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被雪覆盖,只这一处浮雪扫去,露出孤坟一座,坟前连墓碑都未设,一缕青烟自坟前徐徐向上飘远。
坟前静静伫立一人,着一身素衣,他许是身体不好,肌肤带着点儿病态的苍白,一身素衣衬得更甚。
他不言不语站在坟前已经许久,铜盆中的纸钱一点点儿被火卷噬,黄色火焰逐渐熄灭,最后只剩下一盆黑色灰烬里,红色火星子倒映在他瞳孔中,明明灭灭。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轻缓地脚步声,终于让他转了身。
昭昭止住了脚步,看着眼前人,还有那座无碑坟墓。
眼前人不曾言语,那双天生就含笑的深情眼,此刻竟叫她觉出了其中浮起了一丝茫然,许是眼前人不知她为何会突然出现。
她想,她是出现的太过唐突。
可是她既然已经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就算与墓主平生素未谋面,也算有缘,点上一炷香也算是全了这份缘。
她捂住嘴轻轻咳了一声,方走上前去,她微微抬头,看向眼前比她高上半头的人,“我是想来上炷香。”
眼前人微怔,随后唇边浮起点点笑意,侧身让过,“好。”
昭昭便蹲下,就着香烛的火光将三支香点燃……
早夭之人,进不得祖坟,只孤零零葬在这一片山野之间,想想埋于此地之人也是寂寞的很。逝去之人长眠此地,活着的人见着此情此景,又该是何种心情呢?
她静默了片刻,不知该如何开口时,对方却开了口,“多谢你来看他。”
她便偏头看向身旁人,对方神色早已不见悲伤之意,一片清明。
昭昭抿了抿唇,“抱歉,我不知今日是你兄长忌日。”她但凡多打听一二,就能换其它日子同顾淮相见。
顾淮温和一笑,“无妨,年年都只有我来看他,今年多了一个人来看他,想必他也很高兴。”
他刚说完这话,坟前青烟袅袅,忽而轻风吹过,青烟就顺着风儿打了个转儿。
顾淮弯了弯嘴角,笑意却很快又淡去。
“顾世子节哀……”
昭昭手指轻轻抓着披风摩挲着,她想要说些什么安慰人的话,却在看见顾淮平静神情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忽而就明了,眼前这个人,已经在此经历过十一年,同墓中人阴阳相隔的日子。
这世上,死人不能复生,只有活人会一直重复着与对方的共同回忆。
那些安慰人的话语,在此刻好像都显得太过苍白无力,没有半点用,甚至算得上是戳人心窝。
她同顾淮的关系,也还没有随意到揭人伤心事的份上。
果不其然,顾淮闻言浅笑道:“他已经离世多年,我也快要忘了他长什么模样。”
双生子,长相一模一样,就代表着,时时刻刻能想着这本该同他一起长大的,血脉相连的男孩,每一年,每一日会长成什么模样。
那如何能忘呢?
顾淮微微垂下眼,看向她温和问道:“郡主,换个地方说话?”
昭昭点了点头,随着他的脚步缓缓离开此地。
这里远离人烟,一眼望去,是望不到尽头的冰天雪地,倒有些天地广大,渺渺无尽之意。
这倒是个好地方。
昭昭偏头看了一眼顾淮,心想大抵就是因为这个地方天地辽阔,所以他才会选择让兄长埋葬于此。
二人走回了清茗草舍,子桑采已经帮着阿婆在院中准备好了茶炉,炉火升起,便是在冰天雪地里,露天而坐也无妨。
见他们进来,便退到一旁,留出地方让他们二人说话。
二人坐下,皆默契的不提方才之事。
顾淮煮了茶,茶叶入水之后,便逐渐舒展身姿,展露出它曾在茶树枝头时的碧绿生机。在冬季里,到算是难得的一点儿鲜艳之色。
昭昭捧着茶杯,轻抿了一口,方道:“前几日的事,多谢你。”
她没有说是什么事儿,她心中却很清楚,就算她不说,顾淮也懂她说的是哪件事。
顾淮微微一笑,坦然道:“是顾某多此一举,郡主不嫌顾某多事就好。”
他竟也坦然承认了。
昭昭倒是有些惊讶,“我原以为你不会承认。”就算承认,至少也不应该这般坦然。
“毕竟郡主也不曾以为是顾某故意窥视郡主府。”
倒真是想到了一处去。
昭昭忽而想起,算起来她同顾淮自那日顾淮入宫替陈家求情开始,不,是从大慈恩寺那短暂的一面之缘开始,他们算是已经认识了三个月。
这三个月里,说起来有过的交际也并不算少。
而此时此刻,却是二人头一次面对面坐着,倒是新鲜事。
她端详着眼前人,眼前人有一张艳丽的脸,天生深情眼,看人看物时总是含情脉脉,这样一双眼,千万般好,只有一点不好,便是深情总会掩盖了其它情绪。xiumb.com
这样一个人,痛苦时会是怎样?难过时会是怎样?
好像旁人都无从得知。
见昭昭好奇盯着他看,顾淮想起那回在长寿宫,对方也是如此看他,他轻笑道:“郡主为何这样总是这样看着顾某?”
昭昭一愣,“我是怎样看着你的?”
“顾某在郡主眼中,是个怎样的人呢?”顾淮点了点头,见她茶杯中茶水已经凉透,便顺手为她换上新茶。
昭昭捧着热茶,热气顺着手指尖传递,她也没有故作扭捏,爽朗的就开了口,“我只是好奇,顾世子为何能同所有人都交好?”今日原就是为了消除她心中的好奇,同顾淮将话说开。
“
“好似整个长安城里,就没有会讨厌你的人。”
她下一句,“总不能只是因为你长得好看吧?”
一个人的容貌总有在旁人眼中失去它存在的意义的一天。
夸赞一个男子貌美,总还是显得轻浮了些,昭昭瞥了一眼顾淮神色,见他未曾生气,方又道:“我以为,兴许是你才貌兼备,与人为善。”
“可思来想去,却并非如此。”
“顾世子能为陈家求情而轻易让太后回转心意、能婉拒三公主却又不至于使三公主心生怨怼、能同各位互生摩擦的皇子成为好友,我自问我自己,并不能做到你这般地步。”
“我阿爹从小教导我,人心是极其古怪之物,你将真心给了别人,别人却并不总是还给你真心。”
“而且……”
顾淮一直安静的听她说着。
他觉着有些新奇,又觉着同眼前的姑娘相见,就是为了从她口中听见这一番话。
他们本是对方生命里的意外相遇,从前、如今与以后都本不该有所交集。
就好像冥冥之中,对方的意外出现就是为了告诉他,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昭昭看着顾淮的眼睛,对方神情专注的看着她,是在认真听她说的话,好像也是好奇在她眼中,他到底是怎么样的人。
昭昭抿了抿唇,接下来话锋一转。
“而且,这世上,怎么会有人能让所有人都同他交好,却不图求什么呢?”
“我以为,顾世子是有所图,方才会同各方人交好。”
“可是我每回见你,你却又像是对旁人并无所求。”
这就让她更好奇了,一个人怎么能没有所求呢?
是顾淮城府太深,蒙蔽了所有人的眼睛。
又或是他真的一无所求,只求余生安稳。
她想起了些什么,或许是因为也并未忘记,而此时此刻又浮现在她耳边。
那日顾淮拒绝三公主的说辞里,那句顾某没有几年好活,顾淮说的太过淡然,就像是已经接受了自己余生短暂,不无所求。
她抿了抿唇,看向顾淮的眼睛,轻轻的说出了最后一句话,“这便是我看着你时,心中所想。”
昭昭说了这许多话,轻抿了一口茶润嗓,不由得想起,子桑羽每回见了顾淮,回来之后,总是会对她明里暗里说着,顾淮此人心思太深,他看不透,主子务必要小心。
顾淮轻轻笑了笑,开了口,“原来如此。”
他像是解开了某个疑团一般,连眉眼都带上了豁然开朗之意。
他有些苍白的一张脸,忽而就明艳生动了起来。
似有寒风刮过,顾淮捂嘴轻咳了两声,方又看向昭昭,对方其实还有话不曾说出口,许是因为不想戳他心肺,让他介意。
这人明明坦诚说了这么多话,却偏又在意了对他而言,那样不起眼的一件小事。
他笑道:“多谢郡主,告知顾某。”
对方太过真诚,昭昭徒然生出了不好意思,她还没人家年长呢,就来评断人家是个什么样的人,实在是有些太过武断和不知好歹了。
“当然,我对世子并不了解,这些不过是我的片面之词而已,世子不必往心里去。”
顾淮脸上笑意未散去,这笑又好似同先前有些不同,像是透露了些微他的内心世界。
忽而,天地间又洋洋洒洒飘起了鹅毛般的雪花。
昭昭倚着茶桌歪头看去,饮着热茶赏此间大雪,叫人无端生出了几分懒散之意。
她嘟囔了一句,“又下雪了。”
此刻大雪,一会儿回去的路该不会走了。
顾淮没看雪,只看着她,眼中笑意浅浅。
昭昭不经意转过头,便与他四目相对,她微怔片刻,也笑开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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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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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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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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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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