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姨坐在主位上,同云曦熟稔地说着话。
“你们要不...今夜留宿一晚?”
芳姨征询的眼神扫过垂头的凌霄身上,又落到云曦身上,问道。
云曦望了望没在听的凌霄,笑着回芳姨:“我做不得主。”
这话里的宠溺叫芳姨嗔怪地白了他一眼,暗中提前得了云曦说明,知道凌霄听不见声音的芳姨,只得用眼神示意云曦。
“那你还不赶紧问问能做主的人。”
能做主的凌霄,正望着桌上那盘精致的梨花酥,眼睛一眨也不眨。
花的形状,乳黄色泽,花瓣上精细地雕琢着条条花蕊,嵌几粒红点在其上,真如一朵梨花。
和记忆里她虽没亲眼见过,却如出一辙的味道。
凌霄抿唇正要再拈起一颗梨花酥,一只手指在她眼底的桌面上轻扣了扣,凌霄抬眸。
“芳姨邀我们今夜留宿一晚,可愿?”
凌霄转头望一脸期待的芳姨,她哪里能够拒绝。
凌霄笑着点了点头。
芳姨就眼睛亮了一亮,满足地笑说道:“本来还怕今晚一个人在家中又该提心吊胆得睡不着,你们肯留下,我也能安心睡个好觉了。”
从前的云夫人,其实也是个夜里不敢独自入睡的人,奈何她的丈夫常年在外,她不得不藏起自己的胆怯。
如今她能这般在人前坦然说出自己的害怕,甚好。
凌霄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她拈起一颗梨花酥,笑得眉眼弯弯,只道了一声:“好吃。”
她从不曾这般笑过。
云曦被晃了眼。
怔然许久,他垂眸,也弯起了唇角。
芳姨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越看眼底笑意越浓。
她似打趣,也似别有深意地说道:“我做的其他东西,云曦从来看不上眼,只这梨花酥,他回回吃了不够,还要偷偷带走呢。”
偷偷?
凌霄刚在嘴里咽下一口梨花酥,听得这话,她有些反应不过来地懵懵把芳姨望着。
身旁云曦回过神,沉下脸低低似警告地唤了一声:“芳姨。”
芳姨却不怕他,只递给他一个轻飘飘的眼神,就回过头兴致勃勃地同凌霄告起状来。
“云曦每次来,我都会做两盘梨花酥,一盘给他吃,另一盘留给阿煜出诊回来吃的,都放在后厨。”
想来阿煜便是芳姨的夫君了。
“结果你猜怎么着?次次阿煜回来的时候,我往后厨...”
凌霄正津津有味地‘听’着,猝不及防一只手覆在了她的脸侧,轻轻一勾,就将她原面向着芳姨的头转了个向。
变成了面向着云曦。
云曦板着张脸,手心把她外侧的耳朵盖住,另一只手将本就在凌霄身前的糕点盘又往她身前推了推。
他用眼神在她手里的梨花酥上示意了一下。
“好吃就多吃点。”
凌霄呆呆看云曦一本正经的脸,看了半晌,她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不用听也知道,后厨里的梨花酥,定然回回都不见了踪影。
“云曦。”
凌霄唤他的声音里,尤带笑意。
云曦覆在她脸上的手指指尖,就蜷了一蜷。
他若无其事地回望她,对自己的幼稚行为毫不知耻。
就得了她一句评语。
“你耍赖。”
云曦差点溺在了她那染着点点星光的眼里。
他收回手,端正着坐姿撇开了头,用鼻腔应了一声。
“嗯。”
凌霄听不见他这声应,自顾好笑地将手里的梨花酥往嘴里塞了一口。
芳姨却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啧。”
芳姨的眼神显然比凌霄好很多,没有错过云曦眼里同样星星点点的笑意,趁着凌霄还在歪头看他,芳姨就调侃道:“云曦,这可不像你。”
云曦就抬头望芳姨,不躲不避地坦然露出一个笑。
“嗯。”
阳春三月,微风穿堂。
那一日的时光,像是从轮回里偷来的一般,他们不自知地抛却了身上的所有枷锁,沉浸在一派岁月静好里。
待日头西斜,芳姨起身要往后厨备晚膳招待他们二人,凌霄就也忙跟着起身,试图去帮忙。
芳姨便动作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回头扫了一眼被丢弃在原地的云曦,“那人我就借用片刻了,你可别小心眼。”
云曦朝她笑笑,没有答话,目送着他们出了屋。
“阿梨...我便唤你阿梨了。”
往后厨的路上芳姨并未开口,是等到进了后厨,她将一把青菜丢给凌霄清洗,和她面对着面时,她才开口。
“你同云曦,应当是旧相识吧?”
明明一个术法就能解决,但和芳姨在一处,凌霄喜欢像一个普通凡人般做事。
她笨拙地掰扯着手里的菜叶,点了点头。
芳姨点点头,温声同她讲起他们和云曦的过往。
“我和阿煜是在山外的一片林子里遇到云曦的,那时候我们在采药,碰到了一只...按仙人的说法,应当是妖兽。”
“那妖兽看到我们就扑了过来,我跟阿煜还以为这辈子就完了,没想被路过的云曦救了。”
芳姨目光带着追忆,她手中刷刷两下切好菜,扔进锅里。
“第一次见到云曦的时候,他看起来高高在上,救人就像随手而为,身上冷得我靠近他要跟他道谢,好像都是我的不对一般。”
凌霄想起流云惯常救完她后的那副模样,每次明明是他自己要救她,可他救了人后仿佛十分不高兴,确实就像是她的不对一般。
“我大着胆子邀请他到家中坐一坐,还以为会被拒绝,没想到云曦点了点头,就一路跟着我们回来了。”
芳姨说到这,摇头笑了笑。
“他把那头妖兽的尸|体也带了回去,说是那妖兽的肉对凡人强身健体有好处,我本来没好意思接受,结果云曦说他不是白给的,要跟我们换一样东西。”
芳姨抬眸笑着问她:“你猜,他换了什么?”
凌霄愣愣,芳姨不待她答,就继续说道:“他说要换一盘梨花酥。”
凌霄正在烧一壶水,她的目光落在芳姨的唇上,似乎生怕错过她说的每个字。
“我当时就想,你们这些仙人真厉害,连我们会做些什么糕点都知道。”
芳姨说完这话,转身去橱柜里翻找台面上缺的佐料。
凌霄的目光就移到了那壶开始咕噜噜冒气泡的水壶上。
她想到从前的云倾也是经常这般,想要给她什么好东西的时候,总也会从她身上要一点东西走,说是同她换的。
不知该说他温柔,还是淘气。
凌霄不自觉地弯唇笑了起来。
芳姨已开始将菜入锅翻炒,热腾腾的烟火气钻入鼻端,凌霄侧头看去,芳姨边熟练地做着菜,边还能同她说话。
“后来相熟了,云曦虽然很少说话,但我们问什么他就会答什么,我胆子更大了一些以后,还问过他为何对梨花酥情有独钟。”
芳姨一脸老母亲的笑:“他说对梨花酥情有独钟的,另有其人。”
凌霄也不知为何,她的心就不受控地跳了起来,试图掩饰般,她抬手拎起了身侧的水壶,假装自己并未将注意力过度放在芳姨的唇上。
“我问他是什么人,他说是他...”
凌霄捏着壶柄的手不自知地攥紧,她抿唇直勾勾盯着芳姨。
芳姨浅笑盈盈地望她,却并不把她想听的话继续说下去,反改口道:“他说了什么,需得你自己去问了。”
凌霄心忪了一松,就听芳姨又转了话头:“不过...”
她很有几分笃定地说:“说的那人定然是你,就对了。”
凌霄垂下眸,有些心神不属地扯了扯唇角。
云倾...云曦...
流云...
凌霄抬手想去拾篓子里的伽子好转移注意力,却忘了自己那只手里正拎着壶水。
手往前一伸,那本就盖得不太严实的壶盖滑落,滚烫的沸水飞溅而出落在凌霄的手上。m.χIùmЬ.CǒM
毫无防备的肌肤一片烫红,如灼烧烙下的刺痛让凌霄愣了愣,她第一反应就是施了个术法恢复了伤势,正要若无其事地放下水壶,不想刚刚壶盖发出的动静还是被芳姨听见,凌霄受伤的瞬间也被她精准捕捉到了。
“哎呦...”
芳姨放下手中铲子跑到凌霄身前,紧皱眉头接过她手里的水壶,再一把拉起她的袖口时,凌霄手腕上的伤已经消失不见了。
芳姨愣了愣,紧揪的心立时放下,她笑着说:“我倒是忘了...阿梨也是个仙人。”
她把凌霄的袖口又放了下去,“不过,仙人也有失手的时候,这厨房你是万万不能再待了。”
凌霄没来得及辩解,芳姨就已拉着她的手往厨房外走了。
凌霄知道,芳姨就和云夫人一样,日常温和好说话,但她认定的事却又是万万没有回旋的余地的。
凌霄便只好垂着头,任由她把自己拉到了云曦的面前。
云曦适时已不在前厅里,而是站在了院子里的枣树下,听见她们来的动静,他回过头。
芳姨像托付般把凌霄推到了他身前,凌霄背对着她,也不知她同云曦说了什么,就见云曦瞳孔缩了一缩,芳姨说完话便走了。
凌霄兀自懵懂地转头去看芳姨的背影,忽觉自己被烫过的手被人拉起,她回头。
云曦垂眸,动作轻柔地握着她被烫过的手腕腕部,在其上安抚般地摩挲着。
痒得凌霄瑟缩了一下,但没能缩回来,被云曦紧紧握着。
“云曦。”
凌霄唤了他一声,对上他抬起头来沉沉的眸光,她怔了怔,不知怎的就看出了他眼里对她受了伤的不满。
可她被烫过的地方早已恢复如初,肌肤细腻光滑哪有半点受伤的痕迹。
凌霄微蹙了蹙眉:“那水伤不到我。”
云曦也是修道之人,怎么会不知呢。
云曦对她笑了笑,手上轻抚的动作不停。
他说:“会疼。”
凌霄的心口,就疼了一疼。
她望着云曦复又垂下的头,望他手中缱绻温柔的动作。
忽的就想到那时候她不明白的,云珺为何要替她挡那块虚空碎片。
他应当知道那碎片她是扛得住的,可他还是替她挡了。
原来,是怕她会疼么?
凌霄喉咙里堵堵的,识海处却一片清明。
她竟有些想笑。
“云曦。”
她问:“其实长生道,我非修不可,对么?”
云曦手中动作顿了顿,许久,凌霄看见他点了点头。
修长生道倒是不疼。
也罢。
温柔伎俩虽小,奈何对她很管用。
换她一个心甘情愿,不难。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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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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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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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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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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