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脱离了生命危险,阮家夫妻既松了一口气,心底却也有别的忧虑。毕竟,祁竹是为着他们才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于情于理,他们都应当对这个少年表以感谢。
恩情,恩情,恩情是这世上最轻也最重的东西。
可是,究竟要如何偿还这份恩情呢?
不免让人想起两人之间的娃娃亲。
阮琂想起女儿若有似无的抗拒,道:“现在提出来反而不好。好似我们在用女儿感谢他。我们的宝贝女儿又不是个物件,还能用来报恩不成?不行。”
他连说几个“不”字。
许语冰还是意属祁家的,但也认同丈夫所说:“他们本来就有口头婚约,现在是芫芫还小。过几年,要是祁家过来提亲……我们两家关系那么好,我们有难时他们也雪中送炭了……”
阮琂语气略软了些:“以后的事,等到时候再说吧。”
他心想,大不了等那小子大了以后提携他一番。祁竹也才十三岁,他步入官场起码还得十年,到那时,自己应当也已经走得更高了。www.xiumb.com
阮家避开婚约不提,只与外面说祁竹是友人的儿子。
先前在建州时,不少人知道祁家提亲的事,如今换了地方,就没多少知情者了。存着几分心虚,他们待祁竹竟要比亲生儿子还要好,无微不至地照料他。
祁竹从昏迷中醒来以后就没再在床上一直躺着,他第二天就下了地,打拳,锻炼,伤了的右手还算灵活,可以吃饭写字。
也是从这时候开始,阮扶雪就不怎么去探望他了。
两个明明是住在一处宅子里,但院子一个在东一个西。
祁竹也没有巴巴地去找她。
他还在适应重生以后的自己,变矮了许多,腰膀也不粗壮了,太单薄了。难怪会被区区几个水匪给掀倒,他想。上辈子他是跟着老师扎实习过三年武,勤练不辍,比十三岁这会儿可要身手好多了,后来才能在西北苦寒之地凭着一身武艺冒了头,入了龚将军的眼,一步一步往上走,又重回京城。
而且,也不急,他旁观着,现下的阮四小姐什么都不缺,而他一个黄毛小子,除了条命什么都没有,给不了她任何东西。
不过,好几日过去。
阮扶雪还是对他不冷不热,甚至一整天也不来一回,让祁竹亦有些迷茫失落。
在他记忆里,阮扶雪这么大的时候与自己可要好了,像是小尾巴一样整日跟着自己,还“阿竹哥哥”“阿竹哥哥”地甜甜唤个不停。
他想,难道这些都是他自己臆想补充出来的错觉吗?是在他西北的那些年里,反复咀嚼这些旧日好时光聊以安慰,不知不觉间自己往其中添加了莫须有的依恋不成?
想来也是,无论怎么说,芫芫也是大家闺秀,怎么可能那么不矜持,兴许是有过那么一两回,他惦记得多了,就觉得是经常的事。
阮扶雪是不爱他的。这是祁竹临死前才相通的。
或许喜欢过,但称不上爱,她是个忠贞的姑娘,嫁给了霍廷斐就打算从一而终。可能假如嫁给了他也会从一而终……但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没有假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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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句老话说,早晨立秋凉飕飕,晚上立秋热死牛。
秋老虎来势汹汹,阮扶雪早上觉得冷,穿了件褙子,到了正午却热得要冒汗了,她又不想麻烦得换衣裳,想着捂一捂也没事。
今天人牙子送了几个伶俐的小丫头过来,娘让她过去挑一挑。
阮扶雪记得自己在侯府那会儿,她是从阮家带了两个丫头过去的,大伯母送的,姿色秀美,大伯母说,要是她被丈夫冷落了,就给两个陪嫁丫头开脸,到时生了孩子也是归她的。阮扶雪总觉得这事别扭,再者,她与霍廷斐的感情很好,前三年的时候从未提过。那两个丫鬟到了婚嫁年纪后,一个想给自己赎身不做奴婢,阮扶雪就放她走了,另一个跟霍家的小管事看对了眼,便由她做主嫁过去了。
大太阳底下,一群小姑娘在院子里等着,因要买人的主家还没发话让她们进屋子,阮扶雪见到的时候,她们已经一个个小脸晒得红彤彤了。
她总是怜惜小姑娘的,停住脚步,直接说:“怎么不进屋去?在院子里忒晒。”
人牙子是个发白齿疏的老婆子,笑起来眼睛眯一条缝,道:“好,好,小姐真是菩萨心肠。”
阮扶雪看着几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小姑娘,又觉得自己托生得也算不错,就算是在上辈子,她也是衣食无忧,还有片瓦遮身。
许语冰因为慈哥儿闹腾走开,这会儿也回来了,看阮扶雪已经来了,问:“选好了吗?可有中意的?”
阮扶雪在这之中看到一个颇为眼熟的小姑娘,她仔细打量好几眼,一时间还不能太确定。
她走到一个干瘦黝黑的小姑娘面前,问:“你叫什么?”
小姑娘脸涨得黑红黑红,也不知是被晒的,还是羞的,深深低着头,声如蚊讷:“我、我叫小丫。”
阮扶雪越看越觉得她像似锦,同她说:“把手摊出来给我看看。”
小姑娘怯生生伸出右手,想了想,不确定这位小姐是指哪只手,便把两只手都伸了出来,她的洗过了,但指甲还是有些长,指缝不大干净。
阮扶雪看见她右手无名指附近有道月牙状的疤,心里确定,真是似锦。似锦的手上就有这么一道疤,她说是小时候给家里割稻子的时候弄伤留下的痕迹。
阮扶雪心情复杂。
阮扶雪一直记得遇见似锦的事,似锦是她在霍家的时候新买的丫鬟,听说也是建州那附近的人,问过以后知道她是老乡,高兴地把人要了过来。私底下她们还会说说南方话,与别个都不一样,后来她丧夫、守寡、落难,最苦的时候,也都是似锦跟在她身边,一如既往地勤快老实,看上去对她忠心耿耿,像她的半个姐妹一样。
所以,阮扶雪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似锦怎么就把她“卖”给了祁竹,还是打从一开始,她就是祁竹送到自己身边的呢?
但,阮扶雪还是把“似锦”留下来了,改了个名字,叫“念秋”,她取的。
惠心比她们都年长,今年十六了,作为大姐姐,把新来的小妹妹洗干净,剪指甲,篦头发,第二天,她就变了个样,扎一条鞭子,干干净净,依稀能看出五官清秀。
别看她身子瘦小,比家里的其他奴才都要勤快,每日最早起,开始洒扫院子,晚上最晚睡,恨不得就在阮扶雪床边打地铺,每日还要跟在几个丫鬟姐姐身边,学干活的本事,生怕自己手脚慢一些就会被退掉。
阮扶雪见她这样战战兢兢,又于心不忍,过了几日,私下无人时,把她叫过来说话:“你干活是得手脚勤快,可也不至于那么拼命,你没发现其他姐姐都不爱搭理你了吗?你这样子做过了头,倒把她们衬得像要偷懒一样。”
阮扶雪真想不到,似锦以前竟然是这样的,在后来,都是她哭哭啼啼,似锦陪着她,哄她,坚强的如柔韧的野草。
念秋赤红脸颊,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晓得了……小姐,你终于跟我说话了。你一直不跟我说话,我还以为我哪里做得不够好。我怕你、怕你不要我。”
阮扶雪才意识到这一点,她记着上辈子的仇,所以对念秋爱答不理。她视线垂下,便可看见念秋那双黝黑干燥还有薄茧的小手,胸口堵着一团气,闷声闷气地说:“只要你对我忠心耿耿,是只对我一个人中心耿耿,我是不会不要你的。”
念秋眼眸晶亮地凝望着她,重重地点了下头:“嗯。小姐。”
阮扶雪偶尔问一问祁竹养病养得如何了,并不亲自跑去看,让惠心告诉一下就行了。她怕去得多了,让祁竹误会自己对他有意思。幸好这祁竹也不是孟浪之人,不往她的院子跑,遵规守矩。
临到祁竹伤养得差不多了,他主动跟阮叔叔告辞,打算过两日就回山上找他老师。
阮琂道:“你一个人在外求学多有不便,父母又在京城那么远。我们离京前,受了你父母的托付,让我们多照顾你,要逢休沐,不如下山过来住两天,吃几顿好的,就当是回自己家休息了。”
祁竹道谢应下。
但他整理好了行李还没走,阮家又新来了人。
正是阮扶雪的外婆跟小舅舅。
他们此行过来,是因为地处淮安的丽正书院明年春招新学生。蒋老安人想要逼着不思进取的小儿子去考一回看看,他的姐夫这样争气,她也想借这东风叫许家能改换门庭。
结果,刚落了脚,就得知祁家的小子也在,还是因为去迎接阮家人而受伤,故而在此养伤。
祁竹知道了许月晖要考书院的事,他觉得是个好事
他想,许月晖是阮扶雪的亲舅舅,要是有功名在身,就能多一个可以护着她的人,而且,许月晖是为数不多真心关爱阮扶雪的人了。
可惜,阮扶雪本人却不是那么想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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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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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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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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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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