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宫宫主上一息刚接住凌霄跌落的身子,下一息便毫不怜香惜玉,甚至有些嫌弃地把凌霄的尸身,又放倒在了一旁大树底下的落叶堆里。
任由凌霄的身子蜷成了一个看起来就很不舒服的姿势。
他瘪瘪嘴,在凌霄身前蹲下,五指成爪状正要抓向凌霄的头颅,在堪堪碰到之际,他有所觉,忽的转头看向侧后方的一棵大树。
见到树后的人,他轻嗤了一声。
“又不是真死了,你露出这副神伤的模样做什么。”
说完,他收回目光,五指落到凌霄的脑袋上。
衣衫沾着山间晨露,看起来风尘仆仆,脸色微苍白的云倾,自那颗大树后现出身形。
他抿唇,默默地看着凤鸣宫宫主落在凌霄脑袋上的手,渐渐释放出丝丝缕缕的灵力,将凌霄沉睡过去的魂魄拽离出体,握在了掌心里。
而后他一步一步,朝凌霄走去。
一步,锦衣衣摆翻飞化成洁白如雪的宽大袖袍;再一步,随意束着的墨发披散而下......
直至走到凌霄的尸身面前,几步之遥,云倾却走得极是艰难缓慢。
他走成了,上神流云的模样。
凤鸣宫宫主托着凌霄的魂魄起身,边说道:“那魔头在此间留下的阵...”
他话未说完,回头就看到突然出现在自己身旁的人变成了上神流云,眼里惊怒之火腾起。
“流云!你疯了吗?”
他咬牙责问道:“劫数未尽,你就强行超脱出轮回,你当渡劫是儿戏吗,容得你这般胡作非为。”
流云的面色,比之刚刚在树后,更苍白了几分。
面对责问,他却只轻抬起手,在凌霄的魂魄之外,罩了一层神力网。
流云淡声说:
“不得不来。”
北洺国和西鸾国的交战已到最后一刻,西鸾国垂死挣扎负隅顽抗,他再多待两天,必能亲自领着军队一路攻进直捣皇城。
他要的天下太平,已如囊中之物,唾手可得。
但他放她走,又放不下她。
放不下,便来了。
凤鸣宫宫主听得他的话,又见他的动作,眼里怒气更甚。
他忍了几忍,终是丧气地收敛了怒意,只声音嘲讽:“本源神力不在,你可收敛着点,堂堂上神别落得个神力枯竭而死,那可真要沦为三界笑柄了。”
说着,他的手中升起一团幽火,包裹住凌霄的魂魄。
这火,竟同凌霄所进的业火窟里的火,如出一辙。
火里,似有鬼魅幽影哀嚎不断。
看到火中情形,流云的指尖颤了颤,他默了默,收回了自己释放神力的手。
就在凤鸣宫宫主以为他是听了劝有所收敛时,却见流云缓缓将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位置。
他起初不明所以,后来忽然想到什么,猛然一惊,“流云!”
但还是晚了。
流云闷哼一声,一滴血,已凝结在他的指尖上。
那滴血与常人的血十分不同,艳红色外竟包裹着一层淡淡的,透明色。
神的心头血。
说什么生死人肉白骨都是贬低了。
神的心头血,凝结着神无尽岁月来大半的修为、神力、精血等等,一滴不是令一人复活,是可令一界复生。
这样的逆天之物,纵然是神,无尽岁月来,也不知有没有三滴之数。
凤鸣宫宫主握着凌霄魂魄的手都在颤抖,他刚压下的怒火,这次无论如何再也压制不住。
“流云,你是嫌自己活太久了,还是嫌我的精血太弱,这丫头这几年吃的三界宝药还不够多,犯得着你用心头血来喂吗?”
流云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将那滴血滴入幽火之中,幽火瞬息又复涨,只这次,上面泛着丝丝缕缕的白光,钻入凌霄的魂魄内。
“凤屠。”
流云唤他的名,说话的声音淡,说出的话却重逾千金。
“若你需要,我也会给的。”
凤屠手里的幽火,差点控制不住就息了,换来流云一个轻浅的蹙眉。
他喉咙滚了几滚,忽然也觉得有点好笑。
“若论为所欲为。”
凤屠似投降般轻笑了一声,“流云,我不及你。”
凌霄这几年吃的每一颗药丸,无不是流云之前早就备好的,三界内最顶级,甚至都是独一份的,奇珍药物炼制而成。
怕她凡身承受不住分成十次,层层积累,才到如今逼出了附在她灵魂上的,那些来自幽河的阴邪恶念。
何况那里面,还加了凤屠的,他这只凤的精血。
凤凰的精血虽比不上上神的心头血,可到底也凝着他这个妖族大能的修为,也是能令人重生的,是除流云的心头血外,最顶级的珍血了。
何况,涅槃,是凤凰的拿手好戏。www.xiumb.com
就这样,流云却还不放心。
流云笑笑,没有回话,只转身蹲下,将凌霄歪倒的尸身扶进怀里,握住了她尚还温热的手。
凤屠手里控制着火候站在一旁,只能看见他一个背影,那背影,却也透着他从未见过的温柔暖意。
与上神流云,极不相配。
凤屠心里就挺不是滋味的。
默了默,他忽然轻声开口,“流云,引情丝都没能勾起这丫头的一点点情意。”
那日在兰鸣楼里,那缕飘进凌霄他们房内的异香,名唤「引情丝」。
不论人、妖、仙、魔、神,但凡潜意识里只要对他人怀有一点点情意,引情丝便能勾出他们心底最深的欲望,让人情难自禁,化欲望为行动。
引情丝对凌霄毫无作用,却在事后把潜藏在云倾意识海里的,属于流云的记忆和意识,都给勾了出来。
无情有情,情浅情深,一目了然。
流云知凤屠话里的意思,可他却只回了一句:“下不为例。”
这是在怪他,擅做主张用了引情丝来试探凌霄了。
凤屠被噎了一噎,“我废了多大劲才让你们...”
流云回眸轻飘飘掠了他一眼,凤屠立马收回话,转口道:
“她尚是凡人之躯,就能对花娘的「魅惑」无动于衷,若是等她恢复了魔尊之躯......”
顿了顿,凤屠沉下声音,问他:“流云,你确定这丫头有心吗?”
流云握着凌霄的手,忽觉她袖中有异,便伸手将她袖中的物品掏了出来。
一株梨花。
流云怔然许久,眼底眸色暗了几暗,他自嘲地轻笑了一声,像认命般地自语:
“没有心又如何。”
“如何?”
凤屠语气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流云,这数万年你所做的,她可曾看到哪怕一分?”
“她是魔尊,事事为魔族着想,万事以魔界为先,若......你不怕仙界被魔界倾轧,从此魔头肆虐,三界民不聊生吗?”
流云将梨花环进凌霄的手心,而后他包裹着她的手,一同牢牢握住那一株梨花枝。
“不会的。”
他望着凌霄一派沉静冷然的睡脸,“她不会允许的。”
凌霄是他见过最讲公道,最恩怨分明的魔,她不会允许的。
流云想起两万年前,仙界举办瑶池宴,宴席初开的那天。
身处九天之外,他作为上神,是从不参与这些仙界宴席的。
那一日他也没去,是天帝遣人来求援,道仙界和九天之外的连接处有一道裂缝,里面恐有云间兽作乱。
仙界时不时会出现裂缝,只这云间兽稀有,是九天虚空乱流形成的神兽,拥有一定神力,对道气天然压制,仙界众人对付起来颇有些棘手。
流云到的时候,一群仙人站在裂缝外,见到他来,都毕恭毕敬地行了礼说了一些客套话。
流云不耐烦听,转身入了裂缝里。
那次的云间兽确实有些棘手,但对流云来说不算什么,他甚至突发奇想,试图驯服云间兽,抓回流云宫。
所以他在里面耽误了一段时间,但裂缝外的众仙议论声,丝毫不差地落入了他的耳朵。
有仙在说:“上神这次怎的去了这般久,莫不是云间兽有异?”
另一仙回答:“有异又如何?上神会解决的。”
“……”
一群衣冠整洁的仙人站在裂缝外交头接耳,低声议论着。
“你们在做什么?”
一道淡漠的女声突兀响起,众仙回头,却见是鲜少赴仙界宴席邀约的魔尊凌霄,竟来了。
许多仙见到她来就范怵,生怕她又掏出九霄剑掀了这九重天,只天帝上前,不卑不亢地解释道:“云间兽作乱,上神在内清剿。”
凌霄皱了皱眉,问了一句:“怎么不用缚灵镯?”
缚灵镯是仙界法宝,用的得当就能将云间兽捆住,只是若要消灭云间兽的话,还需几仙合力将他磨死,耗时耗力。
不如上神流云出手,来得简单方便。
天帝听到这声问,愣了愣,下意识地回道:“上神出手,自然更加万无一失...”
得来凌霄一声轻蔑的冷笑,“什么都靠上神,这就是你们弱的理所当然的理由?”
天帝面色瞬息涨红,身后众仙无不脸色剧变,又气又怒地瞪着凌霄。
凌霄却毫不在意,“流云进去多久了?”
天帝憋着张气怒的脸,硬邦邦地回道:“一刻钟。”
他说完这话,就见凌霄毫无预兆地掏出了九霄剑。
天帝脸色变为惊怒,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身后众仙也齐齐往后退了一步,甚至不少抱团惊恐地望着凌霄。
天帝勉强克制着惊意问道。
“魔尊,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
凌霄反问一句,不屑地瞥了他们一眼,纵声一跃就入了那道裂缝之中,只留下一句嘲讽至极的话。
“这么好的机会,自然是去弑神了。”
众仙在外纷纷绝倒,又惊又怒,一片呼喝斥骂声响起,都被魔尊抛到了身后。
九天的裂缝里也是白茫茫一片。
流云那时候就站在无尽白浪里,手心正抚着云间兽的脑袋。
一抬眸,就看见白浪被一道剑气撕裂,无穷的白浪翻涌搅动,凌霄一袭红袍,跃了进来。
在流云的印象里,凌霄总是穿着一身的红袍,那红色在仙界总是漫无边际的白里,张扬又耀眼。
已被驯服的云间兽似被她到来的动静吓到了,在他掌心里拱了拱脑袋,低低呜咽了一声。
凌霄站在裂缝里边缘处,瞧见他和云间兽“和谐相处”的模样,面露几分尴尬。
她掩饰性地虚咳了几声,道:“没见过九天上的虚空裂缝,便进来逛逛。”
说完,她收起九霄剑,转身毫不耽搁地又跃出了裂缝外。
流云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垂眸轻笑了一声。
他跟凌霄交手多次,凌霄在他手中,从未撑过一刻钟。
她是来救他的。
她看不到他所做的又如何呢?
茫茫天庭,诸天仙佛,却只有一个她,会毫不犹豫跃进那道裂缝里。
流云握着凌霄的手紧了紧,他手心涌出丝丝缕缕的神力,钻入凌霄的尸身里。
若说凌霄的世界里世人只分强者和弱者,那上神流云,无疑曾是她眼中唯一的强者。
可她,竟妄图救神。
流云笑了笑。
这样的魔尊凌霄,是不会允许三界无辜之人受苦的。
凌霄的尸身在他的神力触及下,渐渐化为光点消散。
凤屠尚还来不及吐槽他竟对魔生出这般信任,就被眼前他的行为亮瞎了眼。
“一具转世凡人尸身,你都要以神力为祭......”
话还未说完,就见凌霄身上有枚玉佩,随着流云的神力侵蚀也慢慢消失在视野里。
凤屠嘴角抽搐:“连锁魂玉你都用上了......”
凌霄的尸身彻底消失不见,凤屠掌心里凌霄的魂魄,也开始渐渐消失在幽火之中。
流云站起身,手里执着一株梨花,他用神力包裹着那株梨花,而后珍而重之地收入了袖中。
凤屠抚额,咬牙切齿。
“流云,你真是够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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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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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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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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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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