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五点四十,阮眠一向习惯提前,五点半就从宿舍往外走,路过田径场和教学区之间。连着下了好几天大雨,今天倒是个大晴天,这会儿太阳一片橙黄色,照的天空暖洋洋的。田径场的草又绿了,几只小鸟悠闲在松软的草地上散步。
还没到校门口时就看见周枉,像是心有灵犀察觉到她的出现似的抬起头,眼睛对上阮眠的就开始笑。他常是笑的,和林一白他们那帮朋友在一块时笑,拿她招猫逗狗似的寻开心时也笑,有时候别人气急败坏时他反倒是笑的最开心的那位。
周枉太显瘦,他常年和人打架扛拳头又各种兼职体力活没落下,肌肉线条偶尔在学校打的那几次球里被人拍了几张照片,整个学校穿了个遍,初中部那边也有人慕身材而来。但偏偏不穿运动服的时候又能让人看不出来,要是把身上那股痞气彻底收一收,估计能像个帅得过分的优等生。
他笑起来时习惯不露齿,嘴角上扬,下颔骨骼随着上扬的肌肉被绷紧,以至于能清晰的看见优越的骨骼线条。
但真奇怪,见他这么多次,每次见他都能看见他笑,但每次看见都忍不住也跟着笑起来。
就这么和周枉对视笑了足足有一分钟,阮眠先觉得傻,但移开视线后周枉笑意也没收敛,招惹得路人频频回头。在鼓楼小街里找到一家新开的杂货铺,店门低石板路一截,老旧红木窗棂敞开着,窗前石台上摆着些编织手链,店门前挂一串幽蓝色捕梦网。够独特,所以来来往往的人都被这家店吸引,进进出出的人也不少,大都是和阮眠同岁的小姑娘。
阮眠进去挑,周枉在门口等。他背倚着瘦窄店门一侧,穿双空军一号,低着头划手机的样子让进出的女生都忍不住出声议论。
周枉回完消息,侧头看店里阮眠的动静。这会儿人太多,她被挤到角落,低头安静挑选石台上的编织手链,周枉眯起眼想看的更仔细,发现她拿起一串镶嵌着蓝绿色石头的。阮眠的手腕细,突出的腕关节更显脆弱,又肤白,像一些易碎品,周枉于是轻易就浮现出那串手链戴在她手腕上的样子来。
贼好看。
他要往窗边走,后头有人拍。他回头,对上两张笑意盈盈的脸来,站在前的那个女生开口:“hello,能不能给我朋友个微信呀?”
大概是周枉面色有些冷淡,两个女生的笑僵了片刻。
下一秒他往店内方向偏了偏头,左边眉骨随着这个动作上扬,显出几分不羁来。
“等人。”
他说。
这句话意味很明显,在这样的精品杂货店门口等的人自然是女朋友,两个女生早猜到是这样,抱着试试的心态来,听到这话自然也识趣的离开了。
她们前脚刚走,后脚阮眠走出来。
周枉注意到她手里多了个轻巧精致的小袋子,挑眉:“这么快?”
“嗯。”阮眠笑起来,“我刚在里面一眼就……”
“周枉?”
“是周枉吧?”
“啊啊真的是周枉!”
几道错落交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打断了阮眠的话。是几个穿着一中校服的女生,眼神中都透露着不敢置信和喜悦,这会儿有人低低开口:“天呐我居然见到我男神真人了,比贴吧照片还好看……”
然后有女生直直上前来问:“能不能加个微信呀?我是一中高二的……”
周枉一句话没回,他眼皮往下压,面色漠然。然后伸右手揽阮眠肩膀,同时左手抬起垂着手指比了个一概回绝的手势,头都没回往前走。后头女生短促“啊”了一声,然后有人拿出手机想拍下这一幕,可惜周枉的手早已经收了回去。
整个过程太快,快到阮眠还没能完全反应过来,视线里能看见青色血管的冷白手臂就从肩膀上落了下去,只有肩膀和锁骨尾部还剩些余温,以及白色针织衫上被压出的轻微褶皱。
阮眠没说话,手指蜷了蜷,然后不自觉地拉了拉针织衫的衣袖。她偏一点点头偷看周枉,这人倒是面不改色的,连眉毛都八风不动宛若刚才的动作他常做。阮眠指尖微动,然而视线往下移时及他眼角,看见了红到极点的耳根。
食指从拇指上落空滑至手心,指尖泛凉。
阮眠忍不住轻轻笑出来:“原来你也会害羞。”
她声音轻,但还是被周枉听到。
“是不爽。”
他欲盖弥彰。
“怎么个不爽法?”阮眠看他,“桃花运这么旺还会不爽吗?”
周枉算是听出这句话的意思来,反倒又笑起来:“你吃醋?”
阮眠移开视线看别处:“谁吃醋了。”
“就有。”
“没有。”
“就有。”
偏偏这人还继续斗嘴,阮眠冷冷回一句:“幼稚。”
周枉不气反笑:“今天这是意外。”
阮眠原本是半开玩笑的,这会儿莫名倒真有气上来:“谁信你。”
“我说真的,她们以前都不敢。”周枉恢复了一贯的懒散语气,“可能我今天看起来太温和了。”
路口是红灯,街边因此停了几个行人。
阮眠停住脚步,挑眉,看他还能说出什么花来。
“没办法。”周枉就站在她身侧,移开视线看红灯,表情有些无可奈何,“谁让今天周枉和你在一起。”
大魔王也驯服成乖乖仔。
有风吹,下一秒绿灯变红灯,阮眠欲言又止。
周枉伸手勾了勾她的手指,然后握住,牵着她随着人群过马路。
那一刻一定没有人注意,所以看不到阮眠脸颊绯红,也不知道她心跳的有多快。
马路对面是一家小商店,周枉去买回家要给周知凡带的东西。他动作很快,轻车熟路绕进第二排货架,拿各种味道的袋装方便面还有火腿肠,然后拐到最后拿了把鸡蛋挂面,又找了袋装盐、瓶装酱油和醋。
阮眠诧异:“不给家里买点菜吗?这些没什么营养吧……”
“他不会自己动手做菜。”
周枉表情很淡,像是早已经习惯了这样。
察觉到阮眠的疑惑,他开口解释:“我妈走之后他就不下厨了,我买这些起码他饿了还能简单弄下填饱肚子。”
这些话听的人呼吸一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有时候阮眠觉得周知凡就像一只吸血虫,知道周枉把他当成最后一根带着点家庭温暖的稻草,就肆无忌惮消耗他拖拽着他。用儿女的青春前途来祭奠自己死去的爱情,她的世界观里这并不叫真正的爱,这叫自私叫懦弱。
周枉又何尝不知道,可他贪恋那一点点虚无的父爱。
就像她贪恋阮芳梅的母爱那样。
“搬进教师宿舍前我和周知凡吵了一架。”周枉的声音响起来,“我撕了他的笔记本砸了他挂在卧室的婚纱照,说我再也不管他死活了。”
准确的时间其实是他刚出院不久的某天晚上,直到周枉拿起那本写着菜谱的笔记本前,任何的劝说任何的乞求任何的歇斯底里,周知凡给予的反应都是木然。
周枉恼了,把笔记本当着他的面撕烂,在伸手要拽婚纱照的时候周知凡死死抱住他,眼泪鼻涕一起流,求他别那么做。那天晚上是这么多年周枉第二次见到自己的父亲情绪崩溃,第一次就是签离婚协议那晚。
在他把相框砸烂后,周知凡甚至把他当成了当时执意要离开的女人,跪下求他让他原谅自己,嘴里胡言乱语说自己一定会努力赚到很多钱自己会带一家人离开这个小地方之类的话。
周枉不记得当时听这些话的他自己是什么心情,只是突然有一瞬间,他意识到周知凡已经病入膏肓无可救药了,他也不想再去做什么拯救别人的鬼梦。
回房间收拾东西的时候还能听见周知凡在边哭边道歉,只是道歉的对象从来不是周枉。对于这个没有选择离开留在他身边的儿子,周知凡像是感受不到他的儿子还需要父爱,或者再卑微一点,周枉只是想要稍微正常一点的生活,但这一点周知凡也不愿意施舍给他。
后半夜他出门,周知凡在卫生间呕吐,情绪悲痛的好像谁家死了儿子的爹。客厅桌上放着胶水和一堆撕碎的照片,周枉心下更觉得可笑,提着行李砸门而出。
但现在,但现在。
“但现在我又开始担心他,想回家看看他。”
周枉笑,觉得自己才是笑话。
等他结账买完东西,两人走出商店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要落山,傍晚的风冷起来,阮眠就在这时候开口。
“要是我的话也会这么做的。”
她看着他,又肯定了一遍:“周枉,要是我的话也会这么做的。”www.xiumb.com
路口有车行驶,打着远光灯晃人眼睛,周枉被光刺的稍微眯了眯眼睛,有只手遮挡在他眼前。
他回头,是站在商店台阶上的阮眠。
她额前的碎发这会儿被风吹的扬起来,又被面前的光照着,带点细碎的金色,整个人闪闪发光的。日落黄昏,她一双狐狸眼弯成月牙,看着他的眼睛里也带着光,明明也过的那么苦那么隐忍,可她眼睛仍旧像是没染过世俗烟火,亮的要把整个世界都盛下来。
“不过回家也别忘了来接我哦。”
她说。
阮眠说话一向冷淡,周枉能清清楚楚把自己所有的记忆搜刮一遍,这是极少数几次她话尾带有俏皮语气词的。
但也因为这句话太受用,周枉忍不住笑起来。
他逆着光点头,说:“好。”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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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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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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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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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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