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英满心都是不解,待要问时,安夫人将地上跪了,泣不成声,道:“教主女早知,缘何主女只听人说,道是孤无上下?原先明情不敢讲,又怕主女听了,都念邬梨田虎的好,反倒将勾当卖了他知,如今事急,田定分明不怀好心,只好舍了性命,愿教主女分辨明情。”
琼英忙忙避开,好歹将她扶起,吩咐下头坐了,按捺住心头疑惑,慢慢问道:“妗妗自管说来,我也时常不解,似是许多的他,都要瞒作甚么,正好请教。”
那安夫人,方缓缓道出个来去。
原来琼英,如今方是个十七八的黄花,非是邬梨的亲生,她宗上,却姓仇,祖居汾阳府介休县,地名唤作个锦上,传来父辈,唤作个申字。这仇申,祖上传下许多家财,只他年愈五旬,膝下却无所出,兼又丧偶,因此续弦平遥县宋某女儿为继室,至此生下琼英,不几年,宋某病故,仇申夫妇奔丧,径往邻县而去,不半路,山林里杀出一泼强贼,将仇申杀了,又掳了妇人,不知所踪。那庄客里,也有几个有心的,往回来将祸事告知,当家的,正是主管叶清。
这叶清,本是个江湖里汉子,使一手好枪棒,与仇申十分亲近,得他厚恩,因此在庄子里把持,十分尽心,仇申此去,叵耐路途遥远,将琼英交付他家里看着,因此闻知此事,一面告官,将仇申葬了,教仇申本族立个继承的,自与浑家,颇通些医术的安夫人,渐渐抚养主女长大。
有过些时候,反了个田虎,自号晋将军,遣了邬梨往介休乱兵只管杀,将仇氏一族,屠戮殆尽,将个叶清夫妻,并了琼英掳进威胜,那邬梨见琼英十分清秀,年纪又小不知甚么事,十分喜爱,唤来老婆倪氏,那倪氏也是个无出的,因此十分欢心,当自家女儿养了。
不是琼英不晓事,她虽年幼,庄子里屠戮,尽都记住,只是伶俐,料想脱身不易,几次三番要将安夫人要来,哪想邬梨也是不敢,又要赖叶清好本领安夫人的医术,因此只是年月里唤来教人看着,看她两个相见,又急急遣散,因此不曾说出好歹。
只说那叶清,念想仇申待他千万的好,一心只想等了琼英长大,好寻那仇人杀了,只他一身的本领,为人又十分精明,那田虎,抬举做个总管,前番往威胜处一个后山,便是石室山的所在采摘土石营造宫殿,以备田虎称王。
这叶清,引了人手往石室山来,采摘不过三五日,忽有军士乱喊,道是发作了菩萨,落凡了道女,将叶清唤来看。只看那土石里,兀自一块白石,化作妇人骨骸,面目栩栩如生。这叶清细细分辨,吃惊万分,哪里不知,正是主母宋氏,便有本部的一个小军,谓他言道:“总管怕是不知,这妇人骨骸,却非甚么菩萨道女,来头,小人颇有些知晓始终。”
原来自出了这白石,军士们不敢胡乱采摘,正这小军,本是田虎一个马弁,因贪婪自大,惹了众怒,因此随了这采办的军,见叶清颇有些门面,心想将个原委道来,不定便能得他抬举,脱了这腌臜的活计。
叶清果然来问,那小军笑道:“许多时候,大王方将将起兵,在介休设伏,将个员外杀了,掳他妻子,便是这妇人,要往山上作个压寨夫人。这女子,颇有些性子,哄着大王送了她的绑,眼见不防,便在石室山顶上,将那身子撺下岗子来,一头死了,彼时小人只在大王身畔伺候,当时令小人,将这妇人身上衣服首饰剥了。这妇人,上马剥衣,都是小人一手办成,因此面貌认得仔细。只她早丧了好多年月,怎地骨骸兀自好好的?”
叶清听了,那肚里,落了无穷的泪,计较出个万千的周全,道:“只这妇人,俺也见识到的,本是庄上宋老女儿,不意竟……竟有此孽缘。”
那军士,眼巴巴只等他赏,叶清许他许多好处,将那小军哄得眉开眼笑,只盼就此脱了苦海,哪料当夜里,教叶清闯进帐去,劈面一刀砍了首级,将僻静处,好生祭奠了仇申夫妇,大哭一场,染上了风寒,退往汾阳,与安夫人将这一桩大事分说。
那时,安夫人闻言大哭,再三切齿,道:“先有田虎,害了主人家破人亡,又有邬梨,可怜仇氏一门老小三五百口,尽都吃了黄口儿刀,如今小主女眼见长大,不如早早与她说了,早晚报仇。”
叶清道:“只是不可,主人罹难,小主女哪里记得?那邬梨,万千待她的好,又教手段高明的,教她一身武艺,竟也请动观里的道长,分教一手打将的飞石本领,倘若不信,你我就此一死,也无甚么打紧,只主人一家大仇,谁报将来?”
两人坐卧不安,一面又担忧,这仇氏一门为邬梨所杀,见者无算,只怕那厮们也知隐瞒不得许久,早晚加害主女,如今更知了当年凶手,日夜只是计较。
那小军,忽有一日田虎记起,遣人来问,哪知采摘军里,恶他的怕不十之八九,哪个肯说陡然丧命?只引了来人,往乱草里瞧了,道是桀骜难驯,整日吃酒,叶清也得罪不得,那一夜走出不知寻甚么好,跌下山来粉身碎骨。
回报去,田虎也不以为意,只是念起当年那妇人,心神不安,强自寻邬氏快活去也。
这一日,叶清正与安夫人计较,忽有飞马来,道是琼英只请安夫人往独松关里,问她,那女军道:“有个好汉子,一路为那奸贼害了,好是惊悚,只说河北,无堪比妇人手段的,搬请往去瞧了。”
一面答应,叶清扯了妻子,往内室里说话。
安夫人道:“独松关,主女手里也有三千人马,杀将出去,不是难,如今天下乱糟糟一团,何处不是英雄?这三千人马,个个精良,投去,也是好大助力,倘若果真有英雄,换他应诺往后帮手报仇,最好。”
叶清道:“最好,快些去了,将这一番前后,细细嘱咐小主女,万千不可再投往田虎手里,插翅难飞!”
安夫人又问:“倘若独松关里反了,丈夫怎生个计较?”
叶清道:“不必忧我,要出汾阳,却是不难,寻个人家,将身藏了,早晚寻主女见你。”
夫妻两个,计较已定,这安夫人,便连夜卷了细软,又收拾出随身小箱,一面教那女军往马背上托着,自坐了柴车,往独松关匆匆赶来。
半路里,逢着了出门来招扬的田定,听是琼英竟在独松关,大喜,道:“正有王叔吩咐,早晚将些好物事送了郡主,早晚成对照红烛的喜,不如同去。”
安夫人忧心如焚,一面敷衍,小心赔着脸,待见琼英,便也按捺不得,将那过往,纷纷道来。
琼英怎不知,叶清安夫人两个,待她果真女儿一般,心知不假,登时万箭攒心,却是个倔强性子,滴泪不肯流,半句不能吐,面目遽苍,惨白一片,怔怔将在凳子里坐了,石雕一般。
慌了安夫人,急忙教那贴心的女军来劝,左右束手无策,那女军道:“娘子待那赵大郎,十分敬重欢喜,早时也说,这等是个好担当的英雄,不如请他,支些言语?”
安夫人无法,只好将她几个,往外间请了赵楚孙安同来。
赵楚与孙安,一面说些闲话,无非只说哪个好汉诚然,那个却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孙安听他只说蔡京是个人物,坏处都在那赵佶头上,本有三分摇头,只听他分辨那天祚辽主耶律延禧,沿至阿保机,十分公平,并不单单以蛮夷来看,分辨无言。
又论那完颜阿骨打,只说一个立了法度,将个孙安哑口无言,怅然喟然。
待那女军来请,赵楚住了话口,叹道:“可怜娇娇女,可恨天不公,家破人亡,亲事仇雠,便是个须眉男儿,忍耐不得,莫忙,将她说了。”
不说孙安诧异,那女军也惊骇不绝,她是个贴心的,早晚只在琼英身前往来,因此安夫人与那叶清,也少少待她说些往昔,如今贴近在左右听了,方知竟有此事,这赵大郎,哪里知这许多?
一面引了进去,迎面便见琼英,一双杏眼里,本是点如夜空,璨若寒星,如今只一团死气盘旋不去,似失了魂魄,懒散日头,挡不住瑟瑟冷风,那衣带泛起,譬如没了灵骨,望而生悯,楚楚可怜。
安夫人愁眉苦脸,忙忙要说些好话,赵楚摇手,走去将手,搭了琼英削肩,叹道:“人伦惨事,只这世道乱了,天也不公,且看这天下,何处不是苦命人?他教你武艺,授你人品,无非要用而未用,生恐一日事发,你决心不下,生生教你作难。”
安夫人吃了一惊,将赵楚上下打量,赵楚不去理她,又将那粗糙的手掌,抚摩琼英落个钗散了珠的头发,道:“只他也不知,你这一身的武艺,既出他手,往后报那灭门的仇恨,便将这一身,都还了他,岂不也好?赵楚自出生来,不知爷娘,山里猛虎为母,猛兽为兄,渐渐长成,那人心,同这苛政,已然禽兽不如,何须强求许多公道?”
琼英方渐渐有了回色,反手将他臂膀圈了,一声大哭,只道:“只亲事仇人,竟今日方知父母大仇,宁教怎生按捺?”
哭出声里,便渐渐好了,见安夫人拿眼来看赵楚,琼英道:“想他也无非与我一般儿年纪,寸步未踏河北,何必冤枉好人心?只以他人品,琼英十分相信。”
这琼英,性子激烈,知晓了仇人,挽着画戟,便道:“田虎逞凶,邬梨灭门,正将这田定一刀杀了,杀回威胜州,教他血债血偿。”xiumb.com
安夫人慌忙拽住,道:“主女何必急于一时?田虎势大,倘若要报仇,也不急这一时,早晚寻个下落,将力气养大,报仇雪恨,将那狗贼们首级,往主人坟头上祭拜,不可假手他人。”
琼英转眼来看赵楚,赵楚道:“安夫人言之有理,田虎麾下,何止十万人马?此时寻他报仇,反落了囚笼,假以时日,举大军讨伐,报仇雪恨,苍天有眼。”
琼英便问:“那田虎,虽是个破落户出身,啸聚山林,也颇有手段,自忖杀他不难,却要解那爪牙们,无能,赵大郎宁也作旁观的冷眼么?”
赵楚道:“将这厮,旁人朝廷当个了不得,我却看他,冢中枯骨,栏里猪狗,且寻个周全安置身子,往后若要举动,自将一纸书信捎来,情愿做个先锋。”
又道:“只有一事,万千请求,了却我这心思,水里水里来,火里火里去。”
琼英嗔道:“知是你那姣娘子,妗妗只是尽力。倘若只是看我手里头精兵,将你那亲爱之人也忘了,倒教琼英小瞧,正是好,方是个有心的。”
赵楚默然,摇头道:“念奴待我,将心换心,宁可亏负万人,不教负她。”
俱各有了心思。
孙安奇道:“怎生这般个称呼答应?”
琼英不知安夫人所思,恨恨道:“那厮们只不教我与妗妗三个相见,当年别时,便分教说是外门里的亲戚,与父母有亲,因此唤作妗妗。”
一面吩咐女军将白布扯来,暗暗收拾,琼英生了离心,便不愿与田定应付,孙安钦服,道:“这般决断,着实利当得紧。”
琼英问那安夫人,道:“只我母亲,如今何处?”
安夫人道:“外头的命人将主母不得擅动,他这也生了离心,自是取了往庄子墟地里埋葬,与主人合在一处。”
琼英便道:“自幼见过,不孝女却已想不起,只好草草立了灵牌,待将仇人首级取来,亲往祭奠。”
当下又吩咐暗暗立了牌位,请安夫人往外头来看崔念奴。
正是,一朝身为化外人,吹散罡煞许多星,只将一片亲爱意,不念生来凤鸾情。
毕竟崔念奴生还有望?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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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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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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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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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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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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