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何潇面上一僵,连忙侧头看向窗外。
这种心虚的感觉,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他对自己的下意识有些无语。
意欢收回目光,继续专注于她手中的咖啡豆。
她将青木斋买来的手摇研磨器放在了桌上,手摇研磨器上方有一个手柄,连接着一个小小的袖珍的“石磨”,下方则是一个木头箱子。
意欢将适量的咖啡豆,一股脑地倒入了研磨器中。
她端坐着,一只白嫩的手,扶住手摇研磨器的下方箱子,另一只手,则搭在了手柄摇臂之上,微微用力握住,然后便转着圈儿,研磨起来。
此时正值晚饭的时间,也是酒楼里客人最多的时候,研磨的声音不大,却依旧引起了旁边人的注意,
有食客回头去看,却见一个容姿绝艳的姑娘,端庄坐在角落,她聚精会神地转着手中器物,犹如一景。
这声响,沉闷中带着快意,听着还好似有些韵律一般,并不招人讨厌。
有个孩子奔了过来,好奇地看着意欢,大眼睛忽闪忽闪地,大声问道:“姐姐,这是什么?”
意欢微微一笑:“这是新制的酒,叫做咖啡。”
干脆就把咖啡定义为酒,省得被孩子不小心误食了。
孩子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将那研磨器转了一圈又一圈,十分稀奇。
雅座之中的两人耳力惊人,自然也听到了这对话。
杨昭之看了一眼那研磨的姑娘,道:“没想到这新酒,居然是现做的,也是闻所未闻。”
柳何潇也瞟了一眼,道:“既是现做的,想来也不是什么好酒。”
杨昭之却道:“在你眼中,哪有什么好东西?你于吃食上的挑剔,可是出了名的。连黔南军中都知道,你柳世子喝杯果酒,都要捡七分甜三分酸的喝,吃块肉要问问母猪芳龄几许。”
说罢,面露嫌弃地看着柳何潇。
柳何潇漫不经心道:“你不懂,这叫品味。要不是因为我哥总爱拿我开玩笑,我这点癖好何至于闹得人尽皆知……”
说罢,他自己突然顿住。
杨昭之也面色微变,下意识看他一眼。
气氛顿时有些凝重。
程凌伟在一旁,静观不语。
柳何潇平日是不许任何人提他兄长柳何灏的,如今他自己却无意间想了起来。
杨昭之笑一下,岔开话题:“有点癖好也不错,总归日子过得有趣些。”
柳何潇也努力忽略心中不快,勉强勾唇:“哪里有趣了?今日和昨日,于我并没什么不同。”
不过都是浑噩度日罢了。
杨昭之沉默一瞬,道:“你与王爷的关系,如今可好些了?”
柳何潇轻笑:“我与他没什么关系。”
杨昭之:“阿潇。”
柳何潇摆摆手,道:“罢了……今日既是带你出来喝酒,便莫提这些烦躁的事。”
杨昭之轻叹一口气,不再说话。
他低头抿了口茶,心中惋惜不已。
当年那个鲜衣怒马,自在无拘的少年,也不知道为何成了眼前这副颓废的模样。
两人无话再聊。
柳何潇索性百无聊赖地向意欢看去,她手中摇臂一转一转,也不知道是在干什么,倒是有几分趣味。
围观意欢磨咖啡豆的人越来越多,一个胖乎乎的中年男子也挤了过去,顿时将她纤弱的身影挡住。琇書網
柳何潇有些烦躁地移开眼,冷不丁说了句:“这家店人太多了。”
程凌伟顿了顿,低声道:“世子可是想走了?”
柳何潇:“我是想让他们走。”
程凌伟一愣,面露为难,看向杨昭之,杨昭之只得笑道:“确实有些煞风景。”
柳何潇轻哼一声,开始数起了桌上的花生米。
-
意欢终于将咖啡豆磨成了咖啡粉,她将咖啡粉倒出,认真瞧了瞧。
手磨咖啡比不得机磨的咖啡,若是有的咖啡豆没有研磨均匀,泡出来的咖啡便会有些苦涩,影响口感。
此时,小二便将开水烧好了,端了过来。
意欢接过水壶,颔首:“多谢。”
然后,只见她掏出滤纸,素手轻轻一折一拉,便神奇地成了一个锥形。
她将滤纸放入一个小巧的滤杯之中,轻提水壶,将滚水徐徐灌出,将滤纸冲了一遍,水滴进入滤杯的下半部分,她便利索地将水倒掉了。
湿润后的滤纸,便能更好地贴合杯壁,且滤纸本身的味道,便除去了几分。
然后,她便将咖啡粉,轻柔地倒入滤纸当中。
咖啡色的粉末,沾上刚刚被浸透的滤纸,染出了几分诗意来。
意欢提起水壶,流水便聚成一束,直冲向咖啡粉——好似干涸的小小沙漠,陡然迎来了甘露一般。
焦香的味道一下便蔓延开来。
引得孩子开心叫起来:“好香啊!”
意欢身边已经围了不少人,她生得美,又姿态优雅,加之这冲咖啡的器物都是大家没见过的,看热闹的便越来越多。
待到水通过咖啡粉逐渐透过滤纸,意欢才将水壶放了下来。
众人呆呆看着,那棕色的咖啡一滴,一滴,又一滴地掉落到瓷壶之中,心中莫名升起了一种珍贵感。
开水裹着咖啡,逐渐下坠,这便是焖蒸了。
过了片刻,她又执起水壶,以画圈的形式,向咖啡粉中注水,眼见下面滴出来的咖啡,越来越浓郁,众人都有些好奇,这到底是什么滋味儿?
咖啡渐成。
罗掌柜见意欢如此受欢迎,心中也有几分诧异,他面上挂着笑,挤开众人:“诸位,请让让,请让让!”
好不容易挤到了前排,他急忙道:“意欢姑娘,咖啡好了么?客人已经久等了!”
“客人”两个字咬得极重,意欢自是听得明白。
意欢点头:“已经好了,我们去吧。”
说吧,她端起托盘中的咖啡,信步走出人群。
若干客人方才都看到了她研磨冲泡咖啡的过程,对这咖啡十分好奇,而此刻意欢又将咖啡端走了,更是吊足了众人胃口。
“掌柜的,这咖啡怎么卖的?”人群中有人忍不住问起。
罗掌柜一愣,用眼神询问意欢,意欢笑了笑,道:“新鲜的手磨咖啡,一吊钱一杯。”
此言一出,众人议论纷纷——
“这么一小杯,就要一吊钱?!”
“之前那么大一坛招牌桂花酿,卖一两银子便罢了,这十杯咖啡加起来,还不到半坛子那么多,也太贵了。”
“真是金贵啊,这酒楼也太黑了……”
罗掌柜听了,面色有些不好看,他本来还在想,兴许意欢的咖啡能为他的酒楼助助兴,没想到反而招来了非议。
意欢却回头,对众人微微一笑:“诸位客官,今日的咖啡,已经被贵人包了。自明天开始,限量每日二十杯,接受预订。还请有兴趣的客官,直接找罗掌柜。”
说罢,她毫不犹豫地转身,入了齐王世子的雅间。
罗掌柜急忙跟上。
大堂安静了一瞬。
“柳世子也点了咖啡?”
“听说柳世子虽然整日游手好闲,可在吃食评鉴上面,却是一等一的厉害。”
“且看看柳世子怎么说!”
-
雅间之中,自是比大堂清净了许多。
意欢福了福身子,温声道:“民女为两位公子献酒。”
说罢,她将两个杯盏放在了餐桌上。
意欢一手拎起白壶,一手轻拢素衣长袖。
手腕微倾,棕黑的热咖啡,便通过壶嘴倒了出来。
流声潺潺,柳何潇不禁抬眸看她,这姑娘一身布裙,朴素至极,却生得明眸皓齿,花颜如玉,真真是好看极了。
杨昭之注意到他的目光,也看向这献酒的小娘子,方才离得远看不清,如今一瞧,却觉得惊艳非常。
意欢将杯子端至两人面前,声音清越动听:“这是我们出的新酒,名为咖啡。入口微苦,细品却有回甘,还请两位公子,小口品鉴。”
柳何潇看了看眼前的咖啡,嗅觉灵敏的他,已经闻到了咖啡的醇香。
而杨昭之也饶有兴趣地端起了杯子。
他在黔南大口喝酒惯了,于是毫不迟疑,就一饮而尽——
“怎么这么苦?”杨昭之皱起了眉头,一张俊脸都有些变形了。
意欢解释道:“公子,咖啡需得慢慢品味,喝得快了,恐怕感受不到其中美妙。”
杨昭之有些尴尬,道:“看来这咖啡,是不适合我了,喝酒都不能痛快的话,还有什么意思?”
这手磨咖啡是没有加糖的,一口饮下自然是十分苦涩。
柳何潇却没有答话。
他端起杯子,轻挨薄唇,咖啡便柔顺涌入口腔。
先是微微的苦涩,他不由得微微蹙眉。
然后让咖啡在舌尖停留了一瞬,逐渐尝出了咖啡豆的醇厚甘香。
最后滑入喉中,咖啡好似不甘一般,余香萦绕,久久不散。
意欢仔细观察着柳何潇的表情,心中也有些忐忑。
她来献酒,一是为了帮罗掌柜解围,二是希望试试咖啡能不能被大众所接受。方才听到其他人说柳何潇在美食美酒的品鉴上颇有造诣,心中便也期待起他的评价来。
柳何潇慢悠悠道:“不错。”
意欢眼神一亮。
杨昭之疑惑:“哪里不错了?这么苦。”
柳何潇笑了笑:“你不觉得,这咖啡好似人生么……最初,你以为日子是甘甜的,便一口饮下,到了口里才发现苦涩不已,可又不能吐掉。”
杨昭之微怔。
柳何潇继续道:“但当苦得久了,反而能在麻木中,觉出一点甜来……”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拨弄着杯子,语气玩味中,又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怅然。
杨昭之听了他的话,随即道:“阿潇啊阿潇,你说的莫不是自己?”
柳何潇收起方才的神色,戏谑道:“我不过是看你太不懂怜香惜玉了,让人家姑娘下不来台面,给你圆场罢了。”
他无意瞟了意欢一眼,却发现她正盯着自己看,眼神清亮,波光粼粼。
柳何潇轻咳一声,避开她目光,嗤笑道:“昭之,你也活得也太糙了。”
杨昭之无言以对,只得对意欢道:“姑娘,再给我倒一杯,让我也好好品品吧……”
意欢连忙敛了神,去为他倒咖啡。
罗掌柜默默站在后面,宛如一个可有可无的背景人。
他是第一次见这位柳世子说话如此平静,当真是稀奇得很!
他想了想,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就意欢姑娘那副模样,谁舍得骂她?!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柳何潇和杨昭之喝完了咖啡。
柳何潇懒洋洋地支起身子,道:“走吧。”
杨昭之点点头,拿起随身佩剑,便和他一起出了雅间。
柳何潇走到酒楼门口,自怀中掏出一物,看也不看,就往后一扔!
恰恰好砸在罗掌柜的身上。
罗掌柜被砸得生疼,可一看怀中之物,顿时眼睛瞪得老大:“妈呀……金子!”
罗掌柜乐得点头哈腰:“多谢世子打赏!世子有空常来啊!”
柳何潇走出门,甩下一句:“赏给那姑娘。”
罗掌柜听了,顿时呆若木鸡!
走在后面的程凌伟瞪了他一眼,他才哭丧着脸,把金子给了意欢。
他就是再眼馋这金子,也不敢得罪祖宗。
意欢笑了笑,心安理得地接过了金子,道:“罗掌柜,我帮你把祖宗伺候得高兴了,你不谢谢我?”
罗掌柜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你也是我祖宗。”
意欢歪着头一笑:“不敢当。”
玩笑归玩笑,意欢知道,罗掌柜这样的人,必须以利诱之。
意欢道:“你放心吧,有了世子的背书,咖啡若卖得好,也会拉动你的生意。”
罗掌柜一脸不信,道:“何以见得?”
这时,有客人围了过来——
“掌柜的,你这咖啡看起来很特别啊,我明日要约人议事,不如在你这里定个雅间吧!我预定两杯咖啡!再给我加些吃食!”
“我也要!我母亲五十大寿,给我定个满汉全席,咖啡要十杯!”
“我也要和世子一样的咖啡……”
罗掌柜一时有些懵,随即拿出了营业状态,满脸堆笑:“大家不要急!一个一个来啊!”
意欢笑了笑,便回了自家铺子。
她上了二楼,第一件事,便是去看林意冉和阿苗。
二楼有两个小隔间,阿苗将稍微大点的那间收拾了出来,给意欢住,而小的则给林意冉了,她自己用木板搭了个简易的床,也缩在林意冉卧房的小角落里,方便晚上给他盖被子。
意欢回去的时候,见他们已经睡下了,便笑着退了出去。
她转而进了小厨房,打算去做明日出摊要卖的甜甜圈,她打开了盖着的面盆一看——
“嗬!”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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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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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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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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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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