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扇巴掌的不是他们,他们却宁愿,是他们。
啪。
啪。
啪
巴掌声的频率慢慢变缓,那身影像是疼急了,身体抖得越来越厉害,每一次扇下去,都要比上次迟疑的时间更长。
“我错了”的声音,也开始变得微弱。
终于,他彻底停下来,颤抖着轻轻抬头,望向前方的虚空,仿佛那里站着一个看不见的监视者。
况金鑫和钱艾,也随之不由自主地看向那虚空处。
就在这一刻,那原本什么都没有的空荡里,忽然慢慢凝聚起一个黑影。那影子的身形一看就是成年男人,高大而威严。
月光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况金鑫下意识打了个寒战。
是池映雪的父亲,哪怕只有剪影,他也认得
黑影歪头看了看瘦小的身影,下一秒忽然扬起手。
小孩儿的身影猛然一震,再度狠狠扇向自己“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噼里啪啦的巴掌声,比先前更密集,更用力。他的恐惧盖过了犹豫,那一下下扇着自己的巴掌与其说是在反省,不如说是哀求,哀求对方别亲自动手,他可以自己来。真的,可以。
况金鑫和钱艾再难以忍受,此刻的两个身影,在他们眼里不是虚幻,而是真实的人眼前的一切都那样活生生,血淋淋
二人冲进房内,况金鑫直奔那瘦小身影,钱艾则朝着高大的男人侧影破口大骂“你他妈根本就是个畜生”
随着这声咒骂,金钱镖凌厉而出,比钱艾更快袭向高大黑影,犹如一柄尖刀
黑影躲闪不及,金钱镖正中他面门
就在被击中的一刹那,黑影无声无息散了,金钱镖穿透四散尘埃,“咚”一声,钉在了地砖上。
旁边,况金鑫已经将瘦小的身影用力揽在怀里。
和先前的屋子一样,他还是看不清小黑影的脸,甚至连他的身体都没办法切实触碰。他抱着他,就像抱着一团柔软、微凉的雾,他知道他在,可他不能用力,一用力,就抱住了自己。
就这样轻轻环着,小黑影停下了扇自己的巴掌,可嘴里仍念叨着“我错了,我错了”
况金鑫打断他“你没错,你没有任何错”
他的眼睛酸得厉害,嗓子苦得厉害,要极力克制,才能让声音不变调。
“我错了”
“你没错。”
“我错了”
“你没错”
对话毫无意义地重复着,就像小球在摩擦力为零的直道上匀速前行,永远不停,永无尽头。
钱艾想阻止,可看见况金鑫眼里罕见的执拗,到了嘴边的“别白费力气了”,又咽了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那机械性的对话可能重复了成百上千遍,惯性前行的小球,终于停住了。
“我没错”
小小的黑影仰起头,犹豫着,迟疑着,声音带着轻颤,那是已经成了灰烬的希望里,最后一丁点火星。
“你没错。”况金鑫第一千零一次重复,也是第一千零一次坚定。
钱艾蹲下来,毫不犹豫道“错的是那个王八蛋他根本就不配当爸呸,他连当人都没资格”
熟悉的鹅黄色光晕,在屋内亮起。
况金鑫怀里的黑影散了,散在摇曳的烛光里,散在渐渐温暖的空气中。
钱艾摸不着头脑,这种情况已经出现两次了,蜡烛一来,小黑影就消失。但他现在也无暇去琢磨深层含义,谁也不知道烛火什么时候熄灭,趁着有亮,赶紧找徽章才是正事。
见况金鑫还蹲在地上,维持着拥抱的姿势发呆,钱艾一拍他肩膀“别愣着了,还是照旧,你找墙,我找天花板和地砖。”
况金鑫沉默起身,他还没从先前的难受里缓过来,但知道轻重缓急,仍是安静走向墙壁,迅速查找起来。
钱艾叹口气,没再刻意搭话。
别说况金鑫,他现在心里都堵得厉害,张嘴就想骂人,抬手就想给那畜生一棍子。
沉默的徽章搜寻,很快告一段落,和上一个房间一样,没有任何收获。
天,地,人,和。
现在只剩下和字房了。
况金鑫和钱艾站在最后一间房的门前,抬头看着刻着和的木牌,觉得特别讽刺。
和。
这一幢宅子,这一间间暗房,哪里有“和”
他们只看到疼痛,恐惧,冰冷。
抬手摸上门板,钱艾破天荒犹豫了,他不知道里面还会看见什么,这种不确定,竟然让他心慌。
转头看况金鑫,他苦笑着,试图用调侃,冲淡一些忐忑“我好像对开门有心理阴影了”
况金鑫一点犹豫没有“钱哥,如果开开门里面还有那个大黑影,你就直接拿金钱镖收拾他。”
钱艾头回见这么爆裂的况同学,一时倒迟疑了“万一这回黑影是好人呢”
“不可能。”况金鑫斩钉截铁。
那一声声“我错了”重又在耳边回荡,钱艾眼底沉下来“行,听你的。”
“吱呀”
门板应声而开。
一股食物的气息扑鼻而来,熏得人瞬间反胃。
两伙伴一起捂住自己口鼻,定睛往屋内看。
这一次,房中央没有人。
那抹单薄、瘦小的身影缩在墙角,捧着一大碗看不清的食物,正在猛地往嘴里扒拉,仿佛那是山珍海味,速度稍慢一点,就会被人抢走。
可钱艾和况金鑫,只闻得到食物坏掉的酸味、臭味,就像饭店后门一车车拉走的泔水。
那身影瘦得皮包骨,比前两个房间的黑影,更小,更弱,尤其他还缩在墙角,不仔细看,根本分辨不出那是个孩子,更像是黑暗中的野猫野狗,饥肠辘辘,瘦骨嶙峋。
“我不行了,我看不了这个,”钱艾别过头,用力吸一下鼻子,“这是假的对吧”他像是问况金鑫,又像是说服自己,“这就是梦,是幻境”
他嘴上不停,可越说,心里那个认定的感觉就越强烈。
这就是池映雪。
童年创伤,心理阴影,双重人格连他这样只在电视剧里看过多重人格案例的,都能轻易顺出一条逻辑链。
“为什么呢”他不知道第几次发问了,在他有限的大脑里,想不出来什么样的原因,能让一个孩子被这样残酷对待。
“不管为什么,他都该死。”况金鑫定定看着墙角那团黑影,第一次,从心里到眼底,都是冷。
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让一个孩子被这样虐待。
始作俑者,应该挫骨扬灰。
这是况金鑫这辈子最偏激的时刻,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甚至有那么一瞬,心中闪过杀意。
幸而,房内没有再出现那个成年人的黑影,没有什么再进一步刺激他的情绪。
一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他终于压住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抬起手臂,打开文具盒
鸮有人对你使用了哟
钱艾没听见提示,只看见房内天花板上忽然出现一块巨大的散发着橘子清香的蛋糕,下一秒,蛋糕砰地落到地面,竟然没碎,只有柔软的蛋糕胚带着其上的奶油颤了颤,然后就稳住了。
那蛋糕用芝士戚风蛋糕做胚,中间层夹着橘子酱和奶油,蛋糕上有一个姜饼小人儿,面前堆着小山一样高的橘子汽水糖。
钱艾也不想观察这么细,实在是职业本能,但等观察完了,口水也流三尺了,忽然反应过来一件更让他吃惊的事况金鑫还能控制蛋糕的口味
上一次阎王用“浪漫下午茶”的时候,他可是就在现场,当时那场面只能用“一团混乱”来形容,你根本预料不到天上会掉下来什么,下一秒是被奶油淹死,还是被咖啡烫死。
正想开口问,忽然听见饭碗落地、瓷片碎裂的声音。
钱艾循声去望,就见小黑影摇摇晃晃站起,早顾不得摔碎的饭碗,一点点向蛋糕靠近。
他走得一瘸一拐,像是身上带了伤,可径直的路线,出卖了他的渴望。
终于,他来到蛋糕旁边,可却没伸手,只是站在那里,深深吸气,一口接一口地吸,好像光闻味道,就足够幸福圆满了。
况金鑫跨入门槛半步,小黑影忽然瑟缩了一下。
他又把脚收回,就在门口蹲下来,望着小黑影“请你吃的。”
小黑影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抵住诱惑,伸出手指勾了一些橘子酱,放到嘴里舔一舔。
他的身高正好对着橘子酱,想吃奶油,还要蹦一蹦。
“请你吃的。”况金鑫又重复一遍,鼓励似的,“吃完了,还有,要多少,有多少,要什么味道,有什么味道。”
小黑影转头看过来。
昏暗夜色里,什么都看不清,可况金鑫就觉得自己看见了。
他看见了小小的池映雪,粉雕玉琢,奶娃娃一样的美好。
小黑影转回目光重新看向蛋糕,下一秒忽然蹦起来,抱了一大块沾着奶油的蛋糕下来,迫不及待往嘴里塞。
钱艾挨着况金鑫蹲下来,和队友一样,保持着让小黑影安心的距离,静静看着他大快朵颐。
都是狼吞虎咽,可此刻,屋子里只剩下蛋糕香甜的味道。先前的馊饭菜味道,就像见不得光的心虚者,落荒而逃,再无踪影。
“其实,这些蛋糕本来是要请大雪吃的,”况金鑫带着笑意,对着小黑影说话,声音极轻,哄小孩儿的天真与温柔,“大雪你可能不认识,是一个非常别扭的家伙”
他自顾自说着,也不管小黑影理不理,似乎只是想说,不一定真的需要谁来倾听“我答应他,下一次进入鸮,就给他用浪漫下午茶,但我没讲信用”xǐυmь.℃òm
“我其实就想看看,如果我不主动提,他会不会来问我,我知道他肯定记着呢”
“但他就是不开口,明明惦记得要命”
“这回好了,他想吃也没有了”
“以后他要是忍不住,真问起来,我就说给小雪吃了,好不好”
钱艾听着,越听越精神,他从来不知道这俩队友之间,还有这么个小插曲。不,更让他意外的是,原来况金鑫也有坏心眼的时候,他甚至能脑补出来池映雪有多内伤。
但他仍然义无反顾站在况金鑫这边,池映雪同学的别扭性格,是需要适时敲打一下,再纵容下去,容易滑向危险深渊
“嗝”
小黑影忽然打了个饱嗝。
钱艾回过神,这才发现蛋糕被吃掉了近三分之一,从侧面看小黑影肚皮都圆了。
正犹豫着要不要劝阻一下,毕竟饥一顿饱一顿的,对身体不好,暴饮暴食和饥肠辘辘一样不可取。
小黑影忽然又打了一个嗝。
然后墙角燃起一根蜡烛。
烛光映亮房间,黑影随之而散,只留下吃了三分之一的蛋糕,仍散发着浓郁的橘子香。
况金鑫闭上眼,解除文具效果。
蛋糕缓缓消失,屋内恢复一览无余的空荡。
“这蜡烛到底什么意思啊”钱艾早就想问了,“为什么蜡烛一来,黑影就没了”
况金鑫看着烛火,皱了许久的眉宇,终于舒展开来“有光,就不怕黑暗了。”
蜡烛后面,墙和地砖的接缝处,有光闪烁,像星星。
况金鑫和钱艾面面相觑,下一秒立刻起身冲了过去
带起的风摇曳了烛火,晃动的暖意里,提示音终于到来
鸮恭喜寻获9地狱徽章一枚
就在耳内声音消失的同时,他们忽然闻到一股橘子味儿,那味道和况金鑫先前的蛋糕截然不同,更清爽,更跳跃,就像夏天里一杯带着冰的橘子汽水
“池映雪”况金鑫大声道,飞快跑出门。
钱艾慢了半拍,紧忙跟上,但脑子是懵的“什么池映雪啊”
“这个味道就是池映雪,他最爱喝橘子汽水”况金鑫现在几乎可以确定了,就是这似有若无的味道,一路把他引到了这里,不管是主观的还是无意识的,的的确确是池映雪在给他带路
哪又来个橘子汽水这个味道分明和他在前院昏迷醒来的味道很像啊,难道那时候池映雪也在他身边还是另有含义
靠
钱艾放弃思考了,谁让他掉队呢,活该接不上剧情,就跟着跑吧
况金鑫顺着味道一路追到过和人地天四间房,就在越过最后一间房时,终于看见了不远处,游廊里的黑影,和他当初同徐望、吴笙分开时,追的那个黑影一模一样
况金鑫以最快速度冲刺过去,不由分说抓住那黑影肩膀,脱口而出“小雪”
一霎,黑影消散。
他抓了个空,眼前只剩冷清月光。
“轰隆”
身旁传来巨石移动般的震响。
他和刚追过来的钱艾一起转头,那道把这里圈成狭长地带的,长得看不见尽头的高耸墙壁,正在慢慢坍塌。
碎石浮起尘土,遮蔽了夜空。
“老钱”漫天尘埃里,墙那头传来惊诧呼唤。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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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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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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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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