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哎,那边那个淹死的,你走错了,那是判官府门前的石狮,不是三生石!还有你,怎么还有往回跑的呢!”
人们眼中的阴曹地府,是什么样的?
青铜铃响,魂影重重,彼岸花开,还不时捎带从地狱深处传出的痛楚吼叫?
——非也,实在是被电视剧荼毒得太深。
听着奈何桥的另一头传来了今晚第五十八次熟悉的喊叫,赵承音一脸漠然地手起刀落,捡起一块散发着淡蓝色气息的排骨,往唯唯诺诺的吊死鬼跟前一丢:
“吃过这块,恢复原样,就去前头孟婆那儿要碗汤,轮回去吧。”
“……”
脖子处带着淤黑的痕、手上还握着一根麻绳的吊死鬼好像还没从茫然中走出来,可他生前大概也是个好欺负的性子,只松开了手上的绳,想去握那块小小的排骨——
啪嗒。
因上吊而被勒出的舌头掉了半截。
赵承音抬眼。
吊死鬼显然有点惊慌失措,他蹲下去颤着手想捡起那半截舌头,结果一蹲下,左眼眶里的眼珠子又啪嗒一下掉了出来。
“……握紧你的麻绳,在吃完这块排骨之前都别松开。”
赵承音像是对这种情况已经司空见惯了,她将那柄杀猪刀往案上一砸,然后往身后那石椅子一坐,觑着吊死鬼那手忙脚乱的样子,有些淡漠:
“怎么,觉得自己这副模样很可怕吗?那为什么又要选择上吊?”
吊死鬼握紧麻绳,将那一小块排骨咕噜吃下肚子,然后惊奇地发现剩下的骨头兀地消失了,他抬起眼望向赵承音,颤着唇,开腔嘶哑:
“我……”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现在你是解脱了。”赵承音唔了一声,有些不屑,“可惜了你那爷爷奶奶,在你走了之后,哭得楼都要塌了,还得替你擦屁股。”
奈何桥下的黄泉泛起了些涟漪,底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哀嚎。
吊死鬼不敢跟赵承音对视,转身想走,却发现自己的双脚离地,已经在飘了,他眸底露出些许悲戚,飘着到不远处的孟婆那儿,在孟婆的审视下一口喝下孟婆汤,就被那里的引路者带入六道了。
“我说小音音,今晚怨气怎么这么大?”穿了身古装的孟婆摇着把圆扇走到赵承音身旁,头上只斜斜插着支白玉簪,“那新鬼可被你吓到了。”
赵承音瘫在石椅上,微微扬起头,像是气极反笑:
“这是今晚第三个在我这里掉眼珠子的了,谁吓谁啊?”
孟婆挑了挑两弯柳眉:“都六年了,还没习惯吗?”
“是啊,都六年了。”
赵承音撑着手站起,双手往腰上一叉,在孟婆的注视下咬牙切齿:
“六年!都六年了!可今晚我又是被马面给扔下来的!”
她低头看了看宽大的短袖下摆那显眼的污渍,牙咬得更紧了。
“行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马面是个没轻没重的,而牛头一看见你就跑,有什么办法?”孟婆拿扇面一掩,笑了开来,笑够了,才好生安慰,“不过是你的灵魂下来了,没什么大事,你的-肉-体还在呼呼大睡呢。”
赵承音呵笑:“谢谢,真的是有被安慰到。”
孟婆抱着手在胸前,白了她一眼:
“谁让你两年前追着牛头满地府跑,说要把人家的牛头剁下来给你的猪肉做伴碟?”
“想来蹭猪肉上的东西,还敢不给功德,想吃白食?”赵承音拎起那把杀猪刀,撩了下新剪的八字刘海,“剁不下他的牛头都算马面救得快。”
孟婆一噎。
叮,铃,铃。
“又来一个。”
孟婆轻飘飘地扔下这么一句,就走回自己那一大口锅旁边了。
有重重的脚步声走下了奈何桥。
赵承音耳尖一动,只是手上动作不停,她娴熟地掂量着同等重量,切下一块猪蹄上的肉,往案前一丢,头也不抬:
“三两八,吃下肉,恢复原样,去孟婆那儿喝碗汤。”
可桌上的肉没有被拿起。
来人的视线牢牢锁在赵承音身上半晌,才猛地拍手,提高了声音:
“你不是今天入学的那个大一学生吗?!”
赵承音眉心不动声色地一紧,她抬起头,恰好看到眼前的阿姨因拍手而掉落的手臂:
“……阳寿尽,车祸死。”
赵承音面不改色,她将刀往旁边的磨刀石上一放,才续了下去:
“你认错鬼了。”
可这个新下来的阿姨显然有点心大,她看了看自己被撞飞又续上的手臂,捡了起来又自己安上,才重新审视着赵承音,语气坚定:
“绝对是你,我不会认错人,你这小姑娘,不就是今天在学校门口跟自己父母大吵一架的那个吗?”
赵承音的脸色冷了下去,她手上动作不停,磨刀的声音伴着黄泉的风,异常诡异。
“我说你这小姑娘怎么阴森森的,原来真的不是人啊?”阿姨啧了一声,带着些尖酸刻薄的意味,“你父母知道吗?今天这么顶撞自己父母,还公然将钱砸到你爸身上,啧啧,这有钱人家的女儿,还真是不得了哦。”
“本来你阳寿七十,知道自己为什么横死吗?因为你命中犯口孽。”赵承音终于停止了磨刀,发出刺耳一声响,她抬起头,直视着眼前人,开腔讥讽,“你是不是忘了,这是阴曹地府?”
阿姨一噎,不甘心地将话咽了回去,皱着眉吃下案上那块肉,却没有想象中的味道,甘香无比,入口即化,有股暖流顺喉入胃,传遍全身。
等她回过神来时,已经没了死时的惨状,还飘起来了。
赵承音重新坐回石椅上,阖上了眼:“去孟婆那儿要碗汤吧。”
阿姨看了她几眼,发现自己说不出话了,才飘到孟婆那边,在孟婆的冷眼下喝下了汤。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感觉引路者勾住自己的时候,好像还带着两分不屑。
只是很快就随着六道分配,入轮回了。
寅时,人间将要天亮了。
赵承音躺在石椅上百无聊赖,她的猪肉摊旁不知何时多出了个贩卖武器的小摊子,而摊主正在啃着赵承音扔下的一块小肉,一脸惬意:
“还是你这儿的最香。”
赵承音斜斜睨他一眼,面无表情:
“两功德,现结,多谢。”
“哎,我这好不容易攒的功德,小音音,咱们不要那么俗气嘛。”摊主意犹未尽地吞下最后一口,任由暖流融入全身,他叹谓一声,抬起头来,“我这摊子上的东西,你随便挑。”
赵承音呵呵一笑:“痨病鬼,在奈何桥旁卖阴间武器,你多少有点阴间毛病,我要这玩意干嘛?”
她看向那人瘦得过分的脸,白了好大一眼。
“这地方又不是只有轮回的鬼来。”痨病鬼瘪瘪嘴,只是那样的表情在他面上显得异常诡异,“你可别小看我,那些人间的修士想见我一眼可难。”
“那你来找我做什么?”赵承音冷笑,“你去鬼市啊,多热闹。”
痨病鬼撑着地上的布,布上乱糟糟地堆了一堆黑乎乎的玩意,他也丝毫没有收拾的意思:
“我这不是痨病死的,难受得很,想蹭蹭你猪肉上的东西嘛。”
赵承音乜着他,好像要准备起身磨刀。
“……行行行,现在就结。”
痨病鬼一脸肉疼地抬起手,两点泛着幽光的东西从指尖出来,自动飘到了赵承音石椅旁的小瓦罐中,融为一体。
小瓦罐内里闪了闪,外表好像亮了些许。
赵承音才收回了翻得快要上天的白眼,擦拭着手上的刀。
痨病鬼眼馋地看着那把刀,眸中闪着狂热:
“小音音啊,都六年了,你那罐子什么时候才可以攒满?攒满了能干什么?你这刀……到底是怎么来的啊?”
“你废话好多。”赵承音只细细擦拭着那把菜刀,“我怎么知……”
砰!
话才说了一半,奈何桥的另一头忽然传来冤魂冲天的嘶喊,冲破了忘川,激起一阵巨浪,赵承音眉心一紧,紧紧捂住了耳朵。
好半晌,风浪才平息。
地府弥蒙的雾气更浓了,阴森的黑里掺着诡异的红,那些魂魄不稳的小鬼被冲击地几乎一脚栽下忘川,风波平息之后,和那些苦苦等待投胎的老鬼一起,都拼了命地往猪肉摊那边挤。
“这是……怎么了?”
肺痨鬼一手抱住身后的石头,一手抱住布里的宝贝,一脸懵逼。
赵承音捂着被震得生疼的耳膜,皱着眉看着摊前一堆鬼魂,有想浑水摸鱼拿案上肉的,不等她瞪回去,就被插在案上的刀直接飞了过去剁下了那小鬼的半只手。
直接化为硝烟,那小鬼痛呼嘶喊,却不敢张声,一溜烟地闪走了,众鬼瞧见,都自动自觉后退了三步,生怕殃及自身。
刀又安安稳稳地回到了原先的位置。
赵承音却习以为常,只掀起眼皮扫视一眼,才低声:
“是三审司那头传来的动静吧。”
不等肺痨鬼反应过来,众鬼忽然退散,赵承音抬眼望去,原来是孟婆从那头飘了过来,不过此时也是一脸正色:
“我刚去瞧过了。”
赵承音倚着桌子:“怎么回事儿?”
“有凡人偷习鬼道修行,拘锁魂魄,炼为傀儡,后来还敢拘人魂,是被钟馗亲自抓来三司审问的。”孟婆一脸嫌恶,执扇捂鼻,“被判坠入阿鼻,他不服,竟赶在三司殿上放魂开战,好笑,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赵承音握着刀柄,眉心蹙得有些紧:“拘人魂?”
“他已经被血河将军镇压,直接拉去十殿阎罗那儿了。”孟婆面上嫌恶更甚,“可惜了那些人魂,阳寿未尽,判官交代了,你待会儿要多切些,以作弥补。”
话音刚落,孟婆就像是想起了什么,她看着赵承音,放缓了声儿:
“快卯时了吧,你要上去了,可以先弄好,我来给她们,放心,功德会自动归你。”
赵承音握着刀柄的手紧了紧,只沉声:“我懂的。”
“最近凡间,不太平。”孟婆轻摇着手中的扇,眸里闪着光,“承音,你到底……也算半个地府人,多照看着点,有事,记得通知马面。”
“放心。”赵承音垂眸,不动声色地掂量着案上的肉,熟练地分好,“待会儿就麻烦你了。”
孟婆还未说话,马面就兀地出现在摊子前,他娴熟地掏出功德,然后拿了案上一小块肉,才转身向孟婆行了个礼,对着赵承音:
“好了,你该回去了。”
赵承音白了他一眼,抱起底下的小瓦罐,叹了口气:
“都这么小气,我什么时候才能攒够啊。”
马面一滞。
肺痨鬼默默往后退了两步。
孟婆却是轻笑一声:“好了,你明天该是第一日上学?快些走吧。”
赵承音才撇撇嘴,睨了马面一眼,才在马面黑着脸像欠了三百万的模样下,两人一起消失了。
忘川一片死寂。
“孟婆大人。”肺痨鬼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赔笑道,“小音音在这儿,六年了啊。”
孟婆睨了他一眼,好半晌,才轻叹:
“六年了啊。”xiumb.com
这么快。
眼看着她从黄毛丫头成长起来,就要踏入人间的大学了。
孟婆眸底波光泛滥。
“她好像还把那东西称为菜刀。”肺痨鬼啧了一声,“好家伙,还真是不识货。”
那可是……
只是不等肺痨鬼暗暗腹诽完,他跟前的孟婆就冷笑一声,递了个眼神,笑得渗人:
“你想入畜生道?”
肺痨鬼一怔,连忙住了嘴,不敢再作声。
“我知道,你是个聪明有主意的。”孟婆冷着脸,露出的颈是艳艳胭脂色,她一字一句,说得异常缓慢,“所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要好生思考。”
肺痨鬼眼睫一颤,连忙摇头,再三保证:
“大人放心,我懂。”
孟婆这才放过他,收敛了释出的威压,转身离去。
只是没有魂魄看见,此时她的眸中,终究还是泄露出半分不忍与愁叹。
六年了。
时候,也快到了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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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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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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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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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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