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是忠心耿耿的仆从万载。
在路过丽景桥的时候,他说:“公子心情不好?”
他自幼跟着四公子,早将他的喜怒哀乐了解得一清二楚,此刻的公子,是消沉而失望的。
尽管万载并不知道原因是什么。
公子不答。只说:“这儿的山茶开得多好。”
便没了下文。
温玄确然有些失落。
方才母亲告诉他,纳妾的事情已经同宴乐说了,她极欣然,拟备敲定时日。
他脸上挂着淡笑,说:“怎么这么急?”
明兰夫人嗔怪:“你身边早有个知寒知暖的人照顾,我也放心,成日里就知道忙忙忙,我听人说,这几日你又是深夜才睡,这怎么行的?你大哥也真是,自己吃喝玩乐,把这些事就推给你。”
“我既是内弟,也是家臣,自然该为大哥分忧。”四公子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原以为这姑娘有些特别之处,结果也不过寻常。
多日以来,他刻意不同她接触,却用母亲将她推入风口浪尖,她不是要少不要多吗?他偏要让她领受令人嫉妒羡慕的殊宠,就是想看看,她能否始终如一。
没想到,她倒是个颇有心机的人。知道讨好温家主母的好处,竟真得了母亲的欢心,要塞给他做妾。
最初温玄只是在言语中隐晦地暗示,他挺喜欢这个带回来的姑娘,想让母亲照看照看她,免得她在温家孤身一人,受人欺负。
母亲一如既往地表示,她的院落,不是阿猫阿狗都能踏足的,明明白白地把他堵回去了。
但是一转头,说是趁着在西苑散心的当儿,顺脚到了炎华院,就进去看看。
“倒是不小家子气。”
这在母亲,已经是罕见的称赞了。
后来又不知她从哪听来了许多传奇故事,似乎颇合母亲的口味,最后竟演变为他自己也没料到的情形,合府上下都知道有这么位姑娘,竟然把脾气又坏又傲的明兰夫人都给收服了。
那天就连父亲也忽然提及此事,戏称:
“我合该向这位姑娘学学说书的本事。”
虽然只是浅浅淡淡一带而过,但能劳动温家家主记住的人物,不是达官显贵,就是修为大成之人,少有白丁。
这姑娘可算第一人。
母亲心高气傲,一听说府中传言自己被一个小姑娘给拿捏住了,气得了不得,但这气却一点儿没殃及那位据说“手段极高”的宴乐小姐,反而全撒在了好巧不巧正来请安的大嫂未绫身上。
大嫂笑眼盈盈地来,红着眼圈儿走,浑不知自己又是哪里做得不对,惹恼了这位比天皇老子还难伺候的夫人。
这不是很好么?
温玄想,她也是个野心勃勃的人,而且手段似乎也不赖,他没有看错,她会是一把好用的刀。
可心里就是陡然一空——原来她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温玄一进院门就看见立在花圃边上的宴乐,小仆走过来要对他说什么,被他一个手势止住了。
温玄缓缓地踱步,站在她身侧,低下头说:“宴乐姑娘最喜欢哪一株?”
这是他惯用的暧昧手段,虽然不喜欢,但利用不远不近的距离,似有若无地关注,让姑娘以为自己在他心中占据着一个特别的位置,都是他熟能生巧的风月计谋,没有人能够逃脱的陷阱。
既然她无甚特别,用寻常手段对待,自然也就足够。
宴乐却抬起头冷冷的直视着他。
湿漉漉的,眼睛,像雨后的林间的空气。他想。
她皱眉:“你真让人恶心。”
温玄一时竟愣住,以为是自己错听,笑道:“姑娘是说在下?”
“除了你,这儿没有人当得起这个评价。”
这话说的足够明白,温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道:“不知我做了什么让姑娘如此生气。”
宴乐现在一点儿也不怕他。
“你做了什么?”她冷笑,“你什么都没做,你在屋子里运筹帷幄。请问公子,我们统共见了几面?”
温玄已经恢复了淡然,轻声答:“两面。”
“你喜欢我吗?”
“什么?”温玄头一次见这么直白的女子,不由得有些诧异。
“你喜欢我吗?非我不可吗?”
温玄刚想含含糊糊地对付过去,说些漂亮话,女人爱听的那类话,转开话题,让她们忘记之前想好的核心问题。
但是他被她的眸子望着,不知怎么,心里一动,竟然照实说:“不。”
说出这个单字,随之而来的东西也就简单,“不喜欢,更不可能非你不可。”
“很好。”她笑,“那么公子为何要纳我为妾?”
“噢,那是母亲的主意。”温玄说的是实话。
但不了解内情的宴乐一方面被明兰夫人的口是心非骗过,另一方面原本就对温玄的人设抱有成见,故而认定这人是借着明兰夫人当幌子,妄图以妾室的身份束缚她,让她心甘情愿地替他卖命。
“公子敢做不敢当么?”她语带挑衅。
温玄眉毛微动,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她的针锋相对让他觉得新奇而有趣,他施施然道:“姑娘以为,我做了什么?”
宴乐被噎了一下。
这人真是不要脸极了,她想。
“桓亦公子将我托付给你,请你加以照看,没想到,温玄公子就是这样个‘加以’照看法。若桓公子知道了,只怕是不依的。”
她搬出桓家这座大山。
温玄一脸坦然,“为什么不依?为了姑娘的安全,特意将姑娘放在离我最近的地方,还可保姑娘一世荣华,温玄公子若真为姑娘着想,就会真心庆贺姑娘了。”
我呸。
宴乐把刚刚在路上打好的腹稿用一种不咸不淡而又霸气侧漏的语气说出来:
“能成为温玄公子的妾室,多么大的荣耀,劳公子夫人垂青,不嫌小女出身微贱,抬举小女。只是,实话实说,我不稀罕。”
她冷冷的,一字一顿地重复,“我不稀罕。”
松原笑了,他垂下眼睛看她,“姑娘自命不凡。”
“对,我自命不凡,让我给你当小妾,我觉得委屈了。”
温玄忽而扬声道:“让你当正妻如何?”
宴乐偏着头,斩钉截铁地说:“公子,你还是不明白。这根本就不是小老婆和正室的分别,而是,你这人——不值得托付终身。”
温玄的眼睛骤然睁大,有些讶异地问:“何出此言。”
“公子自己心知肚明。”
他沉默了一会儿,心底里又翻涌起那种被看穿的感觉,分明是个小姑娘,却像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谁也不在她的眼里,尤其是自己。
这种滋味可不好受。
往常也不是没有人别出心裁,故意装出一副对他冷冷淡淡爱搭不理的样子,或者向他剑拔弩张犹如仇敌,但那些隐藏在伪装底下的千回百转的小女儿心思实在太容易被看透。
但这姑娘不是,她不是装模作样,她是真的敌视他,反感他。
我什么时候得罪她了?温玄禁不住这样想。
她越是这样,他就越要拿出多年如一日的风流姿态,输了人可不能输阵势。
他轻佻地说:“我觉得姑娘有趣,跟母亲提了一句,谁知她当了真。小妾?”他摇着头笑,“我暂时还没有这个打算,今日姑娘就是不来,也不大可能乘着轿子踏入我的房中。这样说,姑娘可满意?”
宴乐盯着他仔细瞧,那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气真是叫人看了就讨厌,她努力压抑着心头的火气,说:“但愿如公子所言。只是公子也该知道,谨言慎行四字怎样写才是。”
“温家的四公子,向来只知随心所欲,至于谨言慎行,实在未曾学过,抱愧,抱愧。”wWW.ΧìǔΜЬ.CǒΜ
宴乐说:“公子分明步步为营,何来随心?所欲倒是不小呢。”
这下温四公子心底当真有些烦躁了,她知道什么?笑得却更欢愉,“我之所欲,也不过姑娘一人罢了,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这一腔痴心,只是错付。”
宴乐刚要出言反击,却见他眼中殊无笑意,这是生气了?
算了算了,得饶人处且饶人。
反正她也骂爽了。
“你刚刚说不想要我做小妾,总不是骗我罢?”
“自然是哄姑娘的,我这样喜欢姑娘,若不把姑娘留在身边,恐寝食难安呢。”
宴乐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你你你……你这人……”
还没你出个所以然来,对面的俊朗公子已经言笑晏晏:
“宴乐姑娘,我方才所言句句属实。更何况,你若不乐意为妾,直说便是,谁还能强迫不成。”
宴乐眨了眨眼睛,“公子名扬天下,自然是言而有信之人,对吧?”
她开始给人戴高帽了,打个巴掌得给个甜枣,不然到时候黑化起来怎么办。
温玄一点头。
“我年纪小,又不懂事,公子神仙般的人物,我怎么配得上呢?所以纳妾的事情还是免了,劳公子同夫人说明白。”
“这个自然。”
宴乐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挠了挠脑袋,迟疑道:“真的?”
“怎么,姑娘希望是假的?”他风轻云淡地语带轻佻。
宴乐翻了个白眼,随即道:“既然如此,不好意思,此番打扰了,告辞。”
“天色晚了。”温玄话中隐隐含着笑意,“姑娘想吃什么菜?”
她想了想,说:“炒三丁,肉沫雪里红,山药炒木耳。”
其实她刚刚和他说话的时候心里就在盘算今晚的菜色,这会儿一听问,想也没想,一连串儿的名目自然而然就脱口而出。
“听见了?”他立即对着小仆说。
小仆会意,忙道:“我这就去知会厨房。”一面兔子似的一溜烟跑了。
宴乐在后头喊道:“我不在这儿吃,别跑了!”
小仆哪儿听她的吩咐,早没影了。
温玄道:“他人都去了,想必你我也追不上。姑娘自己说的要吃这些菜,我才让厨房做的,这会儿你又说要走,岂不是让他们白忙一场?”
宴乐回过味来了,这个风流公子手段不是一般的高明,留饭留得太有水平了,基本上不给人回绝的余地。
但她偏不让他得逞。
她勾唇一笑,点头道:“多谢公子好意,盛情难却,我也只有厚着脸皮受下,届时就劳烦公子命人将这三样菜送到炎华院罢。”
温玄眉头一皱,很快又舒展,只说:“中间到底也隔了这么些路——菜还是趁热吃的好。”
宴乐一笑:“菜凉了又如何?有公子这一片心意,再怎么样,我们都会吃得一干二净。”
温玄有那么一刹那仿佛看见她眼中闪现了带着娇媚的促狭,稍纵即逝。
她头也不回地叫上目瞪口呆的元雅走了。
潇洒的,愉悦的,像刚赢了一场游戏。
有趣,不可托付……吗?
他倒要看看,这姑娘能讨厌他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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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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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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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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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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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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