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宫的路上,夜璃歌走得很慢,脑子里反复思索如何向傅沧泓提及回璃国的事——
自从他们的感情开始以来,这个问题可以算得上是他们之间的“禁忌”,以至于到现在,夜璃歌自己也不怎么愿意去面对。
但是,不管她面不面对,问题始终摆在那儿。
“其实这世上,为难你的,只有你自己。”西楚泉的话,再次在耳边想起。
是她在为难自己吗?
那怎么做,不是为难呢?
“夜小姐。”一道男子的声线,忽然传来。
夜璃歌抬头,乍然对上一双沉静的眸子。
“吴将军?”她顿时打住自己的思绪,集中所有注意力——因为她很清楚,眼前这个男人,绝不是可以随便糊弄的。
“在这儿看到夜小姐,很意外。”吴铠两手垂于身侧,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尊雕像。
“在这儿看到吴将军,也很意外。”夜璃歌微微笑道——对于吴铠,她心中始终存着欣赏,还有敬意。
“那,咱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聊一聊,如何?”
“好。”夜璃歌爽快地答应——从内心里而言,她也想与这男子,有更深一步的交往,因为,对北宏而言,对傅沧泓而言,甚至对整个天下而言,他都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这是一家干净雅洁的茶楼,陈设简约而大方,更难得的是,从掌柜到伙计,都透露着一股子脱俗的淡然,很有几分闲看落花,坐观行云的飘逸。
“夜小姐,请。”吴铠亲自为她斟了一杯茶,然后抬手示意道。
夜璃歌端起茶盏,轻啜一口,由衷赞道:“好茶!”
“能让夜小姐如此赞叹,那就真是好茶了。”吴铠眸中多出两分笑意,自斟一杯,慢慢地喝了。
“想来吴将军,心中定然藏了不少丘壑吧?”
“夜小姐何出此言呢?”
夜璃歌笑笑:“虽然吴将军从不曾对外人言讲,但是璃歌相信,自己不会看走眼,吴将军的心志,只怕比世间名将都来得高远。”
吴铠闻言一怔,继而朗声大笑:“有趣,真是有趣。”
“若非如此,当初璃歌又怎能说动吴将军,行非常之举呢?”
“我也时时在想,”吴铠双眼微微眯起,“当初若不是那本《兵道》,情况会如何——”
“吴将军可是后悔了?”
“说不上,”吴铠摇头,定睛注视着夜璃歌,“夜小姐,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来,你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
“嗯?”夜璃歌一怔。
“远的不论,就说吴某吧,倘若不是夜姑娘当初闯营直告,或许北宏又是另一番景象——夜小姐,你懂我的意思吧?”
夜璃歌没有答话,只是眨眨眼。
“所以,吴某希望,夜小姐以后做事,多为大局作想,少两分意气,如此一来,非但是北宏之幸,也是天下人之幸。”
夜璃歌唇边的笑凝固了,感觉喉咙处像是卡住了一根刺,欲吐不能,欲咽难受。
“吴将军的金玉良言,璃歌记下了,不过,璃歌也有一句泼天的话,想向吴将军讨个实信儿。”
“请说。”
“倘若将来天下震荡,吴将军可会一心侍主?”
吴铠双眸一闪:“那就要看,这‘主’值不值得吴某抛头颅,洒热血了。”
夜璃歌顿时默然,半晌后立起,冲吴铠一抱拳:“吴将军,璃歌告辞。”
“夜小姐,好走。”吴铠也站起身来,当胸一抱拳,然后目送夜璃歌朝外走去。
出了茶楼,一阵冷风吹来,撩-乱夜璃歌鬓边发丝,看着这依然繁嚣的街市,夜璃歌心中,忽然添了几许怅然——世间人都只执著于表面的繁华,却有几人,能够看到其后掩藏的危机呢?
老百姓们辛苦奔波一日,所为只是填饱肚子,又有几个,关心过天下大局?若一日干戈四起,怕这样的繁华,转瞬便是过眼云烟,那会是她的罪过吗?会吗?
……
迈过殿门,夜璃歌一眼看见那男子,斜倚在窗前的软榻上,双眸微阖,呼吸均匀。
此时的他,安静得就像一个孩子,唇角还带着一丝淡淡的笑。
夜璃歌的心刹那间变得柔软起来,蹑手蹑脚地近前,微微俯下身子,就那样深深地注视着他。
这是她爱的男人,不管他是什么样的身份,在她眼里,始终都是同一个模样。
转身走回榻边,夜璃歌取了丝被,折返窗边,轻轻给傅沧泓盖上,尔后搬了张凳子,就坐在他身边,安静地守着他。
直到晚霞的光从窗外透进,落到傅沧泓脸上,男子方才睁开眼来,看着她,微微一笑:“回来多久了?”
夜璃歌竖起两根手指,放在耳边晃了晃。
“哦,原来我竟然睡了这么久。”傅沧泓眼中浮起几许歉意,撑榻坐起身来。
“肚子饿了吗?”
“有一点。”
“那我马上命人传膳。”
“不,”傅沧泓摇摇头,伸手抓住她的柔荑,“我想吃你亲手做的。”
“我做的?”
“对,我记得,你烹的汤,特别‘鲜美’。”
在“鲜美”二字上,傅沧泓刻意加重话音。
夜璃歌的心,“咯噔”跳了一下,不由转开视线,瞧向别处。
“好吧,你先在这儿等着,我去弄。”拿起男子的手,放在唇边一吻,夜璃歌方站起身来,朝殿门走去。
待她走出自己的视线,傅沧泓唇边的笑消失了,眸色复又清冷,起身转入内殿。
“火狼。”
“属下在。”
“你说城东那座随兴楼,是夜家布在北宏的暗庄?”
“是。”
“夫人她——”傅沧泓说着,语气愈发地沉凝,“这些日子常去那儿?”
“是……”火狼的声音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傅沧泓下垂的手猛然攥紧——夜璃歌,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为什么总是收不住你的心?
黑色双瞳疾震,深重的戾气如烈火般在心底里燃起。
“皇,皇上?”火狼的心悬了起来——要是皇帝一冲动,后果将难以收拾。
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傅沧泓垂下眼眸——他到底是爱她的,不管她做了什么,他始终不愿去苛责,至于她在璃国与他之间的纠结,他也能体会到,只是,他也未能找到中间那个平衡点——很多时候,他并不想让她为难,因为他不想失去她,从来不想。
她是他今生唯一爱过的女人,这红尘弱水三千,他所想要的,只是她而已,因为执著,所以不想失去。
因爱而生忧,因忧而生怖,这对任何一个坠入爱河的人而言,并无什么不同,纵然是帝王,纵然是,富有四海。
璃歌,我这样的心情,你可能体会?
……
御厨房中,夜璃歌面对一锅汤,久久怔愣。
此刻的心绪,难以用语言形容。
没想到他说想喝汤,这“喝汤”对于普通人而言,也就是“喝汤”,对于他们俩而言,却有别的意义——那是凤还镇外废弃的院落里,她用一碗蛇羹,让他陷入昏睡,然后抽身离去,如果那是“背叛”的话,那就是第一次,而后来,似乎每次她要在璃国和他之间作出抉择时,便会玩“花样”。
他不是不明白,只是一直都纵容着她。
伸向汤锅的手,有些发抖。
很多时候她也想直接告诉他,自己想做什么,可那些话如斯尖利残酷,又让她怎么能说得出口?
傅沧泓,你的爱让我忐忑让我为难,让我心缚其中,渐渐失去昔时的潇洒与淡然,或许在感情的世界里,从来没有输或者赢,只有值得,不值得。
我是该放弃吗?
放弃从前所有的一切?只安静做你的女人?而将这方天下,彻底地交给你?
而你,又会将我,会将这方天下,带向何方呢?
说到底,你还是不够相信他,夜璃歌,你在恐惧未来。
她终究是端起了汤锅,有煮沸的汤汁洒溅出来,泼在指上,火辣辣地痛。
“夫人!”旁边一名厨子失声惊呼。
“没,没事。”夜璃歌掩饰一笑,端稳了锅子,将一锅汤倾入陶皿中,然后轻轻盖上盖儿,端着它慢慢地走了出去。
……
月色很好,照得满庭雪然。
枝上的琼花开得愈发妖娆。
美酒佳肴,呈列在桌案上。
夜璃歌往琉璃杯中注满酒浆,奉至傅沧泓跟前:“泓。”
接过杯子,傅沧泓看了她一眼,凑到唇畔,一饮而尽。
夜璃歌又给他盛了一碗汤,这一次,傅沧泓端着汤碗凝滞许久,方才一小口一小口地喝掉。
“味道如何?”
“不错,什么材料?”
“鹿脯。”
傅沧泓“哦”了一声,将碗递给她:“再来一碗。”
很快,一锅汤便见了底。
“我再去乘。”夜璃歌站起身来。
“等等,”傅沧泓叫住了头,俯低的面孔掩在模糊里,“璃歌。”
“嗯?”
“希望你记住,我,是爱你的。”
夜璃歌的心猛然一抽,然后加快脚步朝院门外走去。
为什么他们的每一次离别,都带着种生死两难的苍凉?
此际我还在你的身畔,或许明朝醒来,就是天涯之远,我知道我的离去让你深深为难,可若不离去——将来有一天,我会后悔得想杀了自己。
也许她夜璃歌心中的痛苦,天下间没有一个人,能够弄明白。xiumb.com
那就是璃国之于她的意义,并不轻于傅沧泓。
在那方美丽的热土上,她真实地活过,爱过,她爱的不仅仅是夜天诤,不仅仅是夜府,不仅仅是炎京城,更爱璃国无限美丽的河山,更爱那些热情善良单纯的男女老少。
他们,从来没有伤害过她,他们,总是热切地呼喊着她的名字,总是以一种钦佩艳羡的目光,无比祟拜地仰望着她。
曾经,他们一起共过患难,曾经,他们一起围在火堆边,烹羊佐酒,曾经,他们载歌载舞,欢庆丰收,她夜璃歌的命,从来就不仅仅属于自己一个人!
傅沧泓,你明白吗?
你明白吗?
那是一种深植于血脉中的感情,倘若璃国不复存在,夜璃歌也将不复存在!
我无法回避自己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尽管它让我鲜血淋漓,可是我根本无从控制自己,就像我无法控制自己爱你想你,也同样无法控制自己,深深地思念自己的祖国,自己的家。
你不能将自己的爱,变成一柄锋利的匕首,切断我与过去天然的联系。
你也不能用这座华丽的宫殿,囚禁我的心,和真实的渴望。
或许这世间千百女子,都会纯粹地为一个爱她们的男人面存在,唯有我夜璃歌,与之不同。
若真有一天,命运逼我在你和璃国之间做一个抉择,我宁愿毁掉的,是我自己。
望着那个渐渐走远的女子,傅沧泓心中忽然浮出不尽的绝望,然后是深深的愤怒。
黑眸中刹那风起云涌,一瞬之间他作出了决定。
一个,可怕的决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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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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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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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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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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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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