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没见到祁竹。
她问仁叔,仁叔只貌似温厚地哄她:“等我们家少爷一回来,肯定就会去见您。”
阮扶雪不但没哭,甚至也不意外。连问“你不是与我说能见到祁竹的吗”都没问出口,她只觉得一颗心寸寸成灰,所有力气都如抽丝般被剥走了。她连恼怒、质问都提不起劲来。
是她自己犯贱、蠢笨,自投罗网,还能怪谁呢?人人都敢骗她,都能骗她。
庄子里一应都好。
吃食好,床铺好,景致好。
除却她只能待在这个小小的庄子里,被看守着哪也去不了,其余什么都好。
仁叔对她很恭敬,每日都问她有什么需要的,让她尽管提,他们能做到的都会满足。
阮扶雪便说想要一碗打胎药,仁叔便不说话了。
阮扶雪又说想离开,仁叔也答不上来。
阮扶雪早知会如此,说:“旁的,我没什么想要的了。”
仁叔对她作揖,求她:“四小姐还请忍一忍,少爷若是知道了,定不会让你打掉孩子。你也不用担心,到时孩子和你都可以名正言顺地进祁家,总会有办法的。”
仁叔看上去真是一副敦厚老实的模样,谁听了能不信任他呢?让阮扶雪想起大伯母来劝她为了阮家男人而牺牲自己时的脸庞,都是似伏低做小,善良哀求。
仁叔更甚,真似个奴仆,还对她下跪,跪在她面前求她。她不肯喝药,他能跪大半晚上。
换作以前那个愚蠢的她,一看就心软了。
……现在她已经不信了。
这世上,哪有奴仆把主子关起来的呢?
明明她处处被挟制。
翌日,似锦被送到庄子上。
见到似锦的那一刻。
阮扶雪才发现还是低估了自己的愚蠢,她其实到现在一直被关着,都还在迷惑,不清楚自己是否怀孕,因为小腹也还未隆起,除了些许的困倦和作呕,她一点也没有怀孕的实感。
她刚住进的第一天还略微落了红,她想是癸水也说不定,但即便仁叔跪着让她喝药,她也没喝,只是第二天就没再流血了。
阮扶雪见着似锦,问她:“大夫是你去请的,你与我说实话,我到底怀上身孕了没?”
似锦面对她痛恨哀戚的目光,愧疚地抬不起头,低低地说:“怀了……是他们事先交代了大夫,让大夫不准告诉小姐您。”
阮扶雪听罢,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角落下一颗晶莹的泪珠,自言自语似的喃喃道:“左右谁都能把我当个傻子。到现在我才晓得,我是真有了身孕。”
“这是我的身子,我的孩子,却只有不能为自己做主,旁人谁都能为我做主。”
“小姐。”似锦担忧地上前。
阮扶雪转过身去,看也不想看她,道:“我不想见你,自我从霍家回来以后就一直是你伺候,你伺候了这些年,跟着我这个无能的主子,却也委屈了你。”
“既你是祁竹安排的,以后你还是供祁家驱使,别出现在我面前了。”
“我一看到你就生气,你去与仁叔说,不用你伺候,我再看到你,怕是要气得连孩子都落了。”
所有人都在骗她。
所有人都不当她是一回事。
过了好一会儿,似锦才动了。
她听见似锦跪下来给她磕头的声音,又哽咽着对她说:“似锦虽是祁大人安排进来的,但这些年伺候您,也是真心希望您好。”
阮扶雪只答:“滚。”
似锦喏了一声,便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她一个人,阮扶雪感觉自己像是一场暴雪中的一粒雪尘,被孤独紧紧裹住,被抛来抛去,无处落定。
阮扶雪便如此孤独地睡着了。
阮扶雪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变成个小孩子,丁点大,只及大人的膝盖高。在大人的憧憧身影中来去,多是男子,也有女子,令她畏惧。这些人看上去颇为熟悉,却都面目模糊,似乎是某个人,又似乎是同一个人。
她那么小那么矮,跑得也慢,得拼命追才能追得上,她仰着头,四处问大人,有没有人要她。
小小的她仰着苍白的小脸,泪盈盈地问:“是芫芫还有哪里不够乖吗?我会改的,我会学的,我很乖的,别不要我。”
可他们还是从她身边匆匆离开,把她抛下。没一个人要她,所有人都把她给抛下了。
她怎么追都追不上。
阮扶雪以前总是想,为什么没有人怜惜她,为什么没有人听她的主意,为什么这些人都不尊重她的心意呢?
是因为她蠢笨、心软、老实吗?
为什么?为什么没人要她呢?
她究竟是有哪里做的还不够好?明明她那么乖巧,她谨遵家规,听从女训,为了伯父、堂哥的前途着想,不想让旁人为难,到头来,为什么却是她落得如此田地?
她按照世俗中一个好女子会被夸奖的美德去做的啊,为什么没有人夸她,反而人人弃她如敝履?她自认是家里最乖的女郎,却也是她得到最惨的结局。
是从哪里开始出错的?
是从爹娘去世时吗?是从她投奔伯父母时吗?是从伯父母背弃了祁竹的婚约吗?是从她嫁在霍家数年却无子吗?还是从霍廷斐去世,祁竹回来的时候开始……
她这一生,总有人说羡慕羡慕,可她却觉得苦得很。
苦得她再也不想活下去了。
过来的头几日。
阮扶雪几乎没吃什么东西,也不肯吃药,她整日整日地沉在睡眠中,仿佛想借此逃离人世。
她越发频繁地沉在梦中,做了许许多多、各种各样的梦。
梦见祁竹跟别的女子成亲,四处张灯结彩,她只能站在一旁,发不出一丝声音,大家都觉得她不配当祁竹的妻子。
梦见她的孩子抱着她哭,问他是不是奸/生子,她满脸泪水,摸着孩子的脸,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梦见霍家人知道自己去给祁竹做妾,对她失望透顶,再也不想管她了。
……还梦见她就坐在一隅小小的院子里,每日所有要做的事,就是等祁竹回来,好得他的一丁点宠爱,但她渐渐年老色衰,就像宅子里的她曾见过的一些老姨娘一样,过得如活死人。
但她梦见最多的,却不是这些,而是在她跟爹爹、娘亲住过的院子里,娘亲陪她踢鞠球、打秋千。
每日都玩不够,春光明媚,花木繁茂,好不快活。
这是唯一会让她觉得愉快的梦,一梦见啊,她就不想再醒过来。
有一日。
阮扶雪格外清晰地梦见了娘亲,就好像她真的重新变回了小孩子一样。
是娘亲死前的日子。
她还以为自己那时太小,都忘了。
娘躺在床上,病得极重,可在这时却像是有精神了许多,叫人伺候着擦干净脸庞,又换了身衣裙,坐在床上给她唱歌,唱完了,对她说:“芫芫,去将娘的小镜子、梳子和胭脂拿给我好不好?”
因为丫鬟正好去端药了,屋里只有他们娘俩在。
阮扶雪点点头,“嗯”一声,嗒嗒嗒地跑去娘亲的梳妆台,把小镜子和胭脂拿给娘亲。
娘坐起身来。
太多年了,她已经不太记得娘亲的模样,只有爹留下的画像,是个倩容婉约的美女,但在她心里,娘亲就是世上最美的女子。
娘虚弱地坐起身来,让她帮忙举着镜子,梳起头发,将睡得乱糟糟的一把青丝理顺,勉强绾了发。
又给自己脸颊和嘴唇点上胭脂,看上去有气色多了。
娘问:“芫芫,娘亲看上去体面一些了吗?”
太素了,发髻上什么都没有。
阮扶雪乖巧能干地说:“娘,娘,我去给您拿簪子。”
娘说:“不用,娘不要簪子。芫芫去院子里给娘摘一朵宝珠山茶好不好?娘想簪芫芫送的花。”
阮扶雪立即跑去院子里摘花,像是有怪物在追她似的着急,她太着急了,跑回来的路上还摔了一跤,摔跤时还记得护着花不被压坏。
阮扶雪没喊疼没有哭,她一心只想着要把花送回去给娘亲戴,小小的她隐约知道快来不及了。
她摔得身上沾着星星点点的泥巴,跑回屋子里。
却见娘亲正侧卧着睡觉,面容安详。
阮扶雪走过去,她软声软气地喊了一声“娘”,可无人回应她。
她走过去,把宝珠山茶放在娘的手心,说:“娘,我把花摘回来,你快戴上吧。”
娘还是毫无反应,阮扶雪真想哭,她忍着眼泪,吸吸鼻子,在身上擦擦小手,擦干净了,才敢拈着花簪在娘的发髻上,她说:“娘,你看看,你戴着花真美,娘,你快醒过来看看啊……”
阮扶雪实在忍不下去,伸手推了推娘亲,明明娘的身体还是柔软温暖的。
那朵艳红的宝珠山茶没簪稳,头发也没绾紧,便如此,与一缕青丝一起,滑落下去,悄无声息地掉在地上。
“砰嚓!”门口响起瓷碗碎掉的声音。
阮扶雪回头看,去端药的丫头一脸惊诧悲恸,把药碗给打碎了。
丫鬟喊:“不好了,快来人啊!”
之后就是一阵兵荒马乱。
有人过来把她从娘亲身边抱走。
她看见大人们涌进来,来了好多人,没人注意到她为娘摘的那朵宝珠山茶被踩烂了。
她都没来得及捡起来。
-
庄子的院子里就种着一株山茶,不过是白山茶。
阮扶雪开始愿意吃饭,并且在院子里走动,身后总会有人跟着,尤其是仁叔,寸步不离地看守着她。
仁叔问她:“您要想画画或者绣花的话,我可以给您拿东西过来,或是,您想抄佛经?也有上好的笔墨纸砚。”
阮扶雪懒洋洋说:“不必了,那些个玩意儿我这辈子早做腻了。”
她被拘在院子里。
有回听见外面有小孩子在玩耍唱歌,阮扶雪看着脸上多了一丝笑。
阮扶雪问仁叔:“我可以四处走走吗?就在附近田边。”
见仁叔犹豫不决。
阮扶雪哂笑一声,自嘲似的说:“何必担心我会逃?我想通了,我不打算逃了。再说了,你看我这样子,我就是真逃了又能逃多远呢?”
“你若是不放心,让人跟着我就是了。”
仁叔看看她那弱不经风的模样,想想也觉得她逃不了……但谁说得准?四小姐看似柔弱,有时说话突然带刺,也怪叫人害怕的。
所以他还是派了两个丫鬟跟着阮扶雪,自己也跟在后面远远地看着。
阮扶雪确实没走远,她带了篮子,让两个丫鬟跟她一起摘些野花野草,拿回去赏玩。
她在野地里找到了芫花。
蓝紫色的小花儿指甲大一小朵,团簇在枝头,极是可爱,又有几分妖艳。
阮扶雪摘了几簇,放在篮子里。
庄上的小孩子们来拔野菜,遇见了她,菜也不摘了,只站在不远处偷窥她,痴痴的,宛如见到仙女。
阮扶雪走开了,他们才敢悄悄跟着,也去摘阮扶雪摘过的花。
小孩子嘛,什么东西都敢往嘴巴里塞。
阮扶雪回头看了眼,看见他们要吃花,折身回去,温声细语地对他们说:“这个不能吃,有毒的。”
小女孩把花扔了,为自己的无知贪吃臊得满脸通红,她的脸上脏兮兮的,唯有一双眼睛格外明亮清澈,把阮扶雪望着:“姐姐,这是什么花?”
阮扶雪说:“这叫芫花。”
她让丫鬟拿了点心给孩子们吃。
回去的时候,仁叔随行在旁,问:“您要是喜欢那几个孩子,改日,我还叫他们来陪您,如何?”
阮扶雪摇头。
进了门,仁叔拦在她身边,只看着她手中的花篮,道:“四小姐,您要是想插花,可以剪院中的山茶和玉兰,这种带毒的小野花不太好吧。”
阮扶雪也不与他争,就仿佛在嘲弄他疑神疑鬼一样,直接把花篮塞进他的手里。
仁叔松一口气,又低头与她道歉:“多有冒犯,等将军回来,四小姐想怎么罚我,我都没有怨言。”
阮扶雪笑了笑:“我没想罚你老人家,你只是对祁竹尽忠职守而已。我想抄经文了,能给我笔墨纸砚吗?”
仁叔希望阮扶雪多抄抄经,才更想得开一些。
夜幕悄然落下。
日光不够了,阮扶雪从窗户眺望苍穹,偏生今日一点儿夕阳都没有,灰蒙蒙,阴沉沉。
阮扶雪叫人点一盏灯,灯纸是新的,雪白无暇,照得屋里亮堂堂的,她在灯下默写经文。
——是往生经。
佶屈聱牙,极难背诵。
但先前霍廷斐过世以后,她为霍廷斐抄了百多遍,抄多了,自然也会背了。
这回却不是抄给别人,而是抄给她自己的。
倒也不长,一口气写了四十九遍。
写到深夜,她才歇下。
抄完经,阮扶雪坐在妆奁前,用篦梳柔柔地梳理自己的长发,也绾了一个最普通的发髻,她见自己脸色苍白,用小指挑了丁点胭脂,薄薄地搽在嘴唇上。
如此,便看上去娇媚了许多。
打扮完了,她便脱了外袍,在围床上躺下,盖上被子。
丫鬟过来给她笼了下被角,倒没多疑心,便走开在一旁的矮榻上合衣睡了。
这是怕她半夜趁没人在时上吊自尽呢。
阮扶雪闭上眼睛,装成睡了,过一会儿,听见了丫鬟绵长平缓的呼吸声,知道对方睡着,才睁开眼睛。
窸窸窣窣的微响。
阮扶雪把手臂从被子里伸出来。
她摊开手掌。
她的掌心有一把殷红的相思豆。
他们收走了她的芫花,却没发现她还偷偷藏了一把相思豆。
阮扶雪如今格外厌恶自己的乖巧,可在此时,却也得感激自己以前的乖巧,正因如此,别人才少有怀疑她是个聪明人。
谁都觉得她蠢呢。
她生在深闺,无甚见识。
这还是小时候祁竹教她的,他们在外面摘野果薅野花玩,她差点吃了这个,祁竹快吓死了,对她说:“芫芫,不能吃这个,这是相思豆,一颗就能毒死人的!”
阮扶雪望着这相思豆,自觉不争气地落了滴泪,看,祁竹随意对她说的一句话,她都牢牢记住。
正如此剧毒。
应当一颗就能毒死她了。
但她还是怕一颗不够,所以藏了一把。
阮扶雪一颗一颗,将整把豆子都嚼了,咽下去。
她不忍心杀了孩子自己苟活,不忍心让孩子作为奸生子活下来,更不忍心将来亲眼见着祁竹迎娶高门贵女,再叫她被诛心。
所以,不如死了的好。
趁现在,她还能决定自己的死活。
她想像娘一样,死也要死得留存最后一分体面。
疼痛渐渐漫上来。
她觉得腹疼,难受,喘不上气,却强忍着,让自己睡过去。
好疼啊。
越是疼,阮扶雪就越是痛恨自己。
她谁都不想怪了,她只想怪自己,怪自己软弱无能,怪自己优柔寡断,怪自己轻信他人。
她好想念爹娘,好想念幼时的日子。
要是再来一次,她不要再学《女则》《女训》,她想识文断字,想学打理中馈,想好好锻炼身体,不要再做一个笨人,她要自己立起来。
她想起码能像个人一样一样,为自己的人生拿主意。
她再也不想像个物件一样,被人送来送去,谁都瞧不起她。
她也想起祁竹。
想起他们青梅竹马的好时光。
好疼好疼。
原来相思入肚是这般的疼。
她想,如果有下辈子,她仍愿祁竹是天之骄子,但她不会再那样傻乎乎地喜欢他了。
太疼了。
指甲把手心刻破,牙齿也把嘴唇咬出血。
她疼得灵魂都要打颤,却连一声闷哼都没发出来。
她决心去死,不想被人救回来。
然后渐渐地,她不觉得疼了。
身体像飘起来,飘进梦里。
阮扶雪梦见一大片一大片粉紫蓝紫的花田,那全是芫花,阮扶雪沿着路往前走,往前走,终于瞧见了爹娘的声音。
娘亲和爹爹都在不远处的亭子里等她,对她招招手,温柔地唤她:“芫芫,芫芫,在这儿呢。”
阮扶雪微笑起来,高兴到几欲落泪。
她提起裙摆,脚步轻快地小跑过去,越跑越快,像要飞起来似的,身子也越来越小。
她好快乐,她已经很久没这样快乐过了:“爹!娘!”
终于,她变成个小小女童,扑进了爹娘的怀中。
娘抱着她,问:“哭什么啊?多大的姑娘了,还哭?”
阮扶雪靠在娘亲的肩膀上,抽噎着说:“娘,我好想你,你别再抛下我了。”
娘说:“娘怎么会不要你呢。”
然后她被放下来,娘牵着她,爹也牵着她。
爹笑了笑,温柔地说:“走吧,芫芫,我们带你回家了。”
阮扶雪头也没回。
走吧,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去了。
……
翌日。
仁叔一早就醒了,他觉得眼皮直跳,心慌得不成,睡也睡不着,早早地起身。
先问了问伺候阮扶雪的丫鬟。
丫鬟道:“姑娘还在睡。要把姑娘叫起来吗?”
仁叔局促地说:“不用不用,还早得很,让她睡吧。”
他绕着庄子散步,纾解烦躁。
走到路口,却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策马而来。
仁叔眼睛一亮:“宗山!”
宗山满面风尘,头发凌乱,眼珠赤红,勒停马儿,翻身下马:“仁叔。”
仁叔起初是笑,见着他,笑容渐敛,张了张嘴,哑声问:“你怎么回来了?”宗山被祁竹带去了战场,轻易不可能回来的。
宗山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信上还沾着血迹,他含泪道:“将军殉国了。”
“这是他让我带回来,要转交给阮四小姐的信。”
仁叔神情恍惚,他像是在这一刻突然老了十岁,肩背微微佝偻起来,过了好半晌,才有气无力地说:“哦……好……”
用枯枝般的手拿过信。
“我这就把信送给四小姐。”
仁叔缓了两口气,抬起脚步,去内院屋里找阮扶雪。
这事拖不得。
然后,他才发现,阮扶雪已经死了。
……和床边不小心掉落的一小颗相思豆。
他眼前一黑,赶紧喊了大夫过来。
大夫却说人死了好两个时辰了,还说:“你们怎么先前没发现?她多半是活活痛死的,不可能一丝声音都没有吧。”
丫鬟都被吓坏了,连声道:“没有,真的没有声音,我睡得浅,若有什么大响动,我一定能听见的。”
谁能想象呢?
谁都知道阮扶雪是一个那样柔弱怕疼的姑娘,可没人知道她是如何忍耐着剧痛,一声不吭地走向死亡。
她的眼角尤有泪痕,嘴角却噙着一抹浅浅的笑。
大抵这是她平生以来,第一次为自己拿主意,她是如此的高兴。
仁叔狠狠地扇了自己几巴掌,老泪纵横。
他已送走两任主人,祁家再无后人。
接下去呢?接下去该如何?
他想不到,站了一会儿,才抖着手,把祁竹寄回来的信读了。读完,他依然不知道后事要怎样。
少爷到死也不知道四小姐为他怀孕,还让他将家财送于四小姐,就算四小姐用这笔钱再嫁也无妨。
少爷交代了那么多,却没交代若是四小姐也死了该怎么办。
但少爷那么喜欢四小姐,他出于私心,想让两人葬在一起,将阮扶雪自杀的事瞒下来,买了两副棺木。
少爷的尸身却迟迟没有回来,才听说少爷死在乱刀之下,死无全尸,连拼都拼不起来,日子又隔得久,怕在路上烂了,就先火化了。
所以,最后只送回来一瓮骨灰。
祁竹战死的消息亦穿回京城。
阮家立即上门来要阮扶雪,才被发现阮扶雪已经病死了。两方大吵一架。
但左右阮家也不想让不贞的女儿葬在祖坟,要了一大笔钱,将阮扶雪的尸体配给祁竹做阴婚。
祁竹为国捐躯,是大忠大义,陛下为他追封,连升两级,连带着他的妻子阮氏也成了诰命夫人。
又有什么用呢?
人死如灯灭。
新墓造好的那日,好些人来为祁竹扫墓。
待人都走了,仁叔坐在墓前给他们一张一张地烧纸钱。
仁叔想,少爷打小就期盼着能取四小姐为妻,如今死了,终于如愿了。
两人被合葬在一处,墓碑上写的是他们两人的名字,一对夫妻。
……
崇明寺中。
主持正站在姻缘树下,有个小沙弥搬来□□,架在树边,爬上去看。
姻缘树上有一根树枝与旁的不同,不知为何日渐枯萎,但是这棵树太高太大,枝繁叶茂,大家先前竟然也没怎么察觉。
小沙弥上了树后,终于发现是为什么了。
也不知是哪个缺德鬼,竟然用铜铁丝将姻缘牌缠在上面,不知缠了多久,已经深深地勒进树中,要把这一枝给勒死了,难怪会枯萎。
而其系着的姻缘牌,也长进了树里,嵌入其中,摘不下,分不开。
曾经有一对少年少女在姻缘树下私定终生。
他们少不更事,以为这样就可以天长地久、白头到老,不知太执念竟反而酿作死局。
这系得越紧,这一枝啊,便死得越快。
哪有这样系姻缘牌的?
小沙弥气呼呼地说:“以后还得多仔细看顾,人人都这样,姻缘树岂不是要被他们给弄死?不是有给红绳吗?”
老住持说:“勿嗔怒。”
他叹口气:“这怕是他们偷偷系的。”
“如今该怎办好?”小沙弥头疼地问,他试着去扯了一下,完全扯不了,这姻缘牌真的长在树里了:“师傅,这根树枝被勒死啦,不能要了,难道要把它砍了吗?”xiumb.com
老主持仰望着这根树枝,隐约窥见那枯枝枝头似乎有半点新绿,不知是死透了还是仍有生机。
他双手合十,仍仰着头,见那一枝上似有佛光漏下,他摇了摇头:“放着吧,是死是活,是善缘是孽缘,都是天意,还看他们造化吧。”m.w.com,请牢记:,.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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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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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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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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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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