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宫内,雪白大殿中,左边是幽寂的火,右边是寒冷的冰,两者隔着一片结界,相安无事。xǐυmь.℃òm
正此时,自幽幽火光中现出流云忽虚忽实的身形,幽火明明灭灭几番,流云的身形终稳成了实体。
站在火前的凤屠就长长呼出一口气。
他将涅槃真火收回,毫不客气地指责着刚重塑完身躯的流云,“烧了我三千年的真火,我的身体都被你掏空了!你下次再找死,我可就帮不了你了。”
流云睁开一双漠然的眼,面容冷冽,看起来和从前没有任何不同。
他把目光移向结界旁,看到躺在冰玉石台上的那道身影,他如霜的面色瞬间柔和。
流云没理会凤屠的唠叨,下意识地抬脚往那边移了一步,就被一直盯着他动作的凤屠拉住了胳膊。
不过被轻拽了一下,流云的身子就软倒趔趄了一下,若不是凤屠扶着,只怕就要栽下去了。
“你这身子现在脆的很,天寒石的冷气只要一沾就能让你四分五裂了...你能不能长点心!”
凤屠咬牙责备一句,就见流云呆怔几息,忽然就缓缓垂下了头。
卸下皮囊表象的冷然,像个犯了错小心翼翼的孩子似的。
“她呢?”
许久没开过口,流云的声音哑得不像话。
原还有一堆责备话语的凤屠,瞧他这副模样,喉咙滚了几滚,终是咽下了心头火气。
他目光淡淡扫一眼躺在石台上的凌霄,“破碎的神魂都放进识海了,但她神识被毁得太严重,天寒石只能维持住让她的识海不会再裂开,能不能修复...”
不好说。
流云被凤屠搀着的手,抖了抖。
他松开自己的胳膊,抿唇在结界旁幻化了张椅子,徐徐坐下。
三千年前魔界事变中,凌霄将自己魔元内的魔气都转化成了瘴气,并将瘴气全部排入了魔界。
那些瘴气杀死了她魔元里的那颗魔种,而她空荡下来的识海和魔元,却也因此只剩下了神力的存在。
凌霄把神力都装进了魔元里。
她把那颗装满神力的魔元,给了流云,护住了他的魂魄。
而流云转入她体内的神元,是依着她原有的神力在渐渐同她建立联系,凌霄把神力全部清空以后,那颗未及完全融入的神元,就陷入了凝滞状态。
原本这不算什么,时日长了以后,神元自会生出神力,再次融入凌霄的身体。
只是,凌霄破碎了识海和自己的神魂。
破碎神魂,是为了将流云从大阵中换出。
破碎识海,是为了稳住混乱不堪的魔界。
在最后关头,凌霄还是舍不得对魔界下手。
她的识海,裹挟着那些瘴气,将其压缩成了一个崖洞,置于魔族曾经,堕魔崖的位置。
而她的识海,难免受瘴气侵蚀,破碎不堪。
最后是天道出的手,留住了她的一缕神魂和意识。
天道出手,自然不是因着和凌霄那短暂的“交情”,也不是因为过去和流云的交易。
它出手,完全是怕三界会没有神罢了。
流云当时仅剩一具即将化为虚无的躯壳,凌霄植入他体内的魔元能起什么作用是件完全说不准的事情,而凌霄体内好歹有一颗正儿八经的神元,是能造神的好物什。
天道是想救回那颗神元。
不想那颗神元混在凌霄破碎的神识上,分都分不出来了。
它无法,最后只能把那神魂交给刚好赶来的凤屠。
凤屠当时察觉出自己被流云骗了,急急从流云宫赶到魔界,一路上,他更多的是气恼。
他担忧流云状况,却从未想过,神也会有陨落的一天。
流云太强了,强的让人觉得他无所不能,连受伤都是奢侈。
凤屠何止是从未见过那般狼狈的流云,他曾经连想象都想象不出来流云会落到那步田地。
一身染血的白袍,跪坐在荒芜黑暗的山坡上,垂着头,看不见脸,已能从他身形上看出压抑的沉痛。
他的手悬空放在地上人影的脸部上方,一寸一寸靠近,却又在即将临近的时候,猛然缩了回去。
经过一番震荡生死未卜的魔界他不关心,自己的身躯正在慢慢消散他不关心,凤屠都走到了他身旁,他也无知无觉。
凤屠甚至不敢唤他一声。
他怕他唤一声,流云就会如烟消散。
不曾想,那般压抑的情况下,还是流云先开的口。
他条理清晰,绷着声音让他把凌霄送回流云宫,让他用流光印同天道去找凌霄破碎的神魂,让他去找天寒石打造一张玉床......
凤屠默默听完,没忍住轻声问了一句:“你呢?”
“你怎么办?”
流云也沉默了许久,才轻笑一声:“我?”
他说:“我自然得活着。”
流云还是流云。
他的上神之躯太强,又献祭过,涅槃真火不够强到重塑他的上神之身,他便舍弃了上神之躯。
他受了三千年的涅槃真火,即使他是重塑身躯不是涅槃,神魂也未能逃脱真火的灼烧。
凌霄当年涅槃也只受了不过一百多年的火,流云受了整整三千年,还是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
也不知有多痛。
但他就这般,说到做到,活了下来。
凤屠看他愣愣坐在结界外,如何不知他是为何而活。
“天道说她的识海里还留有一线生机,也不是没可能醒,你...还是注意着点自己吧。”
凤屠不知该说什么话安慰,他心里其实不太相信凌霄有醒来的可能,而流云如今的状况也算不上好,他更希望他能好好将养着自己。
“嗯。”
流云没什么情绪地应一句,目光仍落在一界之隔的凌霄脸上,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凤屠叹了口气,念在他好不容易走出火海的份上,把空间留给了他,自行转身走了出去。
他原以为,免不了要过个几日自己进屋喊流云才行,不想只是几个时辰后,流云就从殿中走了出来。
凤屠还在惊诧,流云已走到他身前,报了数个奇珍异果的名。
报完后,他回了自己在流云宫的寝殿,再未回凌霄所在的源临殿。
凤屠起初不明白他的意图,流云总是闭门不出,他只能透过几次送东西的时机,慢慢察觉出,流云似乎在日渐恢复。
他怔然,忽然就有些懂了。
流云在逼迫自己早日恢复状态,好能靠近她吧。
一百年时间,流云就做到了。
他将那颗凌霄给的魔元彻底融入自己的身体里,稳住了脆弱不堪的身躯,让自己能够迈进结界后的寒玉石边上。
第一天,他从凌霄身上拿走了那枚戒指。
那枚戒指里其实没装什么,除了一枚执掌流云宫和三界山河的流光印外,只有那么一株梅花和一株梨花。
流云把梅花枝装在寒玉石做的瓶子里,放在了石台旁。
他又用了两百年时间,才勉强让自己能够动用那颗魔元内的神力。
流云便在源临殿后头开辟了一方小院,也不管那院子和神圣端庄的流云宫格格不入,在院子里种满了梨花树。
从种子发芽到长出小树苗,直至长成壮硕结实的梨花树,流云像个普通凡人般,亲力亲为地照顾着。
除了每日去源临殿看看凌霄,每日照看照看那些梨花树,流云看起来,和从前当上神的时候,没有其他不同。
甚至动荡过后一团糟的魔界如何处置,被凌霄压缩成又一个“堕魔崖”的那些瘴气如何安排,仙界对魔界的讨伐...都是流云一手安排安抚下来。
凤屠有时候也看不懂他,流云这般镇定如常,搞得他安慰的话、打趣的话...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自流云醒来后,一千年时间倏忽而过,凌霄的识海仍然糟得风平浪静,没有丝毫恢复的倾向。
凤屠就发觉,流云变得时不时会开始走神。
从前流云也是缄默地听他说话,但他其实是个很好的倾听者,任凤屠话再多,他也不会神游或打断。
而如今...
“魔界那新任魔尊,据说修炼至今也才七万年左右,虽然还没到尊者之位,但却是除了凌霄以外,魔尊有史以来最年轻的...”
凤屠絮叨的话未说完,一抬眼,就看到流云望着院子角落里的一株梨花树,走了神。
适时一阵风过,他才醒过神,回头若无其事地对他说了一声:“抱歉。”
凤屠恍然,也不知道这是流云第几次同他道歉了。
他叹了口气,起身朝院外走:“那小道士今日飞升,我猜你也没空,便替你去走一趟吧。”
凤屠真真是,替流云操碎了心。
流云坐在石桌旁,笑笑后复又把目光落向那满院的梨花树,一如他凡人时那般。
再两千年后,在流云每日不动声色的微薄的神力滋养下,凌霄破碎的神魂渐趋完整,但那片破碎的识海,仍然愈合的十分缓慢。
有一日凤屠心血来潮,进结界里去看望凌霄的时候,看到她散着的一缕碎发上竟绑着一条红绳,绑得别别扭扭,看起来又丑又诡异。
凤屠纳闷,他分明记得凌霄头上没这玩意儿啊?别不是哪里来的诅咒吧?
凤屠惊了一瞬,正想出去吆喝流云,却见流云正巧进到殿中,看到他的目光停在那条红绳上,流云瞳孔缩了一缩。
凤屠便眼睁睁瞧着他走到近前,动作轻柔地将那条红绳解了开来捏在掌心。
他垂着眸,面无表情地说:“红媒仙大概醉得不清,红线也能丢。”
凤屠:“……”
他这才注意到,那红绳是红媒仙的红线凝结而成。
只是流云如此一本正经的撒谎...凤屠嘴角抽抽,没忍住脱口而出:“刚好丢到她头上?”
流云就愣了愣。
就在凤屠有些后悔自己一时嘴快时,流云忽然抬起头,笑了笑。
“我确实不够坦诚。”
在有关凌霄的事情上,他总是不坦诚。
那是几千年的时光里,凤屠鲜少见到的,不再黯淡的流云的眼睛。
他也愣了愣。
“我还是去凡界一趟,给你带两盒梨花酥吧。”
流云曾亲自去冥府一趟,将两个凡人的命数定为世世平安喜乐,后来凤屠见他从凡界带梨花酥上来,便也差不多知了其中关键。
流云带回来的梨花酥总不给他吃,凤屠便时常以去帮他带梨花酥为由,下凡去取。
在流云浴火而出的七千年后,某日流云从凡界回流云宫,如常刚将那盒梨花酥放在梨院的石桌上时,忽然想起仙界的聚魂果又到了结果的时间,他便晃身又去了仙界。
等他再落到源临殿后的小院...
一人侧身站在石桌旁,手里正拈着颗梨花酥,微垂着眸似仔细打量着那糕点的花色。
察觉到有人来,她歪过头,清隽的眉眼里染着几分笑意。
她问:
“对这梨花酥情有独钟的,到底是何人?”
满院梨花纷纷扬扬,她的红袍将花影染成了一片绯色。
流云也笑了。
他答:
“心悦之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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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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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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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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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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