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段衡正和季长歌在一处。季长歌虽然初来乍到,也知晓安王府世子段衡的风流名声。可是风流归风流,纨绔也未必就不好。同林大人说到南游的助兴节目时,二人拟了数个都有缺憾,不是太危险就是太无聊。他随口叹息“如若天助,请赐予在下一位能人”,林大人茅塞顿开,便极力向他推举这位名声在外的段世子。Χiυmъ.cοΜ
此刻,他正向这位贵气逼人的世子请教。
段衡闻言嘴角一笑,颇为不屑。
“听闻季大人能人善任,竟连这样的小事也做不好吗?”
季长歌听罢神色无异,更加恭敬了。
“季某确实无能,不若世子游遍天下,观遍世间。还请世子赐教。”
段衡见他确实诚心诚意,便收起不屑,不再为难他。他抽出腰间的折扇,并不展开,只是一下一下敲着左手心。
“季大人有考虑过歌舞吗?”
季长歌并不在意他的随意不羁,认真思索后回答。
“世子所言,季某与林大人也曾考虑过,但是宫中的歌舞千篇一律,万难推陈出新,恐公主乏味。”
段衡又笑了起来,他慢慢地在屋子里踱步,走到书桌前的时候瞥见季长歌的手稿,拿起来细细端详,半响也没出声。
季长歌也不急,由着他看。
段衡抬眼间瞥见季长歌尤为耐心,便随手把扇子掷在桌子上,头也不抬地说。
“季大人真是有趣,宫里的不好,那宫外的呢?”
季长歌尚在沉吟,段衡已经拿起扇子大步地走了。这让季长歌很是无奈,看着有些发乱的书桌,他上前准备整理。第一张纸上的确还是自己昨日写的《寒山论》,只是其上多出的三个圆圈尤为明显。
连起来看,正是“越人歌”。
季长歌停下手中的动作,静静看着那三个圆圈出神。自己在久州任职时,似乎听闻过这首《越人歌》,但是由于久州地处古越地边缘,受其文化熏陶并不十分深厚,这种歌舞在久州并不常见。久州更多崇尚的是千百年来自发形成的民俗民风,故季长歌知《采莲子》却不知《越人歌》。
直到季长歌细细查访一番之后,方才有了更为深入的了解。
《越人歌》是南方独有的歌舞,在淮左、清池一带很是流行,讲述了以摆渡为生的越女倾慕乘坐自己小舟的王子,爱慕之情深切,却又苦于王子即将离去,害羞与着急交织之下,只好摇船桨边用越地的语言唱出了如此缠绵悱恻的一首歌。越地的语言很是难懂,正所谓“鸟声禽呼,言语不同”。王子听到了,被歌中的情感所感染,便问越女这是什么歌,从而明白了越女的心意,由此传为一段佳话。
说到古越地,久州气候温和,四季如春。但稍南一些的地方,譬如淮左、清池一带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古越地,气候湿热潮湿,雨量充沛,有纵横交错、星罗密布的江河湖海,这样的地理环境使得当地百姓熟谙水性,善于行舟,因而在水边舟上发生的有趣故事颇多,但惟属《越人歌》最为声情并茂,感人心神。当然,这样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除了使得这一带民间流传的故事美好,更是利于水战。两座重城呈先后之势保护身后地处咽喉要塞的久州,保障了其后大殷北方的万里江山,寸寸国土。
先皇在时,曾有一场淮池之战,淮左、清池的百姓们便是驾着灵活的小舟,在此与驶着高大楼船前来侵扰的奉国人周旋,并且成功诱敌进浅且窄的阆江一处支流,使之不得回身,几欲搁浅,最终大获全胜。
故而《越人歌》是古越地文化中浓缩的一颗明珠,结合了越地崇拜图腾的文化特征,跳舞时脸上会带着画满图腾纹样的面具,很是特别。因其曲调婉转悠长,鼓点清晰,且动作随歌而动,颇有几分祭祀祝祷的意味。
季长歌一边翻阅《越人歌》的资料,觉得很是适合,一边心里暗叹。
段衡这个世子看起来胸无大志,颇为不羁,虽贵为国戚贵胄,却不顾他人特殊的目光,率性而为。不入朝堂不问国事,只做这清都山水郎,疏狂十载,半世逍遥。想必世子胸腔中的山河,定要比书里记载的要更为具体生动许多吧。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人生向来如局,易得易失。
虽说段世子这数载恍惚如梦,但赢得的又何止几分薄幸之名?
段衡从季长歌书房出来后,不自觉地哼起了《越人歌》的曲调。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这首越地的民歌曲调很是古老,但哼起来仍旧有情深意重,缠绵悱恻的感觉。
段衡有些恍惚,自己是什么时候听到这首歌的?
记得那个时候自己好像才十七,刚刚认清自己身份背后暗含的尴尬与无奈。一时间百感交集,皇都在天子脚下,琴棋书画诗酒茶,美人英雄贵胄家,热闹非凡什么没有?但他从来没有哪一次像那段时间一样想拼命逃离这座繁华又空洞的都城。
最终在一个满月的夜晚,他就着定北河的河水,躺在舟上望着满天星空,听舟底下的流水哗哗作响,就这么一路向南,到了久州,到了淮左,到了清池。
他隐下了自己世子的尊贵身份,像是一个真正的云游诗人,四海为家。得见久州的纯朴民风,十月荷花;淮左清池的地道歌舞《越人歌》。在那三个月里,他像一个艺术家一样去欣赏,去挖掘。因为唯有在这须臾片刻的声色犬马当中,他才能够忘却自己的愤懑和不满。
当他再归来的时候,眉宇间的失意已经被风流浪荡掩盖。自那以后,皇都的朝堂之上少了一个年轻的身影,烟花柳巷,觥筹交错之间多了一位贵公子。
段衡从来懂得隐忍,懂得暗察,但却不懂得宽恕和自古以来的君臣一梦,或许是不会懂,抑或是不愿懂。
段衡没想到作为自己纨绔名声远传证据的经历,今日会帮到这位新晋上位的三品参将。据说朝堂之上,这位季长歌出尽了风头,竟让慕初然把这协助办理南游事务的差事给了他。
呵——向来讨厌故作高深,摇尾乞求圣恩的大臣们。帮与不帮,向来只在自己一念之间,一念生,一念死。
不过段衡想起他书桌上那篇《寒山吟》,字迹颇有风采,辞藻之中并不十分符合当下流行的华彩纷呈,却也少了几分靡靡之音。通篇看来清新淡雅,想象独特,写得倒真是不错。自己心下半分惊艳半分赞赏,便掷扇提笔,帮他圈出了这难题的答案。
“寒山之地,成于古越而往来古今。控百川而立大泽,接青天而引风烟。山中地沃林深,哺养万物,长有空山猿啼,皓首灵鸟。寒山茕茕不定,如岛失屿,偶有擅渔者见之,无不抚胸缨汗,回舟哑然。故而远人不游,歌者不游。有好行者数次访泽,凡凡不得其处。”
“寒山有兮大泽中,芳菲生兮百灵鸣。”段衡应着《越人歌》的曲调随口吟了两句,又不知像笑哪位庸人一般,大笑着低头。
季长歌想得倒是美,可这世上哪有海上寒山,能够上接青天引来风烟云霭,能够让人视之就害怕得冒冷汗,归去的路上竟然连话也说不得。
诗以言情,文以明智。
身陷在风起云涌的朝堂,便是处在天下风暴的风眼,看似平静却牵一发而动全身。且看你季长歌,如何独善其身?
万般风骨,终将消磨。世间处处,安得寒山?
季长歌虽然在久州担任过两年的守备,但对于古越当地歌舞这种颇具有独特艺术性的文化并不十分了解。而跳这种舞蹈的,必然既要有古越地文化的深刻浸淫,也要有对于皇室的衷心虔诚。在多番访问寻找之下,终于找到了几支清池里的知名班子。
此日正是九月十三,季长歌给了她们两日的时间准备,将会最后挑选一支在公主生辰那日献舞。
这两日间自是忙忙碌碌,十分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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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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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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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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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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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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