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韶在外头等了一刻钟,女郎更衣麻烦他也不是不知道,苏娘子又在圣上面前得脸,他在外间候一候也无妨。
等到苏笙匆匆穿好了一套正式些华服,才请内侍监进来。元韶见帘内娘子衣饰清爽,室中略有湿意,知道是刚出浴不久,不等苏笙与温舟瑶跪下接旨,已经先向帘内颔首禀话。
“娘子不用如此麻烦,”内侍监含笑道:“今日林东使节刚进贡来一只白鹦鹉,圣上喜静,又知道娘子今日心里不痛快,便赐以此物,滕王世子年少轻狂,又被滕王惯不成样子,现下已经知错了,还望娘子不要介怀今日之事。”
那人尊臀被打了几百下,原本就是身娇肉贵公子王孙,就算是心里不服气也只能低头。
“我听说白鹦鹉珍贵至极,即便是林东国一年也寻不到几只,表叔赐下这个,阿笙就别记恨他了。”
圣上今日才头一回见这个子侄,而滕王虽与圣上为堂兄弟,但实际上见过次数一只手也数得过来,林东国贡品一向是天下奇禽异兽,纯白色飞禽走兽本就被视为祥瑞,就算是圣上不喜欢鹦鹉吵闹,也合该将这贡品养在上林苑中,没有大方到把这种灵兽赐给人做安抚道理。
元韶不等苏笙说些什么,叫人将遮着笼子布揭下,露出里面鹦鹉,它通体雪白,嘴却红艳,虽然宫中一般彩鹦鹉羽毛比它更加绚丽夺目,然而却胜在稀少珍贵,千金难求,其价远胜彩色鹦鹉。
“这鹦鹉圣上还没有赐名,不如请娘子来起一个。”内侍监躬身道:“娘子饱读诗书,起出来名字定然比那些侍候禽鸟小奴好得多。”
“世子再怎么轻狂也是天潢贵胄,他不过是同我说笑,却被我当真,我哪有资格来恼他?”苏笙望着笼中鸟,面上作难:“内侍监,我听说越是高贵禽鸟越是难养,我没怎么养过这鹦鹉,万一哪里伺候得不周到,将这灵物喂坏了,那便是辜负圣意。”
她哪里养过这种东西,鹦鹉学舌,最是恼人,有时你教它什么,它偏偏不开口,反而是不经意间话被这东西学了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出灾祸。
连那宫怨诗里都写是“含说宫中事,鹦鹉前头不敢言。”她养来又没什么用处,反而浪费米粮,“圣人垂怜臣女自当铭记于心,不过这鹦鹉您还是送到禽苑去为好,说不定圣人什么时候起了兴致,就想来看一看呢?”
“娘子多虑了,一只鹦鹉罢了,有水有粮就能活,要是嫌它聒噪多言,娘子就叫人把它嘴捆了。这虽然是难得一见祥瑞,然而也是供贵人赏玩,平日里有宫婢照看,哪里当得起您这一句伺候。”
内侍监推脱道:“您若是不喜欢这鹦鹉,还得劳烦苏娘子自去南薰殿请旨,奴婢只是为圣上代为传达,实在不敢擅自做主。”
温舟瑶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只鹦鹉看,这鹦鹉生得十分俊俏,可惜苏笙却不喜欢,“阿笙,圣人富有四海,他既赐物,你收下谢恩就是,不必惶恐。”
苏笙瞧见那鹦鹉朝自己歪头,红艳艳嘴儿去梳理身上羽毛,哪怕是脚上绑了锁环,也依旧在笼中踱来踱去,她不是不喜欢这等奇异禽兽,只是圣上这时节赐她鹦鹉,还是这样珍品,由头找虽好,但她却知道是什么意思。
只是叫她现在往南薰殿去推辞圣上所赐之物,苏笙也是不敢。
“臣女领谢陛下赏赐。”
苏笙低头行礼行到一半,内侍监就唤了藏珠过来拾掇内室,生怕她反悔拒绝似,“藏珠姑娘,烦请您叫宫人把书案前这片地方腾出来才好,林东湿热,长安相对冷些,这鹦鹉喜阳不喜阴,每日叫它晒足六七个时辰太阳才好。”
藏珠怔了一下,她没伺候过这种精细爱宠,不知道该怎么办,还得请元韶示下,“那内侍监,不如奴婢将它放到外面去罢,现在白昼长些,”
元韶向后示意,几个黄门将手中拿着物事都递给了苏笙殿中宫女,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得了事情,叮嘱藏珠道:“还是放在内殿为宜,这鹦鹉也不能晒得太厉害,最好是将窗扉启开,再笼一层纱幔,别叫日光直剌剌地照进来。每日烦请姑娘留意着水食,玉山泉须得分次添上,不能过半合之数,御田胭脂米每日分几次,拢共给上两三把也就足了。”
苏笙轻咳了一声,叫宫人斟茶过来:“内侍监也累了一日,我这里捣了几杯薄荷茶,您要是不嫌弃就用一口。”
温舟瑶亦忍俊不禁,“内侍监,吃这样水米,也未免精细太过了些。”
传闻中凤凰才是非梧桐不栖,非醴泉不饮,这鹦鹉要喝玉山泉水,养起来太费钱财。
什么只用有粮有水就能活下来,这分明就是娇气东西,夏日还好,冬天长安寒冷,一日白昼都未必能足七个时辰,少不得用无烟木炭养着。
元韶面上倒不显什么,他接过了宫人递来茶盏:“温娘子说笑了。”
新罗薄荷做茶清凉爽口,内侍监正要谢了苏笙茶,瞥见刚刚两位女郎坐过榻上有一只猫,忍不住眉头微蹙:“奴婢有时也是倚老卖老,凡事总爱多上几句嘴,不知道这猫是哪位娘子爱宠,娘子心爱这些小东西没什么,但这猫与鸟天生便是死敌,若是您在内室养了鹦鹉,该叫这猫儿远些。”Χiυmъ.cοΜ
苏笙虽然对这只猫没什么爱怜情分,然而内侍监这样说,她也不赞同:“好歹是我养过一些时日,内侍监意思是叫我丢了它么?”
元韶面上带笑:“这毕竟是娘子心爱东西,该听凭您处置。”
话虽是这样说,但那有些眼力见宫人听见圣上身边总管这样说,就已经将猫抱得离鹦鹉远些,苏笙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这回劳动内侍监奔波,圣上可还有什么旁事情吩咐?”
那鹦鹉吃得富态,看起来份量不轻。要是把奶猫和它关在同一个笼子里,还不知道是谁会先死。
“圣人并没有提及旁事,等娘子赐过了名字,奴婢也就该回去复命了。”
苏笙本来想着这鹦鹉纯白,随口起名叫小白或者白羽算了,然而内侍监偏偏说她诗书读得多,那这些随意名字也就不合适了,少不得要装模作样,起个看起来就是有出处名字。
“司马相公诗中说林间祝圣主,万岁复千秋,林东国能选来这只鹦鹉送与圣上,大抵也是此意。”苏笙沉吟片刻,绞尽脑汁编出来几句不着调词,“我闻林东树木高耸入云,鹦鹉长居其中,就叫它云木算了。”
内侍监只是因为随着皇帝,多少通些文墨,并不像那些考科举相公一般学过这些偏门诗,知道这是好话就够了。等藏珠她们安顿好了这鹦鹉,也便回去复命了。
那只白鹦鹉现在已经立在了书案前笼架上,南薰殿内侍留下了单供这鹦鹉水米,温舟瑶拿了几粒米放在掌心,让鹦鹉来啄,苏笙无聊之至,也有样学样,拿着米粮喂它。
漂亮新奇珍品谁都喜欢,只是他送来东西,她下意识地就要想一想天子用意,这样殊荣对她而言并不是什么如糖似蜜高兴事。
“阿笙,你总是这样不高兴做什么?”两人并立在笼架前面,温舟瑶侧头望去,苏笙那精致眉眼处似乎笼罩着一层抹不去轻愁,“你还有什么不足意呢?”
“瑶娘觉得我该心满意足,对吗?”苏笙喂过了几颗米,掸了一下手中细碎米糠,让侍女松开了这只鹦鹉嘴上小笼:“你说也对,圣上富有四海,所能予人都是天底下最贵重之物,他这样人总是这样,他要送谁什么东西,就是恩典赏赐。”
她坐回了榻上,人说爱屋及乌,苏笙现在却是因为这只鹦鹉原主人而薄情于它,即便它金贵非常,也没什么兴致逗弄。
圣上这样做,同太子有什么两样,都是要人按着他们心意过活,还得心甘情愿、感恩戴德。她喜欢什么,想养什么,都不是按照所谓贵人心意而来。
当年太子待她也是十分温柔体贴,然而后来又有旁东西引去了他心神,那无上权势比她更重要,因此那往日种种便又化作了梦幻泡影。
与现在太子相比,圣上当然是好,但是九州孕育了这样多如玉美人,他今日会喜欢自己,来日或许就会钟情于别女子,并不比她现在好上多少。
他似乎样样都好,却又同太子有许多相似之处,或许不一样之处在于,圣上对这个未曾到手美人还会有几分新鲜感,愿意耐心周旋,而东宫那份体贴柔情已经被时间消磨得干干净净。
苏笙十分不敬地想着,相比于嫁给年轻些太子,做皇帝后妃,她还可能会早上十几年去感业寺做比丘尼。
这些话她并不能同外人说,连温舟瑶也是不能。
她正要低头饮茶,那架上白鹦鹉没了口笼和脚环束缚,却开始自由自在地学起人说话。
它大概是听了温舟瑶怎么称呼她,在架子上扑闪了一下翅膀,也有模有样地学道:“阿笙,阿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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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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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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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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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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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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