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我依旧如个忍气吞声的小媳妇般,一声不敢吭地坐在饭桌一角,怯怯望着对面而坐的两个男人,隐约觉得他俩中间的空气,都在双方强大气场的碰撞中,变得有些扭曲。
箕水豹此时,已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伸筷子夹了块鸭肉递向我:“来小月,游水耗体力,吃块鸭子补补。”
然而这块爱心鸭肉尚未到我碗中,已被另一双筷子截住,“她不爱吃鸭子。”
豹兄的筷子陡然一落,另辟蹊径,“我们水性好的人都爱吃鸭子,这叫以形补形,你懂什么?”
秦朗的筷子快如闪电,“你才认识她几日?少自作聪明!”
我以手抚额,十分无奈地望着二人用筷子电光火石般过了几十招,最终那块可怜的鸭肉被高高抛起又“吧唧”落在了地上。
我无声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碗筷,“我吃饱了,你们随意。”
说罢,起身迅速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我从未见过如此小性儿的秦朗……
我坐在自己房里,托腮望着窗外。
我不过跟别人一起游了个水,他便别扭如此,全然不想想当初他与云谣月下独处、甜言蜜语时,我是个什么感受……
想至此,我竟觉得有些解气。
云谣……再度想起这个女子,令我依旧不解的是,我们此行十分谨慎,胖子更是极尽低调,除了几个小厮和侍女芙蕖,宫中的人和物统统抛却,富商公子做派毫无破绽,究竟是如何被云谣发现了端倪?
正想得出神,冷不防屋外“当啷啷”两声脆响,伴着箕水豹低低的暗骂,想来是他最终比输了,一双筷子掉在了地上。
筷子……
我灵光一现,瞬间抓住了些灵感。
胖子的确准备充分,临行前替换掉了自己所有的随身物品,务求将皇家印记抹得干净。
除了一样东西。
且这样东西想来不是他自己的主意,而是芙蕖姑娘为胖子着想,自作主张带上的,一件她认为并不起眼的小东西。
就是胖子在宫中用惯了的,一双可以试毒的银筷。
芙蕖姑娘怕太子殿下被人投毒暗害,所以带上了他的银筷子;而胖子因用得习惯,习以为常熟视无睹,亦没有察觉丝毫的不妥。
碰巧那日云谣与芙蕖拉扯,不慎打翻了芙蕖手中的托盘,那双银筷子便落在地上,引起了云谣的注意。
试想,什么寻常人家,会用一双顶镶明黄色玳瑁珠的银筷子?
我长叹一声:真是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然而,云谣是湖匪的眼线,她发现银筷子的端倪之后,第二日却是扬州知府前来道破了胖子的身份。
这说明,这位扬州知府何奎,并不似胖子说得那般昏庸无害,而是与湖匪早有勾结。
搞不好,他就是湖匪的幕后大老板。
想至此,我一下弹起来,想要去告诉秦朗这些发现。
但转瞬又想到他正恼着我并与箕水豹斗气,我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明日一早再说。
不想翌日清晨起来,却少了个人。
“豹兄呢?”我随口问立在院中的秦朗。
他凤眸中火光一闪,语调甚为冷淡:“一早起床便找他,你跟他很熟么?”
他这番不阴不阳的态度,令姑娘我顿觉窝火,故做理所当然道:“是啊,我与豹兄一见如故,十分投缘。”
便见秦朗一张脸再度黑了黑,嘴角一扯,“可惜,你这位一见如故的豹兄,一早便走了。”
“去哪了?”
“我派他去扬州,向殿下报告高邮湖匪的情况。”
一早便走,连个招呼都不打……我撇撇嘴,“你和他同为锦衣卫二十八宿,且都是太子手下,你何以调派他?”
秦朗眼角竟闪过一丝小得意:“在下不才,比他排位靠前了些。”
我毫不避讳地翻了翻白眼,送他四个字:“公,报,私,仇!”
说罢打个呵欠,打算去厨房找些吃的,抚慰一下昨晚被吓得没吃饱抗议了一夜的肚子。
却听身后的秦朗依旧甚为冷淡地说:“你们二人闲来无事戏水正欢之时,我倒是派人查清楚了一件事,要不要听听?”
我脚步顿了顿,亦回个无所谓的语调:“爱说不说。”
便听到秦朗低低叹了口气,方道,“当日世子爷在你手上写的‘平安’二字,所指的应该是封邑于淮安的平安侯。”
我转过身:“平安侯?”
根据秦朗的讲解,平安侯一脉可追溯到明太祖朱元璋起兵反元时期,朱元璋结发妻马氏的一个同族,名叫马五三,是个混人胆大的家伙,被朱元璋动员加入了他的革命队伍。在此后的东征西战中,马五三作为朱元璋的亲兵,凭着一股不要命的拼劲和自带光环式的幸运,一路过关斩将屡建战功。至朱元璋登基后,念其战功卓著,又是马皇后的宗亲,于是被封为“平安侯”,封邑于淮安。
被封侯之后的马五三,自觉这个名字有些拿不上台面,于是动了换名字的心思。然他一个粗人,在更名这样的大事上却十分自以为是,不是找个文臣参谋请教一下,而是凭借自己儿时听说书先生讲《三国志》故事时的一点半星记忆,给自己取了个十分“有文化”的名字……马谡。
我疑心这位平安侯爷要么是小时候贪玩,根本没把故事听完,要么就是听着听着睡着了,压根没听到马谡最后的悲惨结局。
后来平安侯马谡有了儿子,在给儿子起名方面依然走刚猛的路子。念及自己是个武夫粗人,由衷地希望自己的儿子可以多些内涵,以德服人,遂给儿子起名叫做“马德”。
我对这位老侯爷毁完自己毁子孙的起名艺术深表敬佩。
老侯爷马谡已作古,如今的居于淮安的平安侯,便是马德。
当日,白家商船前来与我们汇合,然后一路向北,到达淮安。
在淮安停泊靠岸后,秦朗着人将船上的粮食送往粮仓,拿到粮仓的收押签章后,我们二人便来到设立于淮安城内的盐课司衙门,换取盐引。
当日来盐课司衙门办事的盐商颇多,我们排队排了足足半个下午,排得我昏昏欲睡才好歹轮上。正办着手续,却忽闻大门口一片喧哗。
我好奇地转头去看,见几个家丁模样的人吆喝着驱散开众盐商,簇拥着一个白衣小公子,大摇大摆地走进了盐课司大门。
“胡瓜呢?给老子滚出来!”
那白衣小公子十分清亮地一声吆喝,便见我们面前正低头办盐引的小伙儿骤然停了笔,一张脸皱巴成了苦瓜。
“怎么这么倒霉……”我听他低声嘀咕了一句,话音未落,那小公子已一脚跨进房门来,“胡瓜!本公子叫你呢!”
再看面前的胡瓜兄,一张脸苦得几乎要滴下水儿来,却偏偏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起身对小公子拱手道:“不知是赛公子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望请赎罪!”xiumb.com
我不禁对这位胡瓜兄心生同情,于是多看了这位赛公子两眼,一看之下,几乎要忍不住笑出声来。
不过十六七年纪,柳肩细腰明眸皓齿,穿一袭白色织锦绣袍,显得粉雕玉琢的精巧。
只是……我暗自叹了口气:咱女扮男装能不能走点儿心,好歹将胸裹上一裹。
如今这般不男不女、不阴不阳的样子,还赛公子,活脱脱一个赛伪娘。
大概是我这厢偷笑得有些明显,赛公子眉梢一挑瞪了我一眼,复对几乎要颓了的胡瓜道:“上次输给了你,本公子十分的不服,今日遍访山野,终得一员猛将,来与你的威武大将军一较高下!”
念戏文似的一席话,听得姑娘我睡意全无:这姑娘竟是来寻仇的!
却见胡瓜一脸为难:“赛公子,您看我这里正忙着……”说着还十分苦楚地望了我和秦朗一眼。
我刚想摆手说没事,你们恩怨情仇要紧,却被赛公子抢先一步,一把抓住了胡瓜的衣领,顺道眼风向我们威慑地一扫:“让他们且等着!”,不由分说便将胡瓜拖走。
她这番蛮横无理的态度令我十分不悦,但念及人家报仇雪恨是大事,便决定不再与她计较,甚至有兴趣跟去看个热闹,却被秦朗毫不留情地拦下,只得悻悻作罢。
又等了快一个时辰,才见胡瓜兄低头垮肩地归来,我忍不住好奇问道:“胡大人这是……打败了?”
胡瓜兄一副快哭了的样子:“败了倒好,偏偏,又胜了!”
胜了你还这个熊样?我十分的不理解,却听他愤懑抱怨道:“小畜生一点眼力见儿没有!今儿晚上回去就把它拔毛炖鸡汤!省的再给老子找麻烦!”
炖鸡汤?我听得恍然大悟,说得跟武侠片似的,搞了半天竟是斗鸡。
不过,能将盐课司的官吏呼来喝去的,“敢问胡大人,刚才那位赛公子是?”
胡瓜兄神情一凛,摇头摆手一副“不可说”的样子,飞快地给我们办盐引去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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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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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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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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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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