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所有兵力已经集结完毕,只要王爷一声令下,便能大举发起进攻。”
紧抿着薄唇,傅沧泓没有说话,把桌上的青龙镇纸拿在手里,食指与拇指,来回细细摩挲着。
“皇上?”见他不作声,张广雷又喊了一声——他是这次行军的右副统领。
“再等一等。”傅沧泓抬头,薄寒眸光从他脸上扫过。
“……是。”
“皇上,”一名传讯兵突然奔进,“城外,有人叩关。”
“叩关?”傅沧泓浓眉一扬,“谁?”
“来人披着斗篷,看不清面目,只是传进来这个。”
夜?
夜氏的令箭?
“请。”快速平复情绪,傅沧泓淡淡吐出两个字。
约摸一盏茶功夫后,两个身披斗篷的男子,一前一后走进屋中。
待房门合拢,前面一个男子方揭开斗篷,露出张儒雅俊朗的脸——虽然已经年过四旬,夜天诤的风姿气度,仍旧能令无数男女着迷。
“王爷。”傅沧泓离座,当胸一抱拳,视线继而落到另一名男子身上,眉头旋即微微挑高。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抬起来,斗篷往下滑落,四目相接,却都冽如深海。
“想不到。”傅沧泓笑了,“你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安阳涪顼双唇蠕动,那些千思万想的话语,到真见到他本人时,却全都飞到了九霄云外。
傅沧泓眼中分明浮动着胜利者的得意——在这场感情的角逐中,他终究是赢了这个男人,或者说,这个男人根本就没资格,成为他的对手。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安阳涪顼却没有沮丧,那一场发生在他内心深处的剧烈的伤,并没有留下多少痕迹。
他,就像一株被闪电劈过的小白杨,再次开始恢复生机。
两个男人就那样默默地打量着彼此,不知道是角力,还是在互相掂量。
却是夜天诤打破了沉寂:“……能,称你一声沧泓吗?”
傅沧泓面色稍稍和缓:“当然可以。”
“我想坐下来,好好跟你谈一谈。”
“王爷,请。”
三人分宾主在桌边坐下,夜天诤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方看定傅沧泓道:“沧泓,璃歌失踪,另有隐情。”
“所以?”
“我希望你,至少按住兵锋,千万不要轻启战端——你想想看,倘若你率兵攻打璃国,造成生灵涂炭,歌儿归来时,定然不会原谅你。”
傅沧泓微微眯缝起双眼:“那么,依王爷的机智,且推断推断,璃歌现在身处何方?”
“我想,掳走璃歌的,无非是金瑞、虞国,或者,是北宏国内的反对力量,所谋划的,无非是在虞国与璃国之间制造矛盾,引起争端,而他们好坐收渔翁之利。”
“王爷说得不错,”傅沧泓双眸眯起两条线,“所以,我才要如他们所愿。”
“你的意思是——”夜天诤双瞳突突一跳,刹那之间,他已经洞悉这男子的用心。
“王爷是聪明人,何须沧泓多言?”
夜天诤默然——看来,他此次来琉华城,纯属多余,因为这个男人,早已安排布置好所有的一切。
把歌儿交给这样的男人,他应该放心了。
“既如此,夜某告辞。”
“等一等。”一直默然陪坐的安阳涪顼忽然道。
“顼儿?”
“伯父……我想单独和他谈谈。”
“好。”夜天诤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你要和我说什么?”
“傅沧泓——”看着这个男人,安阳涪顼忽然有一种流泪的冲动,却咬着嘴唇拼命按捺住。
傅沧泓整肃面容,难得地没有出声嘲讽他。
“你会……一生一世,好好地爱她吗?”
傅沧泓一怔,很是出乎意外,半晌非常认真地道:“会。”
“那么,你会为了她,放弃天下吗?”
“放弃?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安阳涪顼的脸色微微涨得发红,“我是一个口笨舌拙的人,讲不来什么大道理,我只是明白,倘若璃国与虞国开战,璃歌一定会……痛不欲生,到那个时候,璃歌不快乐,你也不会快乐。”
痛不欲生吗?
傅沧泓没有说话。
“傅沧泓,我从来,”安阳涪顼的嗓音变得低落下去,“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跟你做敌人,无论璃歌选择谁,那是她的自由,我不会怪你,也不会怪她……”
傅沧泓眼里闪过丝异色:“那你,会为了她的自由,解除婚约吗?”
“会!”安阳涪顼抬头,望向高处,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久之后,你就会得到你一直梦寐以求的东西——”
屋中一时静寂,安阳涪顼深吸一口气,方才抛出句话来:“从此以后,她就是你的了。”
说完这句话,他终于忍不住,转身捂着面孔跑了出去。
望着他的背影,傅沧泓心中忽然一阵酸涩——成功的喜悦,胜利的骄傲,刹那间都没有了,只剩下团说不清的乱麻,甚至生出一丝同病相怜——这个男人对夜璃歌的爱,或许并不比他少。
曾经,他以为他是脆弱的,他是渺小的,就像路边的草,被风轻轻一吹,便会倒地不起,可是今日,他却看到他心灵的另一面——善良。
是真正的善良。
也是与他的桀骜完全不同的,温情似水的包容。
如果不是他动作利索,或许有一天,夜璃歌会被他感动,也不一定。
摇摇头,收整起满腹思绪,傅沧泓唤进张广雷:“传朕将令,所有军队在界河上排开阵势,佯攻。”
“是。”
……
南宫阙蹲下身子,拿眼仔细瞅着这个女人。
她双眸微阖,长长的羽睫在漂亮的脸蛋上,投下淡淡青翳。
忍不住探出手去,想要细触那如霞彩一般的红唇。
“啪——”夜璃歌一把将他的爪子拍掉,眸中冷寒锐芒一闪。
“嘿嘿,”南宫阙讪笑,“傅沧泓又不在这儿,你何必拒人于千里?”
夜璃歌不说话,只是拿眼瞪他。
南宫阙只好把手缩了回去,然后极不甘心地道:“告诉你个最新消息,傅沧泓的大军已在界河边排兵列阵,随时会向璃国发起攻击。”
夜璃歌面无表情,仿佛只是听见只乌鸦在呱噪。
南宫阙自讨没趣,心里愈发不甘:“你真不担心?”
“废话!”
确实是废话,南宫阙自己都觉得,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的废话。
站起身来,他走到一旁,手撑着树干,开始构算下一步的计划——局面如此冷滞下去,显然不是他想要的,千辛万苦把夜璃歌掳走,就是要傅沧泓与璃国为敌,倘若他们打不起来,那他岂非是白忙活一场?
“啾——”
树林里忽然响起声报警的低鸣。
有情况!
南宫阙倏地抬头,沉声断喝道:“戒备!”
所有黑衣人立即齐刷刷拿起了武器。
但听得扑腾腾一阵响,树林里飞出无数的鸟儿,黑衣人影闪动,扑入林中,只有南宫阙,始终定定地站在原地,仗剑而立。
几声惨叫从树林里传出,良久寂然,南宫阙双瞳一紧,不由朝前走了两步。
陡然“呼呼”两声响,两枚模样奇特的暗器朝南宫阙扑面飞至,南宫阙侧身闪避,暗器撞上他身后不远处的岩壁,“噗”地爆散开来,腾出两团灰色的烟雾!
南宫阙暗叫不好,迅疾转身,但见崖壁之下已经空空如也,夜璃歌不翼而飞!
……
夜璃歌当然不是不翼而飞。
事实上,她是被一名黑衣人拉进了树林里,快速纵奔着。
直到远远望见界河,男子方才松开手,揭开面巾,露出张冷沉峻毅的脸:“夫人,皇上在对岸等你。”
“那你呢?”
“还有些事,需要收拾善后。夫人请先行。”
夜璃歌点点头,默运内力,身形轻轻腾起,朝岸边掠去,但见芦苇荡里飘着一叶小舟。
几步上得小舟,夜璃歌拿起长篙一点,小舟离岸而去,直驶向对岸。
灰蒙蒙天空下,呜啸的风卷动一面面旌旗,猎猎飞动。
小舟刚一靠岸,她的身体便落入一双有力的铁臂中。
“泓……”
“不要说话……”
他紧紧地抱着她,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温暖。
这种感觉是如此美妙,以至于让夜璃歌淡漠了所有的一切。
许久,男子方才一把将她抱起:“歌儿,我们回家……”
回家吗?
是家吗?
心中那种奇异的感觉,不知道该怎么说。
总而言之,她忽然间安适下来,忽然间想把所有的前尘往事都忘记。
就这样避在他的羽翼之下,或许也不错。
……
塘里的火噼噼啪啪地跳跃着,两人静静依偎在被窝里,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泓。”
“嗯?”
“你生我气了?”
“你看像吗?”
夜璃歌抽抽鼻子,想说什么,却到底没有开口。
“等璃国宣布解除你的婚约,我们就大婚吧。”
“……好。”
也许这样,便是最好的结局。
不再担忧什么,不再顾虑什么,不再害怕什么,也不再有隔膜,与伤害。
次日一早,界河边北宏的大军相继散去,而傅沧泓与夜璃歌,也坐着马车,赶回炎京。
……
“顼儿,你真想清楚了,要向天下宣布,解除与夜璃歌的婚约?”
“是。”丹陛下的男子,面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是神情间,却已经有了几许成熟男子的坚毅,“顼儿已经考虑得非常清楚。”
“好吧。”董皇后轻叹一口气,终于表示妥协,“就依你的意思办——那么,南宫筝会成为太子正妃。”
“母后!”安阳涪顼言辞变得激烈起来,“儿臣,绝对不会娶南宫筝!”
“为什么?”董皇后眼里闪过丝诧然,“她可是你名定的未婚妻。”
“孩儿,不想再在自己的婚约里,加入任何功利的色彩。”安阳涪顼一字一句,说得无比肯定。
“顼儿!”董皇后浑身一震——这是她的儿子吗?这是从前那个一向温文敦静,唯她之命是从的儿子吗?xiumb.com
“儿臣先告辞了。”安阳涪顼说着,深深一揖,不等董皇后说话,便转身走出了倚凰殿。
九曲长廊,雕梁画栋,安阳涪顼慢慢地走着。
心,还在幽幽地痛。
就这样失去了她,从此以后只能暗暗地想念,那个美丽的人儿啊,遥如天边一道绚丽的虹。
这是他今生第一段感情,真挚的,毫无保留的,带着无限憧憬的,却仿佛只是一场宏大的梦……从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个人,在扮演着痴情的戏码。
可是他不恨。
因为爱上了她,他的人生从此与众不同——他也由此渐渐悟得,一个孩子,与一个男人的区别何在。
可是,不管理智如何清晰,感情却仍然会痛,仿佛心里裂开无数条细细密密的口子,再洒上些盐,能清晰地让你感觉到,什么叫作,肝肠寸断。
“殿下。”
女子娇柔嗓音传来,好像发自另一个世界。
安阳涪顼抬头,很冷淡地看了她一眼——打内心里说,他现在不想理睬任何人,也不想看见任何人,他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默默治疗心上的伤。
可对方却似乎不愿意就此罢手。
“殿下——”
少女的眼中,含着某种期待。
“滚开!”安阳涪顼将手一摆,粗暴地打断了她。
南宫筝一愕,到底是往旁侧让去,看着安阳涪顼脚步有些零乱地走了。
“公主,这璃国太子也太……”
小妍从一旁走来,忍不住抱怨道。
“算了。”南宫筝恬柔一笑——安阳涪顼的心思,她多多少少理会得。
冷凉的风吹来,撩-乱她的发,南宫筝默立小片刻,方道:“小妍,我们回去吧。”
“嗯。”小妍应了一声,服侍着她,朝翠云居的方向而去。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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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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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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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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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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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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