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吼——”
一声吼叫自被石屋推开的缝隙钻出,振动了周遭的树,枝桠叶片摩挲着,沙沙作响,好像有什么东西拼命地在往外逃,可是未果。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石屋的缝隙被重重地拉上,阻隔了外头的风,一个大半边脸都带着漆黑印记的男人面无表情地将手中拼命想往外逃的黑影甩在地上:
“你逾矩了。”
被重重摔在地上的黑影发出刺耳的痛呼,他满眼都是不甘和恐惧,不住地往里退,他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魂体力量正在迅速流失——
不对,应该是说,正在被眼前这个男人迅速吸纳。
“你……”黑影咬着牙,退到角落,“你就不怕被他找到吗?!”
直直立在那儿的男人默了半晌,而后轻轻扯了个笑,笑得面上满是冷意,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他一步步走近,每一步都重重地落在黑影的心上,震得他发抖:
“你算个什么东西?”
他说。
黑影拼命忍着来自骨血的臣服感。
男人终于在黑影跟前站定,他垂眸,满是讥讽,像在看一件垃圾:
“他,又算什么东西?”
黑影抬起自己的双手,发现已经近乎透明,可他仍不肯低头:“你也就在我们面前逞逞能,你一个人魔混杂的杂……啊——”
男人的双眸在听到那四个字时猛地一紧,他冷笑一声,而后毫不犹豫地拧下了黑影的头,然后挥手,一瞬将黑影尽数吸纳,挥手的那一瞬间激起了锈红的破碎尖鸣。
黑影只留得一声低喊,便消失在原地。
死寂萦绕着石屋,屋内只留男人一人,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六年了啊……”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终于发出了一声喟叹,叹的眼底满是可怖:
“该去了,我的孩子们。”
几乎就在男人落在这句话的下一秒,匿在石屋外各处的黑影一蹿而出,巨大的威压激得整座山林的鸟兽尽数出逃,黑影们的禁制被解除,对着石屋齐刷刷地喊了声“是”,而后就四散了。
空气中萦绕着一股酸涩又腐烂的浊气味道,皲裂的石壁是肌理的伤疤,四周斜横的阵法是穿透魂体的断骨。
石屋内的男人双眸猩红,眸底带着深深的痴狂,他身形高大,整张脸都在扭曲变形,而再往下看——
他的双手,都锁着由玄铁制成、被无数道禁锢死死压制的禁制。
他被死死地锁在了这里。
整座石屋,都是他的牢笼。
晨光熹微,于地平线的黛色之后慢慢爬升,一寸,一寸,鱼肚白被染成金色,在鱼鳞状的云层中沉淀。
"哎,你们听说了吗?学姐们说我们这第一节课的老师帅得要命!"
偌大的阶梯课室中,陈橙扒住了孙梵梵的手臂,一脸兴奋。
赵承音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听她们说话,她们宿舍的四个人都整整齐齐地坐在后排。
"大学的讲师大多不是中年就是老头。"坐在最右边的那个室友轻哼了一声,举起个小镜子在照,"能帅到哪儿去?"
陈橙瘪了瘪嘴:“是师姐们说的,学校论坛有个过万层的Hot楼,全是他的偷拍照。”
“待会儿看看真容就知道了。”孙梵梵淡淡,看向在补妆的人,“魏薇,你也别老呛橙橙。”
魏薇耸了耸肩。
坐在最角落的赵承音对他们的话恍若未闻,只一味低着头在翻桌上崭新的书,只是没有看见,她的余光一直凝在孙梵梵手上的那个镯子。
她嗅到孙梵梵只是个练气中期,可手上那个开过光的护身镯,却是萦绕着元婴掐的诀。
还有,孙梵梵身上,总是……
可不等赵承音思忖完,阶梯课室里却兀地响起了一阵低呼,四人抬头望去,魏薇的眼光明显一亮——
只见一个男人拎着书走了进来,沉稳的脚步声在底下炙热的目光中于讲台停下。
啪嗒。
书被安安稳稳置在讲台上,发出一声轻响。
“大家好。”
男人抬起脸,他的面上无波无澜,削瘦的下颚微抬,课室的白炽灯漂浮在他的眼膜之上,却像隔着一层半透明又吹不散的雾气,纷纷而下,掺了半个灰调,他环视一周,眸光在某处不动声色地一闪,而后移开,开腔沉沉:
“我是你们这门课的老师,裴越舟。”
话音刚落,他便转过身,捻了根粉笔一笔一划在黑板上写了自己的名字。
“卧槽,现在我信了,帖子是真的。”陈橙在后排悄声,“这脸不去当明星,可惜了。”
魏薇难得在一旁应和:“啧,看起来身材也很好。”
孙梵梵和赵承音却默然。
裴,越,舟。
赵承音的眉心一紧,总觉得这名字异常耳熟,可她搜刮脑海后,又十分确认自己没有见过。
忽然,沉默的孙梵梵手上的护身镯却发出了一阵微闪的光,她不动声色地放下了袖子盖住,转过头去跟陈橙说话。
赵承音冷眼。
那种光,凡人是看不见的。
可赵承音能看见。
讲台上的裴越舟对座位上的讨论声恍若未闻,仿佛已经习惯了一般,他一脸淡漠地翻开书,开始进入课堂。
可讲台下的人已经在网上开始搜索了。
“牛啊,富二代高材生。”魏薇悄悄在桌子底下玩着手机,一脸兴奋地递给她们看,“年轻有为,今年才二十五岁,重点是,还是这种背景的。”
三人偏头望去,只见魏薇悄悄指了指自己的红色包包。
孙梵梵挑了挑眉,像是不经意般提起:
“害,咱们承音也不差啊。”
她偏过头,笑着看一直沉默的赵承音:“你说是吧?”
魏薇和陈橙偏头望去。
可赵承音却只低低笑了声,她抬起眼睫,看着孙梵梵,一字一顿:
“哎,你手上的镯子,是不是反光了啊?”
孙梵梵的眸色冷了下来。
陈橙一脸莫名其妙地去看:“没有啊,你看错了吧。”
孙梵梵又扯了扯长袖外套,面上仍然挂着笑:
“可能是课室的白炽灯照射吧。”
赵承音耸肩,可目光不移半分:“可能吧,毕竟我看见的,是黄色的光——害,眼花了。”
孙梵梵看她的意味沉了下来。
一时沉默。
“既然后排的同学这么喜欢讨论,不如来回答一下我刚刚的问题吧。”
忽然,讲桌上沉稳的男声停顿了下来,兀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前排的人都看好戏般往后看去,孙梵梵一时僵硬,可赵承音却抱着手,就这么跟裴越舟对视着。
她嗅到了。
没有人的气息。
赵承音一双鹿眸微眯。
裴越舟直直望着她:“请你站起来。”
一旁的孙梵梵咬着唇,正鼓起勇气想站起来,可她刚动了动身体,身旁的赵承音却猛地站了起来,挂着笑:
“老师,我耳背,刚刚没听清,请问您可以再讲一次吗?”
陈橙噗嗤一声。
裴越舟看了她半晌,待课室里的哄笑声都停下了,才垂下鸦睫,在眼底渲开一丝阴影:
“我刚才说的《人生哲学》这本书里的段落,你最喜欢那一句?翻译出来。”
“……”
陈橙正在悄咪咪翻书,而魏薇则是在桌下用手机在翻译着。
刚刚全部注意力都在百度裴越舟上了,鬼记得他讲的是哪一段。
孙梵梵手指微动。
课室沉默半晌,其余人都在等着看赵承音尴尬的画面,毕竟开学那天她的举动实在可以称得上是一举成名,可不等埋头的那两人找到,赵承音就挑了挑眉,流畅地开腔:
“Destinyhastwowaysofcrushingus,byrefusingyourwishes,andbyfulfillingthem.”
“命运有两种方法摧毁我们——拒绝我们的愿望,以及实现它。”
裴越舟的眸光微闪。
“很好。”他敛下眸底的翻涌,“你叫什么名字?”
可赵承音却耸了耸肩:“老师,我说了,你是不是想扣我课堂分。”
哄堂大笑。
裴越舟唇角弯了个笑,他感受到了内里魂体剧烈的颤动,可面上却平静无波:“加你的分。”
赵承音笑着,眸底掠过的却满是冷静和审视,可她藏得很好:
“我叫,赵承音。”
讲台下裴越舟垂下的手指在颤。
他哦了一声,扯了个笑:
“名人啊,坐下吧。”
课室里的人都在偷笑。
赵承音应声落座,陈橙连忙拍了拍胸口,小声道:“刚吓死我了。”
可赵承音没有回她,她翻开了书,认真地在听裴越舟的课,只是波动的眸底却一直溺着审视的光。
他真的,没有人的气息。
可赵承音嗅不到任何其他鬼怪的痕迹,台上的人,仿佛只是一个空的皮囊。
奇怪。
是境界高的人修,还是……
谲佹的蛇。
一节课很快就过去,一行四人没了课,早早地就回了宿舍,一路上只有陈橙在拽着魏薇不停地说话,另外的两人只见弥漫着诡异的沉默。
刚回到宿舍,一直抿着唇的孙梵梵好像想找赵承音说话,可还没开口,就被陈橙的一声尖叫打断——琇書蛧
“我的妈啊!”
陈橙看着手机一脸震惊。
孙梵梵皱眉:“怎么了,咋咋呼呼的。”
“你们快看微博。”陈橙火速关闭那张图片,“隔壁大学城,今天早上有人在那学校的湖里发现了一具女/尸,我的妈,是被人虐sha的吧,图片怎么也不打马赛克!”
赵承音冷着脸掏出手机去看。
那张还没打码、被网络疯传的图片是已经呈现巨-人-观的尸/体,只见上面满是虫子,恶心至极。
陈橙和魏薇尖叫着说要去洗眼睛:“谁啊这么缺德,有病啊,这种照片也往上发!”
可赵承音和孙梵梵却站在原地没有动。
“不对啊……”
孙梵梵低声,只有身旁的赵承音能听见。
赵承音睨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确实不对。
如果说是淹死的,她身上怎么可能……
爬满那么多蛊虫。
赵承音五指微动,她不动声色地关了手机,拎起包转身:“我去下图书馆。”
脖子上的项链在疯狂发热。
不等陈橙和魏薇出声,孙梵梵就挂了笑跟上,她一把攀上赵承音的手臂:
“我也要去,咱们一起吧承音。”
赵承音乜了她一眼,没有松开手。
两人僵着脸快速地往外走去。
高阳悬挂,九月的午后阳光,是将近三十六度的高温。
裴越舟站在透明的落地玻璃窗前,俯视着整个城市。
室内满是冷色调的装修,不知站了多久,裴越舟终于伸出手,拉上了遮光的窗帘,室内兀地回归黑暗,没有一丝光亮。
可裴越舟却在黑暗里行走自如。
他走到了最里面的房间,按了下开关,一阵闷响过后,走廊的尽头赫然出现了一个暗室,裴越舟目不斜视,就这么走了进去。
嚓。
暗室的灯被打开,入目是满室的红与黑,裴越舟步伐沉沉,走到最里面的物品前站定,而后伸出手,轻轻地触在一根杖上。
他的魂体在颤栗,彻骨的暖与寒交替着涌入了他的血管,像是掺着沸腾的肾上腺素。
满室阵法一瞬亮起,闪着刺眼的光,侵蚀着裴越舟的五脏六腑,他死死咬着牙,没有发出一声闷哼,就在室内的光亮到顶点的时候,他双眸微红,兀地松开了手——
室内一瞬回归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裴越舟撑着墙,慢慢阖上了眼,情绪在他的脑海中翻滚,来回沸腾,如同从深海打捞的溺-亡-者,海水堵住肺片,窒息扼住咽喉。
“还是不行啊。”
裴越舟喃喃。
今早那张鲜丽的面孔在他眼前浮现。
还是不行。
可是,时候快到了啊。
裴越舟颤栗着,血液自脊背滚下蒸发。
他在低喃着重复两字来回。
是什么?
好像是——
音音。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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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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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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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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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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