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过一个公主的故事,她可以轻而易举的得到这世上,所有她想要得到的东西,华服宝珠、奇珍异宝,甚至宣帝还是太子之时,为她亲手抓来一只老虎崽子做宠物。
她以为这是她作为大余公主,应得的。
后来,她哥哥要登上皇位的时候,告诉她作为大余公主,享受着身份带来的一切的同时,也要为大余做出些牺牲。
所以,她远嫁凉州,稳固边疆。
她是心甘情愿的,用她这一副身躯,若能换来大余盛世,这是多么值得的一件事。
只是,每每讲到此处,她就会略去一些事情。
*
白天下了入冬来的第一场雪,此刻的天空格外的干净,漆黑如布,万千颗星点缀其间,星河灿烂。
这是一处高楼,抬头便可观星河灿烂,往前看,长安城尽收眼底。
昭昭停下了脚步,前方的看台上,站着一个男人,正在远望。长安的灯火,犹如一颗颗人间星流,延伸到天际,汇聚到星河之中。
长安是一场天上人间的美梦。
宣帝从很早以前,就觉着他已经老了。
不是眼角生了皱纹,鬓边白发悄然长出。
也不是他早已经子孙满堂。
而是这座皇城,不知不觉间,显露出了颓败的相貌。
长安,经历过多少朝代更迭,兴衰交替。数之不尽的文人豪客,为它攥写奢华豪美、如梦如幻的诗文,每一个字都在彰显长安的美。
可是如今,它在他的手上,渐渐衰老。
他是一个帝王,帝王见证历史、开创历史、成为历史,是帝王的宿命。可是这段历史,没有帝王不想让后人世代歌颂,历史是因为他的伟大付出而铸就了辉煌。
可是,若他老去,长安也老去。
史书上会有他的一笔,并不光彩的书写。
许是看够了星河,宣帝终于开了口。
他的语气太过平静,带着些许怀念。
“此处名叫摘星阁,是你母亲十三岁那年,朕送给她的生辰礼。”
“朕与你母亲岁数相差七岁,她出生时,朕已经是东宫太子。朕有五个兄弟,各个年纪都比朕大,朕这太子当的并不稳当。”
“朕二十岁的时候,终于斗过了所有的兄弟。”
“那一年,你母亲十三岁,朕送她摘星阁,许诺她这世上所有的一切,朕都可以给她,朕要让她做这长安城里最快乐的姑娘。”
“朕二十三岁的时候,继承了皇位,成了皇上。”
“那一年,你母亲出嫁,从长安远嫁到凉州。”
“从此,朕再也没见过她。”
今夜的夜空实在太过明亮,他缓缓转过身,身上像是镀上了一层威仪的光辉。
他眯了眯眼睛,想要将那年轻姑娘看的更清楚,想要从那年轻姑娘身上,看见另一个当年同样年轻的影子。
过了许久,他终于开口,“你同你母亲,生的并不像。”许是随了阿罗怙,那是个身材魁梧,容貌粗犷的武夫。
“你也比她聪明。”
昭昭只安静的听着。
到了他这个年纪,总有说不完念不尽的往事,往事不可追,也不必讲给后来人听。
宣帝静默了片刻,方道:“你既然聪明,便猜猜看,朕为什么要同你说这些?”
昭昭低声应道:“母亲给臣女讲过许多长安的故事。”
“也同臣女说过她年少时,您待她极好,比外祖母待她还要好。”
“那时,您是世上最好的兄长。”
“后来,您是大余的皇上,大余风雨飘摇之际,是您一手撑起大余的天地。”
宣帝嗤笑了一声,“小聪明可没用,你并没有回答朕的问题。”
昭昭抿了抿唇,才道:“您是想要教导臣女,帝王一诺千金,也可毁之,更别提臣女人微言轻。”这句话何其僭越。
宣帝叹了口气,握拳抵住了唇边咳嗽着,王楼想要上前,又被他用手势止住。Χiυmъ.cοΜ
他笑了两声,像是肺上破了个大洞似的,笑声里都带着风。
“聪慧过了头,也不是什么好事。”
“毕竟,这世上的聪明人,可不止你一个。你会算计人心,难道旁人就不会算计你吗?”
昭昭微微捏紧了手。
她的小动作没能逃过宣帝的眼睛,宣帝想,到底还是太过年轻,再聪慧过人、热血果敢,还是不够镇定自若。可是,眼前的小姑娘,才十六岁,这是个多么年轻的生命,她的人生还很长。
“你可知道,你今日所作所为,朕此刻可以谋逆定你的罪,朕可以顺理成章的出兵凉州,夺回阿罗怙手上的兵权。阿罗部众,皆会因为你而丧命。”
“你会成为阿罗部的罪人。”
昭昭猛地抬起头来,她的眼睛比今夜所有的星光加起来还要明亮,“那您会如此吗?”
宣帝看着她,眼中轻视渐渐散去,满是慈爱。
昭昭轻声道:“若是您想,您当年就会如此。”
她的声音飘渺远去,就像是顺着时光飘到了二十年前。
*
长寿宫的灯,长烛烧了大半,白女史拿着挑子轻轻的将灯芯挑起。
太后还未下榻,宫人也都恪守其责。
打更的梆子敲到了第三下,外头响起匆匆忙忙的脚步声。
“郡主被皇上关进了摘星阁。”
太后睁开眼,眼中是一片清明。
宫人还等着吩咐,太后缓缓开了口,“都去歇着吧,哀家也乏了。”
她担心的事情,到底不会再次发生。
*
阿罗郡主,生辰这日,皇上原是赏赐了无数珍品,又赐下封号,后头竟又将宫中那座精致华美的摘星阁赏给了她。
又让工部在长安修建郡主府邸,让她可以长居长安。
这件事传遍了整个皇宫,也传出朱雀门,满长安的人都说,阿罗郡主定是十分得皇上宠爱,这份殊荣连公主都不曾有。
有些人知晓,那一日阿罗昭昭在长乐宫跪了很久,却不知道她为何会跪。
皇上不说,旁人也就不敢提。
太后也不提,只是目光轻飘飘落在坦然面对她的外孙女身上时,有几分凛冽。
“姑娘家,胆子是大到想要捅破天不成?”
昭昭老实的垂下头,“外祖母教训的是。”
她认错的时候,向来是十分真心诚意,她也做好了被太后责罚或者是厌弃的准备。
太后没问那句,日后你还敢不敢。她心里头都已经有了答案。
“罢了。”
“千秋宴前,你便在佛祖面前静心抄佛书,问问佛祖,你做错了什么。”
昭昭诧异的抬头,眼中迷茫一闪而过。
太后气笑了,“怎么,嫌罚的不够重。”
昭昭忙摇头,她可不爱抄佛书。却也不想在此刻顶撞长辈,“您教训的是。”
“行了,回去收拾行李,今日你就动身去寺里,戒斋抄佛经。”太后此刻十分不想要看见她,话都没说两句,就将人给打发了。
昭昭屈膝告退,刚一出太后寝殿,便瞧见她的小婢女,肿着一双红眼看着她,要哭不哭的。
子桑采抽着鼻子红着眼眶,一边收拾着行李,一边忍不住道:“主子,婢子以为,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昭昭接过青眉递过来的膏药,挽起裤腿,挖了一块膏药在红肿的膝盖上揉散开来,手上刚使上劲儿,就疼的她微微皱了眉,却还要笑着安慰小婢女,“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子桑采虽然委屈,却已经将行李收拾完,“主子,你明明说你只是去去就回的。”
青眉在一旁,目光中满是不赞同。
子桑采在她眼里实在不像个称职的婢女,太过天真,不够聪明,也不够冷静。
白女史挑开了门帘,走了进来,笑道:“外头马车已经备好了,郡主若是行李收拾好了,此刻就动身吧,免得待会儿落了雪,路上就不好走了。”
“您说的对,我已经收拾好了,这就可以走。”
昭昭放下了裙摆,从暖炕上起身穿鞋,昨日跪的时候不觉着有什么,今日却快要站不稳了。
青眉手疾眼快的扶住了她,她却摆了手,满是不在乎道:“我没事,不必扶我。”
白女史将一切看在了眼里,暗自叹了口气,这回连她也看走了眼。
显然为阿罗部,为她父亲,为她母亲,为整个凉州的安稳,在她舅父面前争得一线生机,这如何都算不上是错。
她的外祖母,也不会觉着这是错。
那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呢?
昭昭长这么大,甚少有迷惑不解的时候,此刻脑子里面转了几个弯儿,都没有想明白,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子桑采还在一旁絮叨。
“主子,您下回,一定不要再这样了,婢子担心了一晚上,以为主子会活……”不成这两个字,她实在是说不出口。
昨日是主子的十六岁生辰,却差点儿丢了性命,这是一件多么不吉利的事情。
昭昭回过神来,还得安慰她,“我这不是没事吗?”
“我若是提前告诉你,你只怕会被我所累,先丢了半条小命去。”
她在心里将所有的事情都给演算过一回,自然也要将她的小婢女还有亲兵的性命也都算在其中。
子桑采还是很伤心,“是婢子愚笨,半点儿忙都帮不上。”
昭昭拍了拍她的脑袋,没有告诉她这种事,旁人是帮不上忙的。
外头开始热闹起来,是已经出了朱雀宫门,行在朱雀大街上。
她撩开了毛毡制成的帘子,往外头看去。
她如今,终于算是在长安能够立足了。
她不是从凉州来的阿罗郡主。
她是阿罗昭昭。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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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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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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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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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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