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承音明显地感觉到眼前的孟婆羽睫一压,她不动声色地咳嗽了一声,扭过头去看说话的人,挑了挑眉:
“哟,七爷?稀客呀。”
来者将孟婆那烦躁的神色尽收眼底,也不恼,就那么随便往赵承音的猪肉摊边一靠:
“这不是今天连个魂体都没得给我勾嘛,顺道来看看你。”
他身材高挑,面色惨白,戴着顶尖长的帽子,上头“一见生财”四个字异常显眼。
“怎么就你一个人,”赵承音看着平时神龙不见尾的白无常,“黑无常呢?”
白无常那条长长的红舌头就这么垂在跟前,也没有收回去的意思,却根本不影响他讲话的速度和字正腔圆,他颇有意味地睨了赵承音一眼:
“你说呢?”
“……”赵承音一顿,想起黑无常的性子,了然,“爬去黄泉客栈看热闹去了?”
白无常耸了耸肩,他眼睛往下一瞥,随手拎起块切好了不知道多久的排骨,就这么放进了嘴里:
“黄泉客栈门前挤得跟你们上面那个叫什么……哦,年轻人看演唱会一样,无趣。”
孟婆掀起眼皮乜了他一眼。
赵承音也斜了白无常一眼,白无常没好气地把功德往那小瓦罐一扔,赵承音这才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刚刚孟婆才跟我说了黄泉客栈的事,怎么,你好像对这种传说中的地方一点兴趣都没有?”
“我最烦别人在我耳边叽叽喳喳了。”白无常啃着排骨,带着没有恶意的嘲,“那群魂体像八百年没吃过肉的饿狼一样,也就老八那矮胖的个子能钻缝子钻进去。”
“……”
赵承音的嘴角僵了僵,不过这几年她已经习惯了白无常那张嘴,没好气:
“那你进去过吗?里头长什么样?那个掌柜还在吗?”
孟婆的神色不动,只是摇着手中的羽扇,不轻不重地,将视线落在白无常身上。
白无常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顿,旋即吞下整块排骨,才笑着对赵承音说:
“寻常客栈什么样,黄泉客栈就什么样呗。”
赵承音白了他一眼:“那那个传说中二十年前跟着客栈隐世了的掌柜呢?”
白无常只觉得那道目光越来越炙热,照在他身上异常难受,只是他也不去看那道目光的来源,只一味看着赵承音:
“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人长啥样,她就啥样。”
“……”
赵承音的拳头硬了。
她原本还想着从白无常这里多捞点有用的信息,毕竟在这六年里,她只听肺痨鬼隐晦地提起过黄泉客栈的名讳,其他一概不知。
赵承音收回了目光。
是她的错。
不该对白无常那张嘴有一分一毫的期待。
孟婆指尖如笋,捻着扇柄的手不紧不慢地扇着,她瞥了无语的赵承音一眼,望向白无常的视线中不动声色地包含了浓浓的意味。
是警告。
白无常面上一副吊儿郎当,可他却只笑笑,然后回望过去,毫不退缩。
是挑衅。
“平时需要找你的时候,怎么喊,来的都是老八。”孟婆扯了个笑,溺着恰到好处的讽,“今天你吃错药了?”琇書網
白无常哟了一声:“瞧您这话说的,平时我忙得四脚朝天不是?怎么有空来奈何桥边拜访您老啊?”
“哎哟,忙得四脚朝天啊?”孟婆嗤笑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姿势不错呀,现在勾魂还得七爷您四脚朝天了?”
“……???”
白无常一怔,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其中的一丝,他毫无血色的面上微愠,指着孟婆“你你你”了好半晌:
“你知不知道羞耻!”
“怎么,我这不是形容您忙么?”孟婆嘁了一声,上下扫了他一眼,“你想哪去了?啧,脑子真脏。”
赵承音默默往后一缩。
她已经习惯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新仇旧恨,反正在她来黄泉的第一个月起,肺痨鬼和黑无常他们就悄悄给年幼的赵承音灌输:
孟婆跟白无常不合。
绝对不能让他们俩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
绝对。
那时见到魂体还被吓得嘤嘤嘤的赵承音还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不过没多久她就懂了——
因为在一个忙碌的夜里,孟婆当着众多魂体的面撇下了一大锅孟婆汤,人前素来温柔的她头一回在赵承音跟前撕破了表象,硬生生追了白无常半个地府,说要将他的舌头剁下来煲汤。
先煎后煮再焖烂的那种。
谁拦也没用,后来白无常被自己的舌头绊倒在地,再转头就已经被孟婆赶上,然后舌头被狠狠地一扯——
孟婆就这么扯着白无常那根舌头,把剩下的半个地府给逛完了。
后来白无常整整半年没在地府露过面。
也给年幼的赵承音身心都带去了极为深切的震撼。
以致于她后来追着牛头满地府,跑说要把牛头剁下来给猪肉当伴碟的时候,黑无常忽然出现在围观的孟婆身边,说孟婆教坏小孩子。
当然,后来黑无常的下场嘛……也在孟婆冷笑一声后,没好到哪儿去。
“小音音。”
“赵承音!”
赵承音的心神被一男一女两个声音给强硬地拉了回来。
赵承音猛地抬头,只见孟婆已经站了起来,手中那把羽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个硕大的锅勺,死死抵在黑了脸的白无常胸前。
她的目光往下一移,果然看见白无常一身白衣上晕开了一滩污渍。
“……”
赵承音沉默。
“想什么呢?”孟婆没好气,“快告诉这个嘴巴泡过化粪池里的人,他到底有多臭!”
白无常怒极反笑,他兀地提高了声音:“你说谁呢?”
孟婆冷笑:“嘁,谁说话我就在说谁呗。”
“你——”
“够了够了。”赵承音连忙站起来,熟练地把孟婆熬汤的勺子一收,然后将两人扯开,“您二位加起来都几千岁了啊,差不多得了。”
话音刚落,两道原本恶狠狠的视线就落在了赵承音脸上:
“……几千岁?”
“小屁孩,你说谁呢?”
“……”
赵承音默默往嘴巴前做了个拉链的动作,她递给孟婆一个“美人息怒”的眼神,然后扭头想安抚的白无常,视线却不由自主地飘到了那块异常显眼的污渍上。
赵承音眨了眨眼。
“……”
白无常冷笑一声,他扶了扶被气歪了的帽子,只觉得自己头顶怕是在冒烟。
“哎呀,行了。”
赵承音挽着孟婆的手,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扯开话题,对着白无常:
“你方才那句‘我要是想去,哪用别人带啊’是什么意思?”
气氛好像不动声色地僵了僵。
白无常没有回答,他无视了孟婆砸过来的死亡视线,只是转身往赵承音那张石椅上一坐,端端正正地抚平了衣袖上的褶,而后才抬起眼,发问:
“怎么,你想去?”
“传说中神明的地方……”赵承音摸了摸下巴,眸底泄出两分意味,“总得去一下,朝朝圣吧?”
孟婆睨了她一眼。
“想去就去啊。”白无常笑着,看向赵承音,他眯着眼睛,“冥府有你不能去的地方吗?”
赵承音一顿:“可你不是说那里……”
“我只是嫌吵怕脏,你又不是不知道。”白无常笑了声,无视了那越来越尖锐的目光,“黄泉客栈难得现世,你也该去看看。”
他后面那句话说得有点轻。
只是赵承音却没有察觉出来,方才听孟婆讲故事时的情绪太浓,她那颗心脏跳得有点快,于是只估摸了一下时间,然后她就扭头对孟婆说:
“拜托帮我看下猪肉摊,我去去就回!”
说罢,像是生怕孟婆会阻止一般,脚底抹油一样跑了。
原本吵闹的奈何桥旁,又只剩下僵硬的两个人。
“……谢必安。”
不知过了多久,孟婆沉下腕,语气淡淡:
“你逾矩了。”
难得被称呼全名的白无常笑了一声。
孟婆转身,就这么看着他。
四目相对。
白无常率先眨了眨眼,他笑着,只是笑意不沾眸底分毫,目光清明:
“黄泉客栈已经现世,她总得去一趟的。”
“嘁。”孟婆冷笑一声,“还有时间,你急什么?”
白无常淡了笑意:“我们没有时间了。”
孟婆沉默。
微凉的风拂过,卷起两人的衣摆又落下。
半晌,孟婆压着眼睫:“她还小。”
“二十年了。她来这里,也六年了。”白无常落音重重,他站起身来,“孟婆——”
白无常顿了顿,再续上时,尾音好似有无奈:
“是你逾矩了。”
他说。
“是谁叫你来的。”孟婆抬起双眸,掠过方才一闪即逝的起的波澜,“酆都?还是阎……”
可不等孟婆说完,白无常就打断了她,像是看穿了她的把戏:
“孟婆,赵承音方才说得对,咱们俩加起来都几千岁了。”
孟婆一顿。
“所以。”白无常落音轻轻,“你怎么比她还看不清。”
“我……”孟婆在他面前难得沉默,半晌,才抬起眼来,“我只是觉得,太快了。”
像是叹谓。
时间真的,太快了。
沉默,诡异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同样的叹谓才慢慢飘出:
“孟婆——”
“这是预定好了的天命。”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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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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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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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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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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