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五六点的时候天晴过来,快要日落,橙黄色的夕阳被雨水洗过,更显璀璨。她原本站在楼道廊台边等,脚实在酸,干脆蹲在宿舍门口,晚风有些凉,擦过臂膀让人起鸡皮疙瘩。
宿舍楼在官湖中学校园后面,一整排老式集体宿舍楼,早年间住的人多,现在几乎都搬空了。楼道里稀稀疏疏挂着几件衣服,被风吹得四下摇晃无可依。
可能是时间太长等得倦怠,周枉回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蹲在门口角落里快要睡着的阮眠,缩成一团,冷白肤色显得脆弱。他要走近,阮眠比他想的更快醒过来,急急叫他名字:“……周枉!”
他因为这个细小的举动笑起来,垂着眸子,声音很温柔:“没上晚自习?”
左手抱着从家里拿出来的青梅酒,他抽出另一只来把手里的外套递过去,又拿出钥匙开门:“等多久了?”
“嗯……”阮眠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朦胧感,“没等多久,有点困一不小心睡着了。”
“进来睡,万一着凉。”
门打开的同时,阮眠的视线从干净整洁的宿舍布局滑落到周枉手里抱着的酒上,眸子亮起来:“你回家拿了青梅酒呀?”
“嗯。”周枉关上门,清冷的风被挡在室外,他转头问她,“想喝?”
“想喝。”
床头靠窗,夕阳从天边洒进来,橘红色在没开灯的小房间里显得昏暗又辉煌,床尾摆了张小桌。她坐下,手肘抵在桌上,撑着脑袋看床边的书桌。这里比起高二17班更像他的课桌,分门别类摆了很多科目的资料和试卷,墙上贴着便利贴,如果把桌上的台灯打开估计整个墙面都会被照亮。
那盏灯应该是暖光,阮眠在心里做了个猜想。
那边周枉在门口摆柜刚把酒塞打开,抬头从上方的壁柜找杯子。阮眠就在这时试探着开口,问他:“你…今天去哪里了呀?”
“找房本。”周枉语气顿了顿,声音很淡,“我爸把房也抵押了,房本给他们多少能缓点功夫。”
阮眠蹙眉,手指抓着衣角:“可是今天还有人打电话……”
“是啊。”周枉动作停住,手掌撑在摆柜上,垂着头,“今天太急了,关机前没来得及先告诉你。”
他抬眸看向阮眠:“是不是让你担心了?”
阮眠的眸子因为这句话几乎一瞬间红起来,她看着周枉,静了好半晌,吸了吸鼻子,复又移开视线才敢低低开口:“我怕你突然不见了……”
……
静。
太安静。
以至于周枉在这一刻好像可以听见阮眠带着轻微哽咽的呼吸声。
他很想在这时候把她拽进怀里,替她擦眼泪,不管说些什么,情话或者承诺,只要能让她安心。但他不能。于是他只是低着头任由时间这么一分一秒过去,用很大的力气让自己倒酒的手不颤抖,让自己说话的语气尽量平静。
“今天调不了度数,容易醉。”
他说。
阮眠是什么人,七窍玲珑心,怎么会听不出来他在转移话题。但她比其他所有人都要清楚周枉现在的处境,于是也配合着换了个话题:“没关系的。”
周枉把酒和酒杯一块拿过来,没加冰的青梅酒装在白瓷杯子里,颜色更浓郁,像浓墨重彩叠在一起的夕阳。大概因着高度数,入口更呛人,青梅的酸爽夹杂着醇厚的白酒酒劲,喝一口后脑勺就发热。
阮眠心里有事,喝的又猛又急,太阳穴突突的疼,但脑子偏偏格外清醒。
五六杯下肚,她自己放下酒杯,盯着周枉看。他的额头、他的眉骨、眼睛、鼻梁、嘴唇,他笑起来时极野极亮的眸子,习惯性勾起的嘴唇,天生生了副反骨模样,不笑时看人冷淡又戏谑,叫人不敢接近,却又致命吸引。
阮眠心跳的很快,看着周枉的眼神染了些暧昧缱绻,叫人看一眼就舍不得移开视线。下一秒,她握着瓷杯的手指放开,冷白纤细的手腕翻转,手掌撑着桌面随之跪坐在周枉面前,她盯着他的唇,凑上去——m.xiumb.com
被周枉制住。
他按住她的手腕,在桌面上,手掌压着她的,然后低着头、压着眼皮,看着她的眸子晦涩不明。
“阮眠。”
他叫她名字。
她带着气音应了声:“嗯?”
“如果下次你遇到不好的事,你记住。”周枉顿了两秒,一字一句开口,“对方要是男的就直接打击胯部,一定要快。如果是女生,你就用力往小腹打,头发最好扎起来。”
阮眠一怔,呆呆看着他,偏了下头像在确认他说的话:“周枉……?”
但他眼神定定的:“还有尽量别一个人走夜路,如果无法避免了,打电话给……”
“打电话给林一白或者鱼头,让他们去接你。”
“什么意思?”
阮眠看着他,似乎还没完全明白过来,但两行眼泪已经先从眼眶里掉出来,划过脸颊,顺着下巴落进锁骨。
但周枉没像往常一样替她擦掉眼泪,还那么定定看着她,皱着眉问她:“阮眠,你记住我说的话了么?”
她眨了眨眼睛,轻声反问:“你不是不愿意教我打架吗?”
周枉没说话。
她又问了一遍:“你不是说你在,我不用担心吗?”
视线里的人一下子红了眼眶,她期盼地看着他,想他说出自己心里想听的那个答案,但下一秒却见他摇摇头,再次叮嘱她:“阮眠,你重复一遍。”
“……不要。”
酒劲似乎一瞬间涌上来,她心口又闷又疼,太阳穴突突地跳,好像心脏一下子窜到了脑门,后脑勺也跟着发烫,整个脑袋都昏沉。但她一边任由着热泪流出来一边摇头:“不要……”
“我不要记这些周枉,周枉……”
“阮眠!”
周枉另一只手扣住她的肩膀,逼迫着阮眠直直和他对视。
阮眠这时候突然明白过来周枉在打算什么,他为什么默许她喝这么高度数的酒,为什么没有再替她擦掉眼泪,又是为什么教她怎么保护自己。
左边臂膀和右手手掌都被周枉紧紧扣着,酒精在大脑里肆意妄为,让她头昏脑涨地提不起精神,昏昏欲睡,然而她撑着自己身体里所有的力气,抬起左手手掌反扣住周枉的手掌骨节。
她抓的那样紧,指甲在他冷白的皮肤上留下道道红痕,生怕自己下一秒就要抓不住。
“带我一起走。”
周枉神情因为这句话一下子僵住,全身血液好似倒流。
然而阮眠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原本黯淡晦涩的眸子猛地亮起来,她眼尾泛着红,开口时整个人带着种无与伦比的脆弱感和前所未有的一腔孤勇:“我和你一起走。”
她死死抓着他的手掌,仰着头注视着他,眼泪从眼眶里一颗接一颗滑落,很烫,像一注孤勇燃烧的灰烬,浇在他冰冷的身体上。
“周枉,带我和你一起走好不好?”
他的眼泪因为这句话再也忍不住。
周枉用额头抵住她的,冰冷和滚烫交织在一起,他垂着眸子,半晌才哑着嗓子回:“我再想想办法,说不定还有别的办法呢。”
“真的吗?”
阮眠声音很急,急切地和他确认。
“嗯。”
“不准骗我。”
“……好。”
“那你说你不骗我。”阮眠声音带着娇软的少女哭腔,“你说周枉不骗阮眠。”
“好,周枉不骗阮眠。”
周枉笑了下,替她轻轻擦掉眼泪,摸了摸阮眠的后脑勺,一下又一下地拍着她的背,轻声细语的:“先睡一觉吧,睡醒就有办法了。”
“……真的吗?”
“真的。”
……
周枉酿的青梅酒三四十度,阮眠喝了太多,又哭得厉害,累极才睡着。然而睡着后她的手也死死攒着他的,怎么也不放手。
周枉把阮眠抱到床上,盖好被子,坐在床边看着睡着的她。从来没见过她这样大哭,即便之前再难过也是不声不响流眼泪,原本冷白的皮肤因为酒精作用泛红,加上泪痕显得更加脆弱。
“真傻。”周枉握着阮眠的手,自言自语似的,“我还不知道混的有多惨呢,你已经够苦了,好好念书考个好大学,别来和我吃苦。”
他看了好半天,把关机一整天的手机开机,然后偏头,把自己和睡着的阮眠框在同一个画面里。
周枉原本想笑,但一看到阮眠的脸就鼻尖发酸,反反复复试了好几次才拍了一张。画面里阮眠睡着了也蹙着眉,而周枉眼眶红了一圈。
最后要走的时候,他花了好大力气才把手挣开,阮眠好像要醒,周枉怕极了,拿着手机和身份证就狼狈地往外跑。
官湖的夜风这样凉,周枉趁着夜色踏上不知归途的火车,窗外的风呼啸而过,他看着窗外一片黑,脑子里无关自己,全是阮眠的未来。
自己已经是彻彻底底的烂人了,还不完债,念不完书,找不了好工作。但阮眠不一样,她那样干净、温柔、一尘不染,配得上世间所有最好的事物。
她会有最光明的好前程,未来也会有另一个人,比他更有资格站在阮眠身边,拥抱她,亲吻她,和她共度余生。
……
所以阮眠,我可能永远也走不出来了。
我把你的坏运气全都带走,你一定要越来越好。
阮眠,你是我的希望。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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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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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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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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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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