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飞烟紧紧地抓着被子,心中那一点得意,被惊恐与骇惧碾得粉碎——
她承认她是用了心计。
她承认她是想完整地得到那个男人。
可是这一刻,她忽然间明白,自己,永远无法取代夜璃歌在他心中的位置。
即使她走了。
甚至是死了。
他的心也会跟着死去。
而她得到的,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而已,抑或许,她什么都得不到。
尽管如此,她也很委屈——替他生下孩子的是她,这些日子以来,细心照料他的人也是她,为什么她做了那么多事,却仍然敌不过那女人一丝淡淡的眸光,一句短得不能再短的话语。
她不明白。
她真的不明白。
或许这世间的爱,或轻或重,从来不会由理智,或者逻辑完全控制。
遇上了,就是遇上了。
……
大地苍茫。
漫天风雪飘零。
夜璃歌策马狂奔。
唇角边,浮起冰彻笑容——她一生,就相信过这样一个男人,结果呢——这就是结果。
她认定他是世间最好的男人。
她认定他可以守护承诺,一生至情。
原来,所谓的一生至情,不过只是她的想象。
也好。
傅沧泓,这样也好,从此之后,我们,两不相欠。
不需要再浪费精神去修改什么命运,你是你,我是我,至于这天下,谁愿意要,谁就拿去。
前方,大河茫茫,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神情恍惚的她竟然不察,任马儿飞冲过去。
咔嚓一声响,冰面破裂,健马一声长嘶,整个儿向河中坠去,冰冷而刺骨的河水,刹那间淹没了她的身体。
倏地伸手,夜璃歌攀住冰沿,但是,刚刚结冻不久的冰层十分脆弱,大块大块地裂开,她终究是沉了下去……
雪,一片一片飘飞,冰面一点点,重新结冻……
傅沧泓直接冲出了皇宫,身后大队禁军紧紧相随,禁军统领陈光急得头顶直冒青烟:“皇上,您这是要去哪里?要去哪里?”
傅沧泓一言不发,劈手夺过他的坐骑,翻身跃上,便朝璃国的方向而去,陈光赶紧抢了另一名军士的坐骑,也绝尘而去。
这条路,两年前他曾经走过,为了阻止她大婚,为了救她,为了见她,可是这一次——
冷厉的风如刀片般扫过傅沧泓的脸庞,他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感觉,心里像被什么剜了一个洞,汩汩不断往外渗血。
一直追到滦江边,他终于停了下来,看着那薄冰泛浮的河面发呆——
滦河。
几个月前,他使着性子,亲自御驾至疫区视察情形,其实为的,就是逼她现身,她果然来了,帮他解决了所有的问题,帮他寻到一个治世之材——可是他都干了什么?
滑下马背,傅沧泓走到河边,曲膝跪了下来,膝下的冰块化成水,浸透他的衣袍。
唰地一声,傅沧泓抽出照影剑——
惊虹照影,盛世无双,他记得自己当初的誓言,日日夜夜从不曾忘记——
秋水般的剑锋,映出他憔悴的面容,手腕陡地一翻——
“皇上!”
火狼的身影如遽风般卷至,一把握住他的手臂。
傅沧泓抬头,目光冰冷到了极点,让火狼猛然打了个颤,然后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数年前那个,为了生存不择手段的少年。
“皇上,属下,属下这就去把夫人追回来——”
“追?”傅沧泓唇边浮出丝凉凉的笑,“追……不回来了……”
“皇上?”
抿紧双唇,傅沧泓转头朝河面看了一眼——夜璃歌那刚烈的个性,他比谁都更清楚,发生了这样的事,她——
他几乎不敢再想下去。
“总得试试。”火狼也有些语无伦次起来,“无论如何,总得试试。”
“我不知道,”傅沧泓摇摇头,望向灰茫茫的天空,“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洗得去这一身的污秽……”
“污秽?”火狼心中剧震——他从未碰过情,是以并不能完全理解傅沧泓此时心中的感受。
“她那么美,那么骄傲,我曾经以性命起誓,一定,一定要护她一生,可是我都干了什么……”
“皇上,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火狼曲膝跪在他身旁,不住地劝慰着他,“都要怪纪飞烟那个女人……”
“你不明白。”傅沧泓无力地将他推开,“你不明白,她对我而言,比性命更重,可是为什么我会背叛誓言?为什么?”
看着这个绝望的男人,火狼心里阵阵绞痛——或许,当初就不该联合纪飞烟,设下那场要命的移情之计,所有的一切,便不会发生。
难道这世间,真有沧海桑田,地裂天崩,都无法改变的感情吗?
有吗?
……
“阿爸,你看,我舀到一条大鱼。”
破开的冰洞边,一个活泼的小男孩儿惊喜地叫道。
“龙伢子,真是好样的。”身着皮裘的男子,爽朗地大笑着,竖起大拇指。
“阿爸,你快看——”龙伢子手上的动作忽然顿住。
皮裘男子定睛瞧去,但见一个年轻女子正随着股暗涌浮上水面,面色雪白如纸,甚至已经结成层薄冰。
这——
他赶紧着丢下手中木桶,忙忙地奔过去,和龙伢子一起,将女子捞了上来。
探到那微微的气息,皮裘男子心中稍松,二话不说,俯身背起夜璃歌,大步朝自家小院而去。
进得屋内,皮裘男子立即大声叫道:“宁姑,宁姑。”
一名少妇挑帘而出:“洪哥,什么事?”
“从滦江里捞起个人,你快好好看看。”
宁姑“啊”了一声,赶紧近前,接过夜璃歌,把她扶进里屋,先褪去她身上已经冻得像铠甲一般的衣袍,挪进被窝里,再往火塘里加了些木炭,屋中的气温顿时暖和不少。
宁姑撬开女子的牙关,灌了半碗姜汤,然后坐在炕边,静静地凝视着她。
约摸过了两刻钟,榻上女子双睫轻颤,睁开双眸。
呀——宁姑不由轻叹了声,这可真是个美人胚子。
只朝四周扫了一眼,夜璃歌便再度合上双眸,唇边旋即浮起丝淡淡的讽笑——还活着,居然还活着,看来她的命,果然是强悍无比,连老天都不肯收。
“姑娘,”宁姑掖掖被角,试探着唤了她一声,“感觉怎么样?”
夜璃歌张张嘴,却感觉喉咙干燥嘶哑,根本发不出一点声音。
“不要着急,”宁姑脸上浮动着暖暖的笑,“好好躺着,养好身子再说,啊?”
看着这个善良的女子,夜璃歌眸中忽然泛起泪意,略点了点头,再次昏睡过去。
……
傅沧泓不知道跪了多久。
整个身子已经麻木,两肩落满晶莹雪花。
旁边,火狼默然相陪——劝说无宜,强拽无宜,倘若他执意以这样的方式,来赎偿自己的罪过,甚至走向死亡,他也只能陪着他。
身后,所有的禁军肃然而立,没有人敢移动半分,空气中弥漫着悲凉的气息,令人心碎。
终于,傅沧泓再也支持不住,身子斜斜向后仰倒。
火狼伸出手臂,将他接住,然后朝陈光招招手。
陈光迅速命人取来简易布床,将傅沧泓放下去,然后抬着他,离开了河边。m.xiumb.com
飘落的碎雪,渐渐覆没曾经有的痕迹……不管这世间曾经发生过怎样惨烈的、惊心动魄的故事,都会被斗转星移,消磨掉痕迹……
或许,从洪荒宇宙的角度来看,人间的悲欢喜乐,爱恨情仇,不过都只淡淡一阵轻风而已,过去了,那便过去了。
只要不执著,世间没有什么事,是值得放于心头的。
……
额上的清凉感,将傅沧泓从睡梦中唤醒。
女子娇美的容颜映入眸底,可在他看来,却有如槁木。
“皇上……”纪飞烟不由颤颤地唤了一声。
傅沧泓毫无反应,两眼直愣愣地盯着帐顶,仿佛已经是个死人。
丝质巾帕从纪飞烟指间滑落,对于这个男人的期待,忽然都变成了说不出来的灰黯,她宁愿他恢复成从前那副冷冰冰的模样,也不愿他这样丧魂落魄地躺着。
可是现在,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都没有意义了——发生这样的事,夜璃歌再不会回来,而傅沧泓的心,也跟着没有了,她步步设局,小心筹谋,到最后,这座华丽而冰冷的宫殿里,到底,只剩她一个,还有那小小的稚子……
直到现在,这个爱得无比艰辛的女人,方才微微有些明白,世间千种万种,都可以通过人力强求,唯有情之一字,是最最解释不来,也无从解释的。
“你下去吧。”火狼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火统领——”纪飞烟抬头,满眸泪光地看了他一眼,终究是依言而行,放下丝帕起身离去。
接替她的位置,火狼在床边坐下,默然凝视着不成人形的傅沧泓——御案上的奏折,已经累成一堆小山,可皇帝这个模样,要如何治事?
莫非他手中的江山,得至夜璃歌,也真得败于夜璃歌吗?
“皇上,”思来想去,火狼只得细声劝慰道,“您想开一些,或许夜夫人……过些日子就会回来……”
傅沧泓两眼直直地盯着帐顶,恍若未闻。
火狼最终放弃。
没有意义。
如果没有夜璃歌,这世间的一切,对于这个男人,都毫无意义。
既然如此,皇上……唉……
火狼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
倚靠在枕上,夜璃歌静静地望着火塘里跳蹿的光焰。
橘红的晖映出她美丽的面容,略添几分红晕。
“姑娘看起来,已经好多了。”宁姑端着碗鱼羹走进,脸上笑意殷殷。
“谢谢。”夜璃歌抬头,无比真诚地言道。
“说哪里话,一个人活在这世上,总免不了吃些苦楚,受些磨难,忍忍也就过去了,千万别放在心上,啊?”
“嗯。”夜璃歌点头,接过鱼羹,慢慢地就着碗边咽了几口,“不知宁姑家里,是做什么营生的?”
“冬天呢,就舀些鱼,打些野物,夏天就好说了,汉子跟着人家去跑船,多少有得赚,虽不说大富大贵,但吃穿温饱,却是不用烦忧的。”
看着这个朴实的妇人,夜璃歌心中愈发地暖——倘若世间人都像她这般知足常乐,会不会,少很多的战争和麻烦?
但,她也清楚,这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只要她一天活在这世上,那些争斗,便始终如影随形。
略动了动身子,夜璃歌忽然察觉到自己的异样——小腹——小腹里那小小的突起,没有了。
她下意识地抬手,仔细摸了摸,指尖所触,一片平坦。
“姑娘?”察觉到她微变的神色,宁姑心中不由一紧——早在褪去她衣衫之时,她就发现了其上的大片血迹,也就是说,腹中胎儿,早在冰河之中,就已经流产了,之前夜璃歌只醒过一次,为防她情绪过度激烈,所以,她和丈夫隐瞒了事情的真相。
“没事。”夜璃歌摆摆手,神情安静得不能再安静——情都死了,留孩子何义?傅沧泓,看起来,连老天都要我们结束。
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宁姑想说什么,却到底打住话头——她也是女人,深深明白,一个女人失去孩子的感受——宽慰、解劝,只会徒添她的悲伤,只有她自己坚强,才能挺过这一关。
这个善良的女子不会明白,此时的夜璃歌,绝情断情,对世间任何人任何事,都不会放在心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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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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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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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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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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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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