虑。”他刻意加重了后面四个字。
皇帝闻言却是轻笑,仿佛丝毫没有被外面的情况所影响:“誉王,你这是在威胁朕?”
誉王默然不语,一双平日里总是含笑的眸子此时满满的都是野心勃勃。
皇帝道:“就凭你?”
“凭你在江南多年经营所攒下来的那些私兵?还是凭你构陷岑家,所接管的平州军队?”
皇帝此言一出,满朝文武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誉王身上。
江南科举舞弊,还有岑家遭遇构陷一事?都是誉王的手笔?
想到上次科举有多少学子白费了几年的努力;想到岑老将军一辈子忠心耿耿却被人陷害至此、家中只余一孙还沦落小倌馆险些被人欺辱,众臣心中就一片怒火。
誉王尚未说话,就听大殿之外一道清润的声音缓缓传来:“自然是凭在下。”
大殿之外,一身着白色衣衫的男子缓步而入。那男子身形瘦削,面容清润温雅,举手投足间都是数不尽的温柔。
男子踏进殿内,对宋晏储颔首一笑:“太子殿下,许久未见。”
宋晏储也是微微一笑:“许久不见,驸马倒是一切如旧。”
朝臣本对这忽如其来的人尚有些疑惑,听完宋晏储的话一些人仍旧不解,一些人却是猛地想到了什么,眉头猛地一凝。
驸马?临安长公主的驸马?
可那人不是死了吗?
誉王不顾周围人心中的狂风暴雨,只看着皇帝,笑道:“皇兄,识时务者为俊杰,若你考虑清楚,咱们还能心平气和的谈谈。”
皇帝却看都没誉王一眼,转眸看向驸马,沉吟片刻道:“朕若所猜不错,阁下当是北凉国二王子?”
皇帝此言一出,大殿内又是倒吸一口冷气。看向驸马的眸光也带上了一丝惊愕与复杂。
驸马轻摇折扇,笑得温文尔雅:“正是在下,皇帝陛下好眼力。”
皇帝淡淡一笑。他哪里是好眼力,只不过是推断出来的罢了。
驻守边关的将领有许多,可誉王不对别人出手却偏偏对根基深厚的岑家出手,要说没有原因,那是不可能。
皇帝思来想去,也只能想到,誉王可能同北凉国有染。
北凉虽是一国,但实际上面积小得可怜。它位于大晏以北,而且更加不幸的是,它周围是被长狄部落环绕住了的。
就这样,南面是大晏,其余三个方向是长狄,北凉处境可谓困难。
尤其北方天气恶劣,其境内那些土地根本不够自给自足,更别说还有长狄那些抢劫惯犯,生活更是难过。
只不过难过归难过,于大晏而言,他们可悲,却也是极为可恶。
北凉处境困难,但好在他们身在北方草原,养马驯马之术可谓一绝。是以每年朝廷都会用粮食与其交换马匹。
可尽管如此,北凉境内的粮食依然只能供应小部分人,剩下的人无可奈何,为了不饿肚子,则是成了马匪,抢劫边关各地的人。
大晏虽说恼怒,但毕竟还需要北凉的战马,北凉那边又咬紧牙关说那些人都是民间自由组成的,他们丝毫不知情。大晏也拿它无法。
若只是这般,倒还不算太麻烦,只是几十年前来驻守平州的将领发现北凉有些蠢蠢欲动,似乎不仅仅是满足于靠战马和大晏交换粮食,他们更想要直接侵占这一片土地,自给自足!
大晏又怎能同意?二者展开一场战役,北凉不出意外地惨败。皇帝又派人在平州加驻兵力,这些年来北凉也一直安分守己,本以为他们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却没想到,他们竟是打入了内部。
之所以解决掉岑家,只怕也是因为岑家驻守平州,对他们来说是个不小的困难,可若是解决掉岑家换上他们的人,那他们从平州城经过,岂不是如入无人之境?
又想起驸马了在京城多少年,不由感叹罢了计谋之深远。
皇帝叹道:“江南,平州,如今又跟北凉扯上了关系,誉王,倒是朕小瞧你了。”
驸马道:“皇帝陛下,如今京城内外,已全然被我北凉军队包围。陛下不若干脆一些,直接写下退位诏书,届时您在行宫颐养天年,也免得大晏京城血流成河,弄得大家都不好看。”
“毕竟,下臣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实在不希望看到她如此不堪的一面呢。”
驸马笑容温文尔雅,一副翩翩君子风范。然殿外兵戈相交的呜鸣声却是让所有人心中一颤。
殿内气氛一瞬间冷凝到了极点。
聂磐一手握住剑柄,身子隐隐呈护在皇帝身前的姿态,殿内的侍卫也是面容沉肃,丝毫不惧。
紧张的氛围一触即发。
皇帝却是兀地放松了身子,缓缓往背后靠去。他叹了口气道:“誉王,朕本来是给过你机会的。若你收起野心,当一个闲散王爷,朕不会容不下你。偏偏……”他摇了摇头。
誉王冷笑:“不必多说!既然陛下坚持,那”
正在此时,忽有一戎装男子冲破阻拦,疾步走向驸马身边,低声说了什么。
驸马脸色骤变。
他抬眸看向宋晏储,神色惊疑不定。
平州军连破北凉三城?
怎么会?!
平州军、平州军此时应该是在他们的掌控之中,怎么会
岑蕴和?
那个岑蕴和!
誉王听到消息也瞬间僵在原地,随即猛地意识到什么,愕然看向宋晏储:“是你?!”
宋晏储淡然含笑。
驸马脸色难看,难以维持一贯的温润神色。誉王心中惊慌失措,又对上驸马的视线,死死地抓住他的手:“快!咱们快动手!”
“不必管北凉如何了!此时你助本王登基,届时北凉所丢的城池本王定一分不差的还回去!”
驸马暗自咬牙,几乎控制不住要甩开他,骂他是蠢货!
北凉那边都出事了,京城这里,皇帝又怎么可能不设防备?
驸马看他犹如在看傻子,但无奈现在骑虎难下,哪怕心中恼怒,驸马也知道只有拼上一拼才有希望
驸马沉着张脸,一声令下:“动手!”
一息,两息,……
令已下达,外间却许久没有丝毫动静。
驸马心中蓦地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只见大殿之外一男子身着戎装,大步而入,跪在大殿之内,朗声道:“末将萧悟,见过陛下,太子殿下,大将军!”.
驸马眼前一昏。
萧悟,西州军副将。
他在这儿,那岂不是
驸马和誉王脸色煞白。
这一场战役,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
皇帝高坐明堂,面上不显,自有一股帝王威仪。
他沉声把方才驸马的话全还给他:“二王子,若是北凉愿意及时撤兵,北凉国都,或可保存。”
驸马双腿一软,双眼紧闭,无力地瘫倒在地。
完了,全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将近万字大更哦
本以为今天能完结,结果还差一个情节点,明天处理了费家和皇后,应该就能完结了
男女主番外不用担心,我今天捋了捋,会很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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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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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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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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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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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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