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娃被云夫人认作女儿,当作云府的小姐来养,名唤阿梨。
阿梨小姐是个盲女,她从不出门,所以只云府中的人知,她很聪明。
她不需人照看,周岁过后不久就能独自下地行走,看不见路,起初会走得磕磕绊绊,歪歪扭扭。
但小阿梨给自己找了根小拐杖,既用小拐杖撑着自己的小身板,又用小拐杖替她探路,没几天,她就能在云府走得顺顺畅畅的了。
于是云府中时常见到这样一幅场景:
阿梨小团子手里拄着根木棍,在云府的廊道里,小短手用木棍敲一敲路,小短腿就向前迈一步。
偏阿梨小团子不爱笑,总爱沉着张脸,挺着她矮小的身板,活脱脱小大人模样,每每逗得看到她的云府众人,都忍俊不禁。
笑她笑的最厉害的,当属云倾。
云倾时常会出现在她行走的路上,对她做些孩子气的恶作剧。
比如这日,凌霄正在熟悉去往厨房的路,试图往后靠自己能走到厨房要吃食。
她走在长廊里,用木棍敲了敲身前两步之遥的领域,察觉到没有障碍,她便迈出了一步。
这一步迈出,却撞进了一个又硬又热的胸膛里,撞得她鼻子都疼了疼,小脸控制不住得皱成了一团。
“小阿梨,你把哥哥撞疼了。”
撞了她的云倾,反倒还要恶人先告状。
凌霄气呼呼,抬手执着木棍就要朝云倾打去,被云倾轻而易举地抓住了那枝木棍。
他轻轻一扯,凌霄的小身子站不稳,就彻底地一头扑进了他的怀里。
凌霄被突如其来的失衡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叫出了声。
“咿。”
胸腔震动,云倾笑的声音十足愉悦。
“小阿梨,你这叫投怀送抱,懂不懂?”
他抬手轻揉她小鼻子的动作,很温柔。
就是说的话,实在不中听。
凌霄一爪子把他的手拍开,鼓着张气愤的脸从他怀里挣扎起来。
她蹲下身子去找似乎掉落在地了的拐杖,没在地上摸几下,手就被抓住了。
凌霄想躲,奈何云倾总能把她抓得牢牢的。
“小阿梨,你的脾气倒是长得比你人还快。”
凌霄:“......”
这一世的云倾,人坏嘴毒。
凌霄愤愤试图再给他一拳,但她的力气着实小,只能任由云倾把她蜷成团的掌心一点点掰开。
她白嫩的手心因在地上摸索,沾了许多细碎的灰尘。
云倾抓着她的手指,一点一点,动作轻柔地拂去了她掌心里的灰。
他带笑的声音低低。
“小阿梨要干干净净的。”
像一片羽毛在挠,痒到了凌霄的心里,酥酥麻麻的。
凌霄想,凡人幼崽的心脏真脆弱,总是动不动就出问题。
她才这么想,被擦干净的掌心里,忽的一沉。
凌霄愣住。
“喏,这是哥哥送你的。”
凌霄摸了摸,是根木拐,却比她的那根木棍好了不知多少倍。
手感温润细腻,闻着有淡淡的清雅幽香,似是照顾到她人小用了特殊材质,木拐很轻。
杖头的位置,雕着一株梨花。
凌霄呆呆地握着这根为她量身定制的木拐,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一发呆,云倾就会捏她的脸。
“小阿梨,喜欢吗?”
他说:“喜欢就叫声哥哥听听。”
到现在,凌霄还不会说话,甚至发不了多少声音。
云倾总哄着她想让她多开口,是因大夫曾说,她总如此沉默,往后恐会变成个哑的。
云倾却不知...
凌霄抿抿唇,她抬起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朝着云倾,摇了摇头。
她就是个哑的。
在周岁宴之前,凌霄就已经发现了。
她说不出话,不是因为婴儿身体的限制,就只是因为,她的舌识出了问题。
舌识含味觉和语言,凌霄之前是失了味觉,这次是失了语言。
这次失去的,还有她的眼识。
六识之中,眼、耳、鼻、舌、身、意识,凌霄不确定,自己往后是不是...
凌霄垂眸思索着,长廊里一时陷入沉寂。
约莫两三息,一双手忽然揽上她的肩膀。
凌霄愕然抬头,她什么也看不见。
但她能感觉到,自己被揽进了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里。
脑袋旁,是云倾硬挺的胸膛。
他说话的时候,胸腔的震动,就响在自己的耳旁。
“小阿梨,哥哥听得见。”
云倾的手环上她的头,轻柔地抚着她的后脑。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似在安抚,他说:
“别怕。”
怕什么呢?
她什么也不怕呀。
凌霄僵着身子,待在他的怀里,茫然地眨了眨眼。
“哥哥会护着你的。”
凌霄垂下眼,眼睫颤了颤。
手里的木拐被她握得更紧了。
......
这一世的云倾,人坏嘴毒。
但把她护得很好。
整个云府,都把她护得很好。
在这方世界的战火,从四国之间的摩擦小仗不断,蔓延至大仗也越发频繁之时。
当这个国家的流民,越发往皇城靠拢,皇城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乞丐之际。
乱世的序曲已经奏响。
而那时候的凌霄,却还做着她的小阿梨,在云府的后院中,悠悠荡着秋千。
云府的气氛一天比一天紧张,从云夫人到云府下人,每个人的心情都日渐沉重,为即将到来的乱世感到惶恐不安。
可他们默契的,给阿梨制造了一个假象。
云夫人听闻皇城中又进了一批难民,眉心紧蹙正在忧心时,见到阿梨进了屋,满身郁气就会尽皆被敛去。
云夫人会把她抱到腿上,温声笑着问她:“阿梨,今日的功课做完了?”
阿梨到三岁的时候,云夫人就开始教她写字。
她握着她的手,一笔一画,一遍又一遍地教她写,并念给她听。
凌霄不想她这么辛苦,便将自己伪装成了个神童,每每一教就会,让云夫人又是感叹,又是惋惜。
后来,她便有了自己每日习字的功课。
凌霄点点头,云夫人就会奖励她一碟糕点。
她不知,那是将钱都用来赈济难民的云府,每日仅有的一盘糕点。
凌霄会端着这盘糕点,独自往演武堂的方向走。
云府中的下人本就少,这几年云夫人又陆续遣散了一些,凌霄一路走着都遇不到什么人。
偶尔有事急匆匆的管家遇到了她,也会顿时放慢脚步,笑得一脸慈祥地问她一句:“阿梨小姐,您又要去找少爷了?”
凌霄点点头,管家就温声嘱咐一句:“那阿梨小姐慢着点走,路上当心。”
凌霄同他道别后,就慢悠悠往演武堂走去。
这几年,云倾习武习得越发辛苦。
每次未及进入演武堂,在门口的位置,就能听到云倾师傅那中气十足的斥责声。
“十二岁的大好儿郎,力气就这么点?给我拿出你吃奶的劲,用力踢。”
“都什么时候了?你就这水平,上了战场也是拖后腿,也是找死,还不如现在往死里练。”
“……”
这位师傅是从战场上退下来专门教导云倾武功的,所以他总爱把战场挂在嘴边。
只是最近,他提起战场的频率,更高了。
高到凌霄总觉得,云倾好像明天就要上战场了似的。
她知道他总有一天是要上战场的。
云夫人说,云家的儿郎是天生的武将,每一个都是从小培养,大了之后就要上战场,保家卫国。
只是她不知道,如今的战场,已从曾经的两国争端,扩大成了各国混战。
凌霄端着糕点走进演武堂,师傅和云倾一看到她的到来,就会纷纷停下动作。
师傅会立时息了声,走到休息室里,独留云倾和阿梨两人。
“小阿梨,又想哥哥了?”
云倾会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边擦着脸和手上的汗,边调侃她一句。
这么些年,凌霄已很习惯了他的言语逗弄,闻言也不搭理,只熟练地把糕点放到廊下的长椅上,自己翻身坐了上去。
云倾擦完汗,才会走到她身旁,在她拿起第一枚糕点正要放入口中时,他就一弯腰,用嘴把她手里的糕点叼走。
然后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对她说:“小阿梨喂的,真好吃。”
凌霄就瘪瘪嘴,再拿起一枚糕点,放入自己的口中,细嚼慢咽。
云倾在她身旁坐下,背靠着长椅,沉默了一段时间。
他们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在长廊的木椅上,一起吹着风。
那是三年多里,自云倾习武愈发辛苦后,他们俩每日仅剩的那么一点相处时光。
只有阿梨来的时候,云倾才能短暂的,短暂的歇一歇。
这个时间,却也只是吃完一盘糕点的时间。
这天,凌霄如往常一样执起盘中的最后一枚糕点,未及放入口中,便被云倾阻了。
云倾抓住她的手腕,“小阿梨。”ωωω.χΙυΜЬ.Cǒm
凌霄侧过身面对他的方向,困惑地等他继续说话。
演武堂外的风穿过过道,穿过廊檐,徐徐从廊下他们的身上拂过。
云倾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嗓音带着点哑。
“过了冬,哥哥...就要上战场了。”
最后一枚糕点,就从凌霄的指尖,落了下去。
那一年,阿梨六岁。
她就像那一朵孤零零开放在树枝头的雪白梨花,看不见大树将倾,也看不见满地凋零。
可总有一天,狂风会卷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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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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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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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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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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