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是什么日子?”
早膳时分,我边吃豆腐脑,边似不经意地问秦朗。
他便放下碗想了一想,忽然一敲掌心:“哦,李雷擢升刑部令史,今儿应是新官上任的日子,你打算去道个贺?”
贺你个大头鬼……我暗自撇了撇嘴,闷闷道:“好。”
早膳后,秦朗去了北镇抚司上班,经他提醒,我亦觉得该去给李雷贺一贺。
“你怎么亲自来了?”李雷换了刑部的制服,局促得直搓手,“你如今可是皇上亲封的郡主,来给我区区一个六品官送贺礼,有失身份啊!”
话是这么说,他一双铜铃眼中满满当当写着欢喜。
我便笑道:“所以才要来,显得你有面儿不是?”说着,指挥小厮将贺礼——一盆滴水观音并一盆盛放的君子兰搬进了李雷的衙署。Χiυmъ.cοΜ
喝茶聊了几句,李雷忽然冲我压低了嗓门:“听闻令弟冷嘉树,今年春闱状元及第,官拜佑春阁大学士之后,将京中众多名门望族之女的求亲一一谢绝,执意要娶家中的小哑女为正妻,确有此事?”
见他眼中一如往日的炯炯八卦之光,我只觉好气又好笑:“千真万确。不过,我家阿暖如今也不算身份低微了,不久前被徐家大夫人收为义女,如今也算是徐家的义小姐,配得上冷嘉树那小子。”
徐家是皇后娘娘的娘家,徐家大夫人是徐皇后的嫡亲大嫂。但此事倒不是我做的,我一直疑心是我爹的手笔。
“如令弟这般重情重义的男子,当真难得。”李雷唏嘘道,遂轻车熟路地抱了抱拳,“冷姑娘教导有方,在下佩服佩服。”又一拍脑袋,“看我叫顺了嘴,如今该唤一声秦夫人才对。”
从冷姑娘到秦夫人,我暗自祭奠我那逝去的青春。
从刑部出来,恰见路边小摊上水灵灵的葡萄煞是喜人,想到阿暖最爱吃这口,遂挑了几串,拐了一趟娘家。
如今的冷家小院颇为冷清……倒不是因为别的,就在去年,终发生了大明朝历史上的一件大事,便是永乐皇帝朱棣力排众议,将国都由金陵迁到了北京,从此大明朝实行“二都之制”,皇帝坐北京,太子守金陵。
秦朗作为太子的亲信,自然留在了金陵,担任锦衣卫指挥使之职,然新科登第的冷小树同学,却往北京任职去了。
临行前,小树与阿暖执手在我爹面前跪下,将二人的亲事定了下来。
初夏的庭院中,响着三两声的蝉鸣,只见阿暖独自坐在院中的石井栏上,低头缝制着一件湖蓝色的直裰,神情甚为专注。
当年的小小女孩儿,如今出落得亭亭玉立、貌美如花。
“你日日地给他缝衣裳,那小子怕是一辈子都穿不完了吧。”我故意笑她道。
阿暖脸上一红站起身来,娇嗔地望我一眼,接过我手上的葡萄筐子。
我往屋里张望了一下:“爹呢?”
阿暖便比划道:往印书局去了。
自一年前,我爹因“机缘”终与徐皇后见了一面,二人在城外的潭柘寺共饮了半个时辰的茶,回来后浑浑噩噩了半辈子的老爹便改头换面一般,将昔日的琴棋书画、装帧印刷等十八般技艺统统拾了起来,日日忙得不亦乐乎。
可见人生有没有动力,确是不同。
“阿暖,今儿是什么日子?”
与阿暖并排坐在石井栏上吃着酸甜的葡萄,我随口问道。
阿暖放下葡萄想了一想,忽然蓦地弹了起来,比划说她在云祥坊定制的喜服,说好了月初去取,若我不提醒她倒忘了。
说罢,顶着一张因憧憬而红润的小脸,一溜烟跑没了影。
徒留我一人坐在井边,空虚,寂寞,冷。
眼角瞥见被阿暖落在石桌上的湖蓝色直裰,竟冷不丁地想起那个青衫执扇的身影。
我已许久不曾想起过他,但如今想来,以他温和心细的性子,应会记得今儿是个什么日子罢。
只盼他来生做个心地单纯之人,琴棋书画、诗酒风月,洒脱地度过一生。
回家路上,拐到莲湖居买了两份糯米红豆的点心,方踏进家门,便见两个粉嫩的“糯米团子”冲我扑了过来。
“娘亲!娘亲!”
我郁闷了一上午的心情,在这两个小团子娇娇软软的呼唤里,终变得平静温柔。
与秦朗成婚的第二年,我寂寂无闻的腹中终有了动静。
闻得消息的秦朗激动得有些忘乎所以,竟当即冲出门去,将太医院的院首夏大人给拖进府来为我把脉。
夏大人神医妙手,当即宣布,乃是一对龙凤双生子。
我欣喜之余又有些忐忑:在大明朝的医疗水平下,顺产一对双胞胎,风险不可谓不大。
我甚至脑补出了前世,白衣白帽的医生一脸凝重地问产妇家属,保大还是保小这样性命攸关的问题。
便这样担忧着、担忧着,直到临盆的日子,我紧紧抓了秦朗的手,无比坚定地告诉他,若事不可为,万望保住两个孩子。
秦朗却更加坚定地在我耳边道:“相信我,你们娘儿仨都会好好的!”
他这番信心,倒不只来自他自己,更来自突然从四海云游中返回金陵,在我床前守了一夜的我师父老道士。
我便良心发现,觉得自拜师以来,我对于这位师父,始终是亏欠的。
幸甚的是,小丫头秦湘自打娘胎里出来,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这位白发白须的师爷爷,于是骨子里对他自带好感,两日不见便哭着要找师爷爷抱,且自幼便对各种草药有天生兴趣,生生将我师父变成了护娃狂魔。
我深以为,这对我师父也算是种补偿。
我弯腰将两岁半的秦湘抱在怀里,却惹得同样两岁半的秦逸愤愤不平,“哼”了一声甩开我手去,以表达对他娘亲我向来厚此薄彼的不满。
我只得无奈教育:“你是个男孩子,男孩子便应如你爹般顶天立地,做个伟岸男子,哪有时时讨抱的?”
“我爹还讨抱呢!”秦逸一脸理直气壮,“我都见过的!”
他老母亲我瞬间红了一张脸,望望四下无人才放下心来,索性一左一右牵了两个小团子至院中小榭里坐下,取出点心分给他们吃。
“你们可知,今儿是个什么日子?”
我不过随口逗趣,却见捧着点心吃得满脸渣子的秦湘,用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我,十分笃定道:“有点心吃,好!日!子!”
我不禁莞尔,在两个小团子额头上各赏一个亲亲。
一下午的时光,便在两个小团子的厮磨中悄然划过。我本有计划要为《广目志》写篇稿子,也被两小只闹得没了工夫,又想今日毕竟不同寻常,稍微休个假也不为过。
直至月上三竿,秦朗下班回来,两个小团子已玩得疲累,跟他们的爹道了个晚安,便被奶娘抱去睡了。
清静下来的我方想起今早在为何事郁闷,十分不悦地瞥了秦朗一眼,“我要去书房写稿了。”
却被他一脸莫名笑容,不由分说地揽了肩膀往后花园走。
后花园两株桂花树上,挂了五六盏粉红的荷花灯,融融的灯光笼罩着树下一张石桌,桌上几个精致小菜并一壶酒,还有两支摇曳的红烛。
“这是……”我眼中光芒闪烁,“你何时备下的?”
秦朗一双凤眸中漾着柔波:“常听你说什么烛光晚餐,我思量着,大概就是这么个样子。”
我便垂眸,娇嗔地在他胸前推了一把:“我还以为你忘了。”
他顺势拉了我的手,在石桌前坐下,“娘子的生辰,为夫日日放在心上,怎么能忘了。”
说着从怀里取出个精致锦盒,打开来是一只通体碧透的并蒂莲玉簪子,“听闻这是北京城当下时兴的款式,我前月便嘱咐人去买,刚巧昨日送了来。”又想起什么似的,掏出个红艳艳的荷包递到我手上,“喏,这是小树托人给你送来的生辰贺礼。”
我掂了掂那沉甸甸的荷包,满意笑道:“还是我弟弟送得实惠。”却美滋滋地将玉簪子插上了发髻。
“好看么?”
不听他回答,我抬眸却见烛光氤氲中,某狼正双眸一动不动地望着我,一副入了神的样子。
不禁笑着去刮他高挺的鼻梁:“你娘子太美,把你看傻了?”
“的确。”人却被他拉了过去,坐在了他怀里,“我方才在想,待你我携手从青丝走到了白头,娘子可还是这般娇俏可人,让我看不够的样子。”
这情话说得实在撩人,我立时红了一张脸,刚要开口,却闻耳畔一阵“啧啧”之声。
闻声望去,见我家花园矮墙之上,亢金龙和危月燕两口子正并排坐着,危月燕手里甚至还捧着一把瓜子,俨然一副VIP席看言情片的样子。
我立时从秦朗腿上弹了起来,指着这两个吃瓜群众,羞赧得有些语无伦次:“你们……大晚上的躲在我家花园里做什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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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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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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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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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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