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偶尔会有一两个平民状元“春风得意马蹄疾”,但是“一日看尽长安花”之后呢?多数也被由贵族组建的集团招揽,成为与氏族利益息息相关的一枚棋子,反过来维护了贵族的统治。
平民由于无法进行术法的修行,在无形之中成了次等公民,他们被贵族各式各样的幻术弄得眼花缭乱、心悦诚服,把他们当做神仙老爷,心甘情愿的顶礼膜拜。
社会的不公平造成了资源的垄断,从而造就更大的不公平,人为地给一切印上阶级的标记。
最终人们渐渐麻木,或者说渐渐习惯于不公,而某些三六九等的言论就此盛行——平民卑贱,氏族高贵,在某些人心里,这是宇宙不变的真理,甚至,这群某些人绝不仅限于贵族。
锦屏与含笑小姐生来高雅,目之所及是珠玉画堂,耳之所闻是锦瑟丝竹,家中宾客没有一个无名小辈。
她们受到教育是,平民是氏族的基石、河川,这些可爱可敬的粗鄙者以他们夜以继日的辛苦劳动为她们提供种种奢侈与便利,但基石毕竟是被踩在脚下的东西;河川载舟,她们这些舟上人在风平浪静之时便可靠着桅杆远眺,如官员巡视他们的属地。
她们愉快的明白,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受人尊崇的。
对待平民,在不失身份的情况下,可以热情而和蔼可亲,仿佛真把他们当朋友似的,说些不费力气的好听话,让他们感受氏族的风度与教养,让他们受宠若惊、感激涕零,从而更加死心塌地敬仰贵族闪闪发光的门楣,让这些乡巴佬有机会对他身边的所有人炫耀他的奇遇与好运。
但是,谁都知道,这种客套没人会当真,卑微的平民必得对此表示诚惶诚恐,这是他们的本分,贵族当然不可能和贱民平起平坐了!
其实不独她们,宴乐早就发觉,这些世家的公子小姐们多多少少都有点这种通过童年的教育写入潜意识的自以为是。
温玉自不必提。
虽然她的天真烂漫使她还不懂得通过身份来轻蔑宴乐,不过她对她的态度,往往颐指气使,仿佛她是她的丫鬟,但由于她的娇憨可爱,这种不含恶意的指使往往蒙上了一层令人喜欢的桃粉色,有时宴乐也承认,自己就是乐意受这位大小姐的驱使,个中缘由,连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至于温玄,他是个老奸巨猾的家伙,他的言行举止中的确从来没有包含过任何瞧不起平民的意思。
但是谁知道呢,宴乐想,都是一丘之貉。
就更不要提那些对温家忠心耿耿的小丫鬟们了。
可宴乐不一样,她是二十一世纪知识分子,信奉“人人生而平等”,笃定“万物有灵且美”。
不过,她也有完善的历史意识,明白社会思想的演进不可能一蹴而就,她当然不会傻到在这种社会形态之下振臂高呼,要求传播民主思想,推翻寡头政治;也没想过凭借一己之力改造他人的意识形态,进行潜移默化的改良。
她明白一切只是徒劳。
现代人所引以为豪的精神之一就是宽容。
容许别人持有不同的观点,并加以尊重——人有选择自己笃信什么的权利。
何况这群人是囿于小说设定的角色,他们的偏见是这本小说的历史背景所造成的必然结果。
一直沉默寡言的流冰一点儿面子也不赏,她见宴乐浅陋无知,锦屏与含笑又做作得过分,真是烦不胜烦,和温玄谈了一会儿,便自顾自地走开了,单留下两个盟友身处前线,冲锋陷阵。
这两人继续跟在温玄身侧,不遗余力地展示自己的高贵优雅。风流公子来者不拒,谈笑自若,把两位贵女逗得两靥绯红,笑意盈盈。
宴乐可没想破坏人家的好事,干脆缄口不语,在一旁东张西望,看见不远处向她挤眉弄眼的温知,不由得暗暗发笑。
她一瞥身旁气氛热烈的三人,觉得这会儿正是摆脱恶狼的绝佳时机,便蹑手蹑脚地意欲溜之大吉,谁知步子还没迈出一半,肩头便被按住,她还未做出反应,就被温玄揽住,丝毫动弹不得。
宴乐微微一笑,顺势踩住身后人的脚,还左三圈右三圈地碾了碾,满以为能够欣赏一阵儿凄厉的惨叫,或是压抑的低吟。
可他却没事人似的,继续与两位已经完全不把宴乐放在眼里的娇小姐调情谈笑,仿佛被使劲踩踏的只是一块无知无觉的木头。
宴乐有些气恼地望向他,他脸上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得意,却一下儿也没看向怀里的小丫头,只说:“……若真是如此,改日我一定登门拜访。”
两位小姐喜不自禁,她们总算达成了此行的最终目的,即邀请温玄公子到她们家中做客。
因为心想事成,她们连带着对宴乐也温和了起来,仿佛真把她当做亲妹妹了一样——虽然事后她们不受控制地将与宴乐握过的手洗了又洗。
作别了两位小姐,温玄牵着宴乐往高台上走去,那里才是温家的核心人物圈。
宴乐暗中使了半天的力气,都没能将自己的纤纤玉手从暴徒手中解救出来,只好耍起了嘴皮子功夫,讥讽道:“方才公子道流言不可信,一转眼却蹦出了三个红颜知己,可不是才说了嘴,就打了嘴,这会儿该隐隐作痛呢吧?”
温玄意味深长地回头瞧了她一眼,语出惊人道:“吃醋了?”见她一脸吞了苍蝇的表情,笑得益发欢快,“别担心,我心中只有你一人,其他的,都是逢场作戏。”
呸!令人做藕(作呕)。宴乐啐道:“谁给你的勇气?梁静茹吗?”
温玄思索一会儿,疑惑道:“梁静茹是哪位?”
宴乐笑靥如花,“是你七舅老爷的三外甥女的前一个丈母娘。”
温玄笑了,“姑娘这是在逗我玩呢。”
宴乐翻了个白眼,说:“少往自己脸上贴金啊,逗你还不如逗鸥(斗殴)呢。”
温玄大约看出宴乐是故意说些他听不懂的话,只为一逞口舌之快,便不再接她的话,随她去。
在言语上找回一点胜利感的宴乐得意忘形,学着李小龙的招牌动作——面带挑衅的一抹鼻子,哼,玩梗也能玩死你。
宴乐感到了身为现代人的骄傲。
瞭望台上站了一伙儿人,他们睥睨四方,指点谈笑,霸气侧漏,一看就是久在权力中心浸淫的老江湖。
宴乐张望了一下,却发现在一群满脸精明相的中年人里,有一个面孔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那人看起来大约二十五岁上下,体格偏瘦,很高,额头发亮,咧嘴一笑活像慈眉善目的弥勒,不声不响的时候,眉目间有点郭冬临的意思。
由于身量特别高,他在一群老狐狸中像一只高脚鸡似的,听人说话时,常常谦恭的低下头,微微佝偻着,连连点头称是。m.xiumb.com
温家基因优良,满满当当的帅哥美女,今日羽猎,又都着新裳,束乌发,个个神采奕奕,受邀来观看的客人们,也锦衣华服,容光焕发,即使是老一辈的人也英姿犹在。
一路看下来,乍然找着个颜值明显低于平均水平的,就觉得分外打眼。
那一群人看见温玄,立刻像黄鼠狼见了鸡似的,啊不,像猪八戒看见馒头似的……嗐,意思都差不多,反正一个个那是两眼带钻,施华洛世奇那种,全方位的闪光。
“阿玄,阿玄,总算来了,怎么这样慢!”一个精神抖擞的大叔乐呵呵地拍着他的肩,率先表达了自己无以复加的热情。
温玄很得体的按照辈分一个一个叫过去,第一个当然是他的父亲温守,接下来什么世伯啦,二叔啦,大舅啦,填巴填巴大概能装一箩筐。
让宴乐大跌眼镜的是,末了他对着拉长版郭冬临叫了声大哥。
哦,原来是他大哥啊……
宴乐愣了半晌,忽然反应过来,我靠,这瘦子居然是他大哥啊!那个温齐?
娘嘞,同一个基因,他怎么就突变了呢?哦对,也不完全是一个基因,温齐是温守跟第一任老婆生的。
宴乐看了看玉树临风的温玄,再一扫魅力不减当年的众大叔,忽然有点心疼起大哥来——在这种颜值碾压的环境下,一定过得很苦吧?冬临。
还不能上春晚演小品。
系统君咳嗽了一声,“那什么,想得有点多了啊!”
宴乐连忙打住,继续眼观鼻鼻观心的当她的壁花,不过她甘心情愿做背景板,某些人就偏不让她称心如意,多此一举地补了一句,“这是宴乐姑娘,我请来的客人。”
一位不知是伯伯还是叔叔的打量了她一会儿,说:“阿玄的客人,必然有过人之处。小姑娘今日也打算一展身手吗?”
宴乐正要隐晦地表示没这个想法,温玄却已经代她立言,“这个自然,我们是形影不离的。”
另一个大舅恍然大悟,连连点头道:“原来如此,双人赛?”
宴乐疑问脸望向温玄,不知在搞什么鬼把戏的公子哥儿向她柔情蜜意的一笑,生生让她抖落了两斤鸡皮疙瘩。
宴乐郁闷地别开脸,这是演戏给谁看呢!
冬临大哥憨厚地笑了,一口白牙晃得人眼睛疼,“原来你就是宴乐,温玉总在我面前夸你,我早想和你见一见,只是先前忙。”
长得这么慈眉善目,说话也和和气气,一看就是良善之辈,虽然颜值差点儿,但宴乐坚决认为本质比外表更重要,便甜甜地笑道:“哪里哪里,本该是我去拜访您才对。”
有来有往几句话下来,众人见她进退得宜,又聪明伶俐,心里颇为喜欢。
温守便随口多问了她几句话,她一一应答之后,温老爷捻着胡须点头不语,半晌问温玄:“这姑娘的名字我听着耳熟,是不是给你母亲讲故事的那个小丫头?”
温玄恭敬地回:“正是。”
“噢,这也难怪。”温老爷轻巧地说了这么一句,随即就不再关注宴乐,转而谈起别的事情去了。
有几个精明的心里明白,温守的意思是这小姑娘可爱,难怪明兰夫人喜欢,准备塞给温玄做妾室。
宴乐却是懵懵懂懂,当下也不去理论,只和系统君讨论温玄此行所作所为的意图。
即使有世界线加持,他们也无法理解这位公子的脑回路,明摆着说了不喜欢她,却又时时摆出一副非她不可的姿态,不仅带着她在广场上溜了一圈,还直接让她在掌握温家核心的大佬们跟前露了脸,简直就是故意向众人宣告,有自己这么一号人似的。
他这样做的直接后果就是,人人都知道温玄公子身旁跟着一个平民小姑娘,不仅明兰夫人青睐,现下也得了温老爷的首肯,不知何时就要成功地麻雀变凤凰,成为温玄公子的第一个房里人。
宴乐叹道:“也就这些人会觉得给温玄当小妾是件好事。”
系统君若有所思,忽然道:“先让你担上虚名,万众瞩目,实则有名无实……前戏铺得够足,看来接下来,温玄要做一件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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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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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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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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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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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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