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剥了功名也就罢了,父亲被下狱之后,在狱中生了病,原本还算丰厚的家产根本经不住花销,还问亲朋好友借钱,像流水一般地花出去,泼入无底洞,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只唯一一件事能确定,两三年内,他家是不可能起复的。
他不能耽误阮扶雪。
阮扶雪韶华正好,那样娇滴滴的一个小娘子,合该嫁个清白好人家,而不是跟着他吃苦受罪。
是日。
祁竹下好决心,带着他们两家定亲时交换的信物,打算上门归还,当面说清,好解除婚约。
他从下人用的后门进去,在偏厅等了一个时辰,也没求见到阮扶雪的大伯阮玚,又或是阮扶雪的大伯母阮赵氏,最后阮家打发了一个副管家过来见他。
此人倒是脸上挂着笑,虚模假样地说:“祁公子午安。对不住了,真是不凑巧,我家主人都有事,无法接待您,若有什么要事还请告诉我,我来为你转达。”
祁竹道:“劳烦请一下你们家大太太,我有关于你们家四小姐的私事要与她说……”
才说了一半,副管家就以一副要撇清关系的态度,打断他的话,正气凌然地道:“公子说笑了!内女怎好见外男?请慎言。再说了,我可从没听说过我家四小姐认识你?四小姐最是个规矩人,怎么可能跟您有什么私事?这话可不能乱说。没得玷污了我们家小姐的清誉。”
祁竹憋红了脸,到底是把话咽了回去,为了阮扶雪的名声,他只能忍了下来。
祁竹知道世态炎凉,但阮家变脸变得未免也太难看。他刚到京城时,阮伯父还特意让长子阮霄禾过来帮他整理院子,请他吃了一顿酒,席上交谈甚欢。
阮霄禾比他大五岁,却一直未能考取任何功名,祁竹还予他指点,将自己的文章和写满批注的书送给他。
他愈发焦躁,真想再见阮扶雪一面,可他知道,以眼下的情况,他还是别见阮扶雪为好。
也不知芫芫现在怎样,她胆子那么小,又一心想嫁给自己,知道自己出了事不能娶她,一定会委屈得哭起来吧?他不在,谁去哄她呢?
他只是想归还定亲信物,与阮家人说明白而已,可这得跟能为阮扶雪的亲事做主的长辈说,而不是一个什么副管家。
副管家道:“您若有什么需要转交转达的,尽管把话告诉我,把东西给我便是了。”
祁竹想了想,还是没把定情信物交出去,他起身规矩地拱拱手,摇头说:“事关重要,你和阮伯……阮大人或是阮夫人禀告一声,何时有了空,我再来拜访。”
祁竹掸了掸长衫下摆,拂袖而去,他绕一圈,去到大门,只见一辆四匹马拉架的华篷马车停在阮府门口——这是王侯家的规格。
阮家何日有这等权贵的亲戚?
祁竹不免慢了两步,留意起来,隐隐察觉到了什么。
祁竹觉得很不对劲。
他不指望芫芫能做什么,可为什么芫芫连一封信、一句话都没带给他?是被他伯父母拦住了吗?想来应该是的,她那对伯父母管得严,又知她心切,怕惹事上身,绝对会对她严加看管。
祁竹想最后再见阮扶雪一面,就算散了,也得有句明话的好。
他知道阮扶雪每月都有几日会与她伯母去寺庙礼佛,特意让小厮盯着,知道阮扶雪出门了,祁竹等了等,才悄悄跟在后面。
祁竹想了一路见到阮扶雪该和她说什么,假如她哭起来的话该如何哄她,要怎样劝她放下自己……
祁竹已经想好了,他要与阮扶雪说,天下何处没有好男儿,她一定能找到一个更好的郎君,但以后嫁了别人,万不可再像现在一样粗心大意、软弱傻气,要做一个好主母,当起家。
将来……将来若有机会,他还能回来的话,让他给她的孩子做先生,把她的孩子也教出功名,好叫她能享福。
祁竹到了寺庙。
沿着熟悉的路往前走,黄墙,竹林,素馨花,安静无人的地方,祁竹隐约听见有男女说话的声音。
那个女子的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正是他的芫芫。
依然是那个软糯甜侬的声音,声音一模一样,却又让祁竹恍然觉得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隔着墙,祁竹走到漏花窗旁,窥视过去。
只一眼,他如坠冰窖。
说话的女子就是阮扶雪,而站在她面前的男子,祁竹也认出来了,因在国子监曾有过一面之缘,是安远侯府的嫡长子霍廷斐,京中有名的青年才俊。
阮扶雪不是很害羞胆小吗?怎么会与其他男子私下相约?还是在他与阮扶雪时常幽会的地方,没多远的地方就挂着他们俩的姻缘牌。
阮扶雪双目盈泪、楚楚可怜地望着霍廷斐,正如以前与他相处时一样,如此美丽,如此惹人怜爱,可祁竹现在心上却生不出一丝柔软之情,只觉得手脚冰凉,难以置信。
祁竹听见他们在说话,还恰好提到了他。
霍廷斐犹豫地道:“那祁竹……?”
阮扶雪含泪哽咽地说:“我与他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谊……”
祁竹如遭雷击,他后退半步,踩在枯枝上,“啪嚓”一声轻响,却让他回过神来,也让正在私会相谈的阮扶雪跟霍廷斐也意识到似乎有人在窥听,立即停下了对话,向他的方向看去。
祁竹转身就逃,仓皇而走。
哦,原来,在阮扶雪心中,他只是一个自小一起长大的人而已吗?
他算什么?他算什么?
阮扶雪不害臊地说想嫁给他都是骗他的吗?他们一起系的姻缘牌是假的吗?
祁竹心神巨荡,久久无法静心,他觉得自己应该相信阮扶雪,说不定是他听错了,只是个误会而已。
祁竹等在庙外的茶棚。
没等到阮扶雪,但等着了安远侯府家的兄弟,霍廷斐看上去神不守舍,一会儿高兴,一会儿惆怅,像极了相思病。
祁竹心想,芫芫生得那么美,讨人喜欢,有几个其他家的公子恋慕她倒也不是稀奇事。听闻霍廷斐容止闲雅,才貌双全,是个好儿郎……若是没见他俩私会,祁竹还能按捺住嫉妒,祝阮扶雪能与霍廷斐牵上姻缘,倒是一桩好亲事。
霍廷斐的弟弟闹着要哥哥买玩意儿,霍廷斐恍恍惚惚,要从袖袋里掏出钱袋,却一不小心掉出来什么东西。
祁竹离得不远,一眼就瞧见了,那一看就是女子绣的香囊。
他认得,因为他也有个差不多的,还是芫芫很小的时候练习刺绣做的第一个香囊,她会在上面绣个“芫”字,那一个他正带在身上,这些年曾把玩过无数次。
而霍廷斐带的这个则精细多了,看布料颜色,显是最近新做的。
时年还是个小童的霍廷煦笑话说:“大哥,你怎么贴身带着姐姐的香囊?是有多想娶她过门?”
霍廷斐颇为腼腆:“闭嘴,你一个小毛孩子还敢说哥哥的笑话?没大没小……糖葫芦也给你买了,没见把你的嘴巴堵上。”
霍廷煦不服气地说:“大哥,等芫芫姐姐嫁过来,你以后有了好东西是不是都给她,不给我了啊?八宝琉璃灯你就给了她……”
霍廷斐笑了笑,说:“那哥哥教你一个,世上的男人若是娶了妻,就得紧着自己的妻儿,可不能让她委屈的。”
大抵是祁竹的视线克制不住的锐利,霍廷斐隐隐感觉如芒在背,抬眸向祁竹的方向望去,却只见到一个匆匆离去的背影。
霍廷煦指着祁竹离开的方向,童言无忌地问:“大哥,那个人摔了一跤欸。”
祁竹从地上爬起来,脚步踉跄地下山去了,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沿着山路回城的,他走错了路,半道又折返,一路跌跌撞撞,一直从天亮走到天黑,从天黑又走到天亮。
回到家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脚底磨破了,磨出了血,把鞋底都染红了。
祁竹想着那日花灯节,他见到阮扶雪手中提着一盏八宝琉璃灯,流光洌滟,衬得她姝色无双。
又想起他们约在姻缘树旁,在氤氲朦胧的灯雾中,阮扶雪的笑靥美得如梦似幻,像多依恋她,还说好想嫁给他,却温温柔柔地拒绝了他送的灯,用天真无邪的目光望着他,红着脸同他说:“我不好拿回去,解释不清是哪来的。”
他祁竹给的灯解释不清,那霍廷斐给的就能解释清了吗?为什么?因为阮家人是早就知道霍廷斐和阮扶雪的事了?……说不定已经好事将近……只有他这个傻子还被死死瞒在鼓里。
再想到霍廷斐手上拿着的香囊——定情信物都给了。
又是给定情信物,又是私下幽会,与哄他的路数一模一样。
亏他还觉得阮扶雪笨,亏他自以为聪明,其实他压根就是个被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玩弄在掌心的傻子而已!
他又去了阮家一趟。
从大门走,被门房拦住。
阮家家丁见他浑身戾气,一脸阴鸷,见他执意要见人,怕他闹事起来大家都不好看,连忙又找了管家过来。
这次来的是大管家,一并带了五十两银子,要赠予他,祁竹嗤笑一声:“就真当我是个打秋风的破落户了?”
祁竹走了一夜的路,满身风尘,头发凌乱,眼睛赤红,看着就叫人害怕,真如濒死挣扎的困兽一般。
大管家赔笑道:“自然不是,这是我们老爷夫人念在旧情上,给您的一点举手之劳的帮助,还望见谅。”
祁竹一枚银锭都没要。
他站起身来,自怀中掏出用绸缎包好的白玉玉佩,原是一对的,可以拼在一起,他有一半,阮扶雪有另一半。
他一直把这珍之又珍地揣在心口,日日带在身上养玉,养得极好,这块玉佩上看上去光泽温润柔和。
然后,祁竹举高这块玉佩,狠狠地掷在地上。
他与阮扶雪的定亲之物,便如此,干脆利落地碎作两半。
祁竹寒声道:“转告你们家老爷夫人,阮家既有攀高枝之意,我亦无心纠缠。但总有一天我会回来,还请你们攀稳那高枝。”
说罢。
祁竹折身离去,没有回头。
他神情恍惚、满身狼狈地回到家。
老仆仁叔一见他,立即老泪纵横地拉着他的袖子,道:“少爷,你怎么才回来,昨日老爷在狱中又受了刑,今日早上已不好了……”www.xiumb.com
……
男婚女嫁本是常事,若只是解除婚约之后,阮扶雪再嫁旁人,他会苦涩地笑着祝福。
可为什么要骗他?她喜欢上别的男子也就罢了,与他说清楚不就好了?为什么一边佯装对他一往情深,一边在与霍廷斐谈婚论嫁?是在待价而沽吗?
还是她已经爱上霍廷斐了,却碍着他们青梅竹马的情谊,所以不告诉他?
祁竹情愿是前者。
这么多年了,他还是意难平。
去年,他重新见到回娘家守寡的阮扶雪,第一件事就是问她:“你是自愿嫁给霍廷斐的吗?”
她说了是。
多厉害的女人,每每只需要一两个字,就可以让他心如刀绞。
祁竹正想着。
阮扶雪幽幽转醒过来,见到他,又是一脸畏葸之色:“你不用上朝吗?”
祁竹道:“今天休沐。”
阮扶雪迷迷糊糊,她日子过得如枯木一般,今夕何夕都不晓得,左右不过是关在家里绣花,哪有去算哪日是休沐。
阮扶雪问完,又不敢说话了。
祁竹一见就来气,恼火地去把黄花梨木的首饰匣子拿过来给她:“你看看。”
扔在床上,丁零当啷的。
阮扶雪做足心理准备,小心翼翼地打开,却被珠光宝气闪了下眼睛。她却不是个喜奢好侈的女子:“这……”
祁竹道:“送你的。”
阮扶雪犹犹豫豫地说:“我、我不能要……我一个寡妇,本来也不戴什么珠宝首饰。”
嫁给我以后不就又能打扮了吗?祁竹心焦如灼地想,没好气地说,“我让你拿着就拿着!”
太凶了,阮扶雪一被吓,马上泪汪汪,颤巍巍说:“旁人若是问起来,我怎么解释我这多出来的先前没有的首饰?那我、我只能撒谎说是霍廷斐先前送的……”
哪壶不开她偏提哪壶!是不是知道他最气这个?
祁竹差点没气炸。
他送的首饰!还得以霍廷斐的名义,阮扶雪才能戴?
罢了,罢了,还是尽快把阮扶雪娶回家的好,不然连件衣裳,连个首饰,他都没法子送。
赶紧让阮扶雪改被称作祁阮氏。
祁竹黑着脸,又问:“不行。你别管那些,我只问你喜欢吗?”
祁竹那么凶,阮扶雪哪敢说不喜欢,点点头:“喜欢的。”
一看就是被他逼着说的。
祁竹将她抱住,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靠在怀中:“你怕什么?”
阮扶雪抖得更厉害了。
她觉得自己真是个不争气的,心底忽地涌起一股勇气,忍住泪,发着抖地问:“我不想要你送的宝石和首饰。”
“你、你还是送给你未来的妻子吧。”
说完这话,想到祁竹要娶别人,阮扶雪顿时鼻尖一酸,说:“祁竹,你既要与贵女成亲,总不好再在私下与我牵扯不清,以后、以后莫要找我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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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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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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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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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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