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陈兵恒州城外,夜璃歌却突然现身帅帐之中,这说明什么?
“他呢?”
不愧是久经战阵之人,吴铠很快镇定,盯着夜璃歌的双眼,问道。
“五里外,荒草丛。”
吴铠冷笑:“真够大胆!”
“王者之尊,岂能无此胆色?”夜璃歌正容,“他与傅今铖,谁优谁劣,我想将军,心自清明。”
吴铠沉吟:“可是傅沧泓,年少稚子,如何信得?”
“哈,”夜璃歌失笑,“年少稚子?!年少稚子能隐忍十年不发?能在如此险恶的形势下,保存实力活到现在?吴将军,傅今铖是个什么样的皇帝,不用璃歌多言,傅沧泓又经历了怎样的险风恶浪,也不必细数,你觉得,这样一个男人,会是你口中的,年少稚子么?”
吴铠呼吸一滞!
她咄咄逼人,她步步紧迫,她句句直指要害!
踏前一步,夜璃歌目光凛然:“将军若助之,大事可成!将军若不助,大事仍可成!小女不过卖将军一个人情,让将军在新皇面前挣份功劳而已!倘若将军有意为难新皇,将来新皇登基,将军壮志,将从此折已!况且,若将军肯为大义相顾,小女还有宝书一本奉上!”
吴铠双眸顿亮,继而清黯,只上上下下地睨着夜璃歌:“姑娘现在,以何身份说这话?北宏未来之皇后,抑或贵妃?”
夜璃歌挑起了眉头,略一思索:“将军之友。”
“友?”吴铠冷哂,“初见尔,何为友?”
“酒逢知己,难道不能为友?”言罢,夜璃歌也不迟疑,从怀中掏出一卷薄册,呈于吴铠面前。
那高大的男子微微迟疑,继而抬手接过,只展开看了数行,双眸便如星辰烨烨闪亮,连声呼道:“好!好!好!”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夜璃歌当即单膝跪地,“吴将军,拜托了!”
“你——”合拢书册,吴铠方知上当,不由微带薄怒地瞪向她,却见对方眉目凛然,满面正气。
罢了。
吴铠心知,单是这一局,自己已然输了。
输给这女子聪慧的心机,高明的手腕,出色的胆识。
傅沧泓,有如此佳人相助,你不做皇帝,这北宏国内,还有谁做得?
面前的蒿草几乎被拔了个精光,傅沧泓修长的十指上沾满泥土。
她的每一次离开,都让他紧张不已。
璃歌,璃歌,你快回来,你快回来……做不做皇帝,对我而言,真的一点都不重要……
淡淡天光中,那女子的身影,渐渐变得清晰,唇角微漾的笑,让傅沧泓蓦地放了心。
她走到他面前,俯下身子,眉眼弯弯:“沧泓,你安全了。”
“唔。”他却全然不在意,只那样定定地看着她,抬手掠了掠她鬓边碎发,轻轻捋到她耳后。
“说好了,今夜子时,你带着他们入城,明日就可打出旗号。”
“嗯。”他仍然满眼的心不在焉,甚至没有半点喜悦。
“沧泓?”夜璃歌困惑地看着他,抬手抓住他的指尖。
一时沉默。
他的双瞳慢慢变得深幽。
那一句话,梗在他的喉咙口,怎么也说不出来。
或许,是不敢说出来。
怕一说出来,就会肝肠寸断。
后方,火狼打了个手势,带着所有人离开了。琇書網
默默地看了夜璃歌一眼,杜衡也带着其他的影卫退后数尺。
他深深地看着她。
那股从心底散发出的忧伤,化成一张细细密密的网,罩住夜璃歌的心。
斯情斯景,只可意会,不可言说。
最好,什么都别说。
“明天的朝阳,一定很美吧。”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空,夜璃歌忽然冒出一句话来。
“你会陪我一起看么?”轻轻拥她入怀,他贴在她的耳际,嗓音柔和。
“嗯。”她点头,凑唇在他腮边安抚地一吻,得到的,却是他极致狂纵的需索。
第二次。
比琉华城长街之上,更加猛烈和疯狂。
隐含了一种令她心惊,也心酸的执烈。
慢慢地,她抬高手掌,落在他的后背之上——
沧泓,你都知道了么?
即使我什么都不说,你也还是知道了么?
当夜子时,趁着深浓的夜色,一行人悄悄进入了恒州城,而吴铠,果真没有阻拦。
整座城池,看似仍旧一派宁静,却从上到下都忙碌起来。
他们,只有半个夜晚。
黄袍加身,乾坤将变。
默默立于庭院之中,夜璃歌抬头看着邈远的苍穹,琉璃般的眸子里,隐着丝茫然——自己这么做,到底是对,还是不对呢?
她,凭着自己的智计,凭着涛天的胆略,将一个闲散在外的王爷,硬生生推上皇帝的宝座,而,这个男人,称帝之后,对她的国,她的家,又会有怎样的影响呢?
如果她知道。
如果她知道这个男人,有一天会带着百万雄兵,踏破关山,挥师向南,让整个璃国生灵涂炭,将那华美的炎京城变成一片白地,她大概会后悔吧,后悔今日之举动,后悔将他推到世界之巅。
可是夜璃歌,这世上之事,做了,就是做了,再后悔,也没有益处。
这一场滔天灾劫,因你的爱而起,也因你的爱,而灭——
“太子妃,”人影飘忽,闪至她的身后,“此间事毕,您看——”
“我知道。”夜璃歌轻轻一摆手,“你不必忧虑,我,会回去的。”
“是。”看了她一眼,杜衡默然退下——当初说好,来北宏只为相救傅沧泓,如今恒王脱困,夜璃歌该做什么,还得做什么去,毕竟,她是璃国的太子妃,毕竟,她还有她的国,她的家,而北宏不是。
夜璃歌站了很久。
也思索了很久。
父亲的嘱托,母亲的殷盼,安阳烈钧临终的期待,炎京无数子民那热切的呼唤,都让她感觉重任在肩。
她不是没有想过留在这里,不再归去。
傅沧泓一旦称帝,她之前所担忧的,便随风而散。
她相信,他会是个好皇帝,会是个大有作为的好皇帝。
虽然他冷心冷情,却识得什么是善恶忠奸大仁大义。
还有那份强于世间万万人的坚忍,身为男儿,只要有这么一份坚忍,便足以成就任何大业。
只是。
只是她低估了他的情深。
对什么事什么人,他都能忍。
唯独对上她,他什么都不想忍。
夜璃歌,我要你!
从看到她的第一眼起,他就毫不犹豫地在心中喊出那句话,自此后铁马关河,千山万隘,他始终一路追来。
夜璃歌,你是我的,你只能是我的!
不为九五之尊前,他尚有所顾忌,而今,偏生是他最心爱的女人,亲手帮他打破了最后一道障碍!
夜璃歌,我不知道,你做的是对,还是错,我只知道,那个男人,他的确爱你入骨,爱你胜命!
这样的男人,你招惹不起!
倘若招惹了,他不是你一生一世的幸福,便是你一生一世的梦魇!
迈进大堂时,夜璃歌看到了那个男人。
立于最辉煌的灯火之中,背对着她,身影孤单。
她慢慢走过去,却没有开口。
此时的他,已是一身龙袍——真不知道是早有准备,还是从什么地方弄来的。
缓缓地,他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
却带着几许疏离的陌生。
有一道天堑,在他们之间,缓缓地,缓缓地裂开——
那是权利。
是这世上最冰冷,最锋锐的一把寒剑。
下意识地,夜璃歌后退了一步。
那男子却忽然跃过高栏,几步冲到她面前,一把扯住了她,将她攫入怀中。
“是你,”她听见他低吼,“璃歌,我是为了你,才做这个皇帝的!你不能就这样抛下我!你不能!”
“沧泓……”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叹了口气。
“沧泓,你是在害怕么?”
他不说话。
“你是在害怕那龙赫殿的阴森,也会将我们吞没么?”
他还是不说话。
“你是在想,如果放弃这一切,我们是不是可以纵马天下,笑看山河?”
“可是沧泓,谁让你顶着一个傅姓,谁让你的身体里,流淌着皇族的血液?”
“……皇族的血液,是荣耀,是机遇,也是魔咒,和死狱……”
“沧泓,你别无选择,你知道么?”
“那么你呢?”他发着抖,抬头看她,“你可以选择,是吗?你可以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是吗?”
面对他的歇斯底里,夜璃歌双眸微冷,心,却微微扯得发痛。
她虽不是出生皇家,却也清楚权利的无情,很多事,在权利面前,都是——迫不得已。
她爱这个男人,不想看到他死,所以她运用自己的机智,助他一臂之力,难道,她错了么?
她的爱错了么?
她的选择,错了么?
“你不爱我了么?”橙色烛光映得他双眸赤红,却又游动着几丝诡异的暗黑,“你不爱我,我又何必继续走下去?”
“沧泓!”她挑高了眉,想用大义大理劝说于他,却发现有些苍白无力。
或许,是他还没有做好称帝的准备,或许,是他真的是不适合做一个君王,所以他隐忍十年,却只是忍而未发,如果不是她,贸贸然闯入皇宫,整件事不会变成这种模样。
世间很多男人,拼了命想做皇帝,却也有很多男人,想要的,不过是与心爱之人在一起。
而已。
你不能说前面一种男人是雄才大略,也不能说后面一种男人就是缺乏远见。
因为每个人来这世间,内心需求的东西,全然不同。
很多时候,是雄才大略,还是一世无求,也不是自己决定的,而是事势给逼的。
傅沧泓不想反。
却为了夜璃歌,不得不反。
他委屈,他不甘,这些情绪只是一点点,他更加愤怒的,是她此下的选择。
他不做皇帝,她要走。
他做了皇帝,她仍然要走。
夜璃歌,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倘若没有你,我做什么还有何意义?
默默的对视中,夜璃歌想了很多,千言万语,却没有一句说得出口。
因为他的爱,太过坦白;
因为他的情,太过直接;
因为他的心,太过清晰。
呆在他身边的每一刻,他都在用他的言,他的行,他的神情,他的动作,甚至是每一缕情愫的变化,向她反反复复地呈述着一件事:
夜璃歌,我爱你。
我真的爱你。
这份爱,这份洪大得几乎能将她吞没的爱,似乎,从他们相见的第一眼起,就已经开始。
最初,是他的单相思,再后来,是他们的双相思。
既然爱,那就在一起吧,何必顾虑太多呢?
有那么一刹那的恍惚,她真想忘记自己的身份,忘记自己对父亲的承诺,可是心里那最后一丝理智,却在不停地告诉她,不可以,不行,她要回去,一定要回去,璃国需要她!
璃国,需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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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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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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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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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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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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