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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三伏天。
周枉撕开绿豆冰棍的包装,寒气刺拉冒出来,给沉闷的傍晚带来一点儿凉意。
老教学楼废弃很多年,疯长的枝桠从潮湿的土壤里延伸到二楼阳台,还开了几朵暗红色的蔷薇。
楼下墙角有个小男生红着脸递情书,低着头不知道说了几句什么,说完就害羞似的匆匆离去。
而这场告白的另一个主人公,这会儿靠着墙打开情书,纸张翻动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这年代居然还有人写情书。
难得。
片刻走神,却看到视线里的人姿态倨傲,把那几张纸叠在一起,然后慢条斯理地,撕成碎片。
周枉挑眉,多看了一眼。
小姑娘把纸张碎屑洒在蔷薇拔根而起的土壤边,白色裙摆摇摇晃晃蹭上绿叶。
这会儿正好掉下一朵红蔷薇,花瓣饱满的摇摇欲坠。
那人微微侧头,露出好看的脖颈,白皙脆弱的像是轻轻一掐就会断。下一秒却把花瓣碾碎、漫不经心踩进土里。
这会儿没风,安静得能听得见草丛里的蟋蟀声。
…
直到突然有人给他打电话。
那头林一白特地压低了声音,仍旧突兀地让人皱眉:“哥,你再不来我就快撑不住场子了,他们不放人!”
“现在过来。”
周枉挂断电话,把没吃完的冰棍扔进垃圾桶。
扫了一眼,楼下已经没人了,只剩地上白纸和红蔷薇散落在一起,颇具艺术感。
阮眠从老教学楼往回走,把手上沾的泥土洗干净之后才慢悠悠绕回了彩排现场。
说是官湖中学的迎新晚会,倒是全让他们这些刚军训完的高一新生来准备节目了,高年级开学晚两周,只有学生会举办晚会的部门提前返校。
还没到她的节目,阮眠找了个椅子靠着,纤细白净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手机。
屏幕突然亮起来,她飞速划开。
眉眼黯下来——
不是阮芳梅。
那头是同桌段小敏咋咋呼呼的声音:“眠眠啊啊啊,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阮眠一愣,想起来放学那会儿她说要去找谁,接话:“没见到人?”
“是啊!”段小敏深深叹了口气,“等了半个多小时才知道周枉今天约了人下课就走了,本来要是去得早说不定还能打声招呼……唉,都怪林学富连入学班会都拖堂。”
旁边罗平欠欠儿道:“不拖堂他就不是官湖鼎鼎大名林老狗了。”
“你不是说今天高二开学肯定见得到吗!”
那头传来罗平被一记暴扣之后的惨叫声:“哎哟那是6班冬瓜说的又不是我说的!再说了——
你以为人家天天闲的?高三的见着人都要喊哥呢,这次冬瓜本来也就带高一的去认识认识,哪有那么大面儿啊。”
阮眠握着手机听笑了,这话听起来像是某城乡结合部非法团伙会面台词。
“要你提醒!我能不问吗!”
不知道罗平说了什么,那头段小敏突然一嗓子又凶又嘹亮。
吼完却又马上软下声来,语气转换衔接的天衣无缝:“眠眠,彩排完要不要来一起吃饭饭呀,人家想和美女一起吃,看见丑八怪就吃不下饭了啦。”
“呕!你能正常点讲话么段小敏。”
“不了,我妈估计想我早点回家。”
“哭哭…那好吧。”
下一秒,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咆哮:“听到没美女彩排美女没空!”
“听到了我又不是聋子!”
“都怪你上不了台面得眠眠去救场,身为文艺委员居然说得出全班上台表演阿巴阿巴这种厚颜无耻之话?!”
“怪我?要不是咱们班没人报名我至于……”
“……”
“阮眠同学?”
“嗯?”
听到自己的名字她下意识就回应,以至于眉眼笑意都未消散。
看到来人穿着西装,阮眠反应过来,掐了电话正色道:“是到我彩排了吗?”
女孩太过出众,眼底带笑的样子耀眼得让人恍惚,那男生反应了两秒才开口:“下下个才是,学妹不用着急。”
阮眠点头,道了谢却见对方还没打算离开,又问:“学长还有什么事吗?”
那男生扶了扶眼睛,笑地略微刻意:“学妹还没吃晚饭吧?”
阮眠顿了顿,点头:“嗯,我回家吃。”
“这样啊,本来还想顺便请你吃个晚饭来着……听说你初中不是在官湖念的?”
“不是。”
“也对,不然学妹这么出众,要是之前在初中部的话我肯定早就认识了,我那会儿不说叱咤风云也算是……”
话题很无聊,这人说的孜孜不倦,阮眠完全没有听下去的兴趣。
看了眼手机:七点四十分。
之前告诉阮芳梅今天会晚回家吃饭的微信到现在还没回复,不知道在忙什么。
要不等会儿干脆在外边随便吃点儿算了……
对面女孩像是在发呆,男生皱眉提醒:“学、学妹,你在听吗?”
阮眠回过神来,漫不经心的神情变成了带着歉意的笑:“抱歉学长,我妈妈催我回家呢。”
心里觉得她不懂学生会规矩的想法随着对面女孩扬起的嘴角消散,男生故作老成地点点头:“知道抱歉就好。要到你了先去彩排吧,一会儿彩排完再来找我。”
阮眠心里反感,面上却不露声色点点头上了台。
等彩排完再下台,她特地绕了一圈从相反的方向下台,还是对上刚刚那张丑脸。
那脸上的表情都在惺惺作态,组合在一起的五官让人心里生厌:“我知道学妹彩排辛苦,今天就不留你了。回去一定要记得看一看这个,都是学长身为学生会干部的肺腑之言,你好好考虑考虑。”
他递过来一封信,阮眠接过。
这次她都懒得笑了,径自转身往外走。
“学长都是为你好知道吧,你刚来……”
阮眠走得很快,喋喋不休的声音被她甩在耳后。她往学校后门走,喧嚣很快被傍晚草丛里的蝉鸣取代。
学校后门外是一条小巷,紧挨着小吃街,前几天新生军训的时候段小敏和罗平老从这翻墙出去买奶茶和关东煮。
阮眠边走边给阮芳梅打电话,微信没人接。
她又换了手机号码,那头响起熟悉的女声:“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嘟嘟嘟几声之后,阮眠停下脚步。
她面前的小巷里站了很多人,把去路完全挡住。
准确的说,是一群乖张叛逆的少年,隐约能看见有人穿着官湖的校服,像是在约架。
小巷两边靠墙都有人,或蹲或站,烟味很浓,几点猩红在昏暗里若隐若现。
后巷不宽,这个站位恰好把阮眠的路全都堵住了。
只见中间屈膝跪着个人,喘气声很大,开口就怒气冲冲:“林一白你他妈有种就和我单挑啊,叫上这么多人还算不算男人!”
一个穿官湖中学校服的男生慢悠悠站到那人面前,动作很二世祖,笑声贱里贱气:“我就没种怎么着?你奈我何?你上学期带那么多人围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我他妈又骨折又留级的,可多亏了您。”
他一把揪住那人的衣领,语气里带了嘲意:“而且这么多人都还没动手呢,你光看见周枉站这儿,就腿软给我跪了?”
一群人哄笑开来。
阮眠这才反应过来前方的情况,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帆布鞋在水泥地上擦出微不可闻的摩擦声。
她指尖泛凉,紧了紧手机,想着赶紧离开这种是非之地。
刚准备转身,人群里传来一个不紧不慢的声音:“挡路了,让人同学先过去。”
居然有人注意到她了。
阮眠一愣,抬头看过去。
对上那个穿着官湖校服的男生,同样错愕往这边看的眼神。
声音是从他身后传出来的,那人掩映在从校园里伸出枝桠的香樟树荫里,看不清轮廓,却奇异般让人心安。
和阮眠一样,那群人似乎也都愣了一下。
片刻后倒是自觉让开一条挺宽敞的道来。
阮眠很快收回视线,往前走了两步。
又停住。
她突然转头看向那片树荫,眼底已经从片刻恍惚恢复了之前那般漫不经心。她顿了顿,继而开口道:“谢谢。”
道谢的确发自内心,这种火药味儿十足的场合还能礼让行人实属难得,更何况说话的应该还是个挺有头有脸的社会哥。
意料之外的文明。
正反省着自己对这类人的刻板印象难免还是狭隘,
她听见空气里荡出一声笑。
意味不明的,带了点儿叛逆少年不加掩饰的坏。
阮眠没理。可没等她走多远,身后就爆发出一阵起哄,热闹中杂夹着几段悠长的口哨声,张扬的很。
从喧哗热闹的夜市小吃街到公交车站,9路车迟迟不来。
直到20分钟之后阮眠刷卡到后排靠窗的位置落座,司机师傅大概赶着回家,窗外的小城风光随着影影绰绰的路灯呼啸而过,肆意的风却始终没有挥散掉脑海里盘旋不散的画面。
昏暗角落里的少年让人捉摸不透,混杂的烟草味里夹杂着皂角的清爽气息。
八月的官湖向来雨水缠绵,可那天傍晚没有下雨,夜幕褪成黑色,那声笑就那样掩映在香樟树后,裹挟着绿叶清脆的凉意,在昏暗的夏夜里,一点一点晕散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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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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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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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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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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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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