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军需官徐谦踏前一步。
“把所有的粮食,平均分给每一位士兵。”
傅沧泓沉著地吩咐。
看了看他的脸色,徐谦默然地遵从了。
整个过程十分安静,每个人都拿到了最后两天的口粮,但,每个人都并无什么好脸色。
因为,没有圣旨,他们还得继续在这儿呆下去,也就意味着,这些粮食一旦吃完,他们——
“你们走吧。”
忽然,那立于火光中的男子徐徐开口,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本王无能,既无法带领你们攻下白城,也筹不到足够的粮饷,所以,你们走吧!”
每一个人都惊住了。
“王爷!”张镇满脸焦灼,“没有圣旨,擅自遣散军队,那可是——”
死罪!
往大了说,可以扣上谋逆之罪!
淡淡扫了他一眼,傅沧泓面色不变,微微抬高下颔,看了看头顶那黑暗的苍天——
死罪么?
谋逆么?
在那个只有权欲的男人眼中,想要你死,不过只是一句话而已,反抗有用么?辩解有用么?
既然如此,不若放了这些人活路,留自己面对一地荆棘。
他不知道,他真不知道,这一刻的善念,竟会成为他今后图成霸业,东山再起的资本!
他只是不想看到太多无辜的人,因为这场政-治-阴-谋而牺牲,对于自己现在的行为,他思考得并不多,正如当初爱上夜璃歌那般,他只是听从了自己的心意。
最真实的心意。
如此,而已。
所有人都离开了。
独傅沧泓留下。
面对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
他不是没有想过逃,而是知道自己逃不掉。
四海之滨,莫非王臣,能逃到哪里去呢?只怕还没踏上回宏都的路,就被傅今铖派出的血卫就地分尸了。
要死,他也要死得堂堂皇皇,不能随便被人埋在荒草丛中,否则,对不起生他的母亲,养他的父亲,也对不起他辛辛苦苦熬过的这二十年——
二十年……
想起这三个字,傅沧泓唇弧轻扯。
在普通的民家,二十岁的男人,或许还是个孩子,但若在皇家,若在北宏皇室,一个傅姓男子能活到二十岁,那就是个奇迹!
尤其是在傅今铖掌权的时代!
当年的夺嫡之争,其后的血腥屠杀,他看着一个个堂叔堂伯,堂兄堂弟,甚至包括他父亲,在他面前倒下。
他早已冷了眼,寒了心。
权利——
那把悬在皇族子弟头上,最为锋利的剑,随时都会斩落,劈开他们的头颅,让那温烫的血,让那鲜活的脑浆飞溅喷洒。
这种令人窒息到绝望的命运,他们无力抗拒,只能顺从。
反抗,只有一个结局。
自傅今铖登基的那一天起,从无例外。
他也没想过,要做那个例外。
对于权利,对于皇帝的宝座,对于那座寒冷宫殿里的一切,他早已失了兴趣,他只想自自在在游走江湖,寻觅自己想要的,想爱的。
比如,夜璃歌。
拿过桌上的照影剑,紧紧地抱在怀中,将面颊贴在那冰冷的剑鞘上,他的心,却微微地暖了。
然后浅浅地生出一丝感激。
夜璃歌,感谢上天让我遇见了你。
遇见了那样美丽的你,高贵的你,桀骜的你,纯挚的你。
你就像那掩藏在滚滚乌云后的皎月,照亮我冰寂多时的心。
你就像那寒冷冬夜里最明亮的火光,给我活下去的勇气与希望。
让我怎能不爱你?
可是璃歌,你爱我么?你真的爱我么?你可知在这个漫长而寒冷的夜晚,我是怀着怎样一种炙烈的情怀,在深深地思念着你?我的爱人?我最亲最亲的人?
冷风过处,帐帘掀起一道缝隙,透进阴寒逼人的气息。
傅沧泓眯了眯眸,却默然不动。
来了。
该来的,还是来了。
“三,三哥……”一道人影踉踉跄跄扑进,浑身鲜血,满眸颤栗,却是小十二傅沧海。
傅沧泓没有接话,只是安然至极地看着他。
“他,他们……”傅沧泓不停地哆嗦,“他们杀人……杀了好多人……”
死亡的阴影一寸寸逼近,帐中的两个男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一个,二十岁,一个,才只有十六岁,都是青春大好的年华,只因为顶着一个傅姓,所以他们,注定了要死在这里。
“三哥……”双腿一屈,傅沧海跪了下来,满眼泪水,满脸鼻涕,“我不想死,我真不想死!”
那莹润黑眸中强烈至极的,对生的渴望,让傅沧泓心中,蓦然一动!
一股说不清的力量,忽然冲进了他的心中!
“不想死?”他侧身抓起悬于帐壁上的长剑,“当”地一声掷到傅沧海面前,“那就去砍去杀!去拼出一条血路来!”
“三哥?!”抖簌着双手,傅沧海拿起剑,两眼却仍然盯着傅沧泓,怀着最后一丝希冀道,“你呢?”
“傅沧海!”后背挺直的男人,忽然一声大喊,“你给我好好地听着!在战场之上,没有父子,没有兄弟,只有活命!谁能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谁就是英雄!”
……
傅沧海震住了!
深深地震住了!
看着这个突然间变得陌生至极的堂兄,他沉默了很久,终是提着那柄剑,迈着极缓极沉的步子,走出了大帐。
在这个铁血萧冷的夜晚,两个相隔五年岁月,却有着相同血脉的男人,因为这一番话,因为各自不同的选择,而最终开启,一段属于彼此的宿命。
很多年后,金殿之上,看着那个浑身鲜血,张狂大笑的男人,傅沧泓再次回忆起今夜之言语,方深深明白,权利,是一柄多么锋锐的双刃之剑,毁人毁己毁家毁国,可是他和他,都回不去了……
他终究是走出了帐篷。
毫不意外地,外面无声横躺着一具具尸体,副将张镇,军需官徐谦,还有一干他平日最相信的下属……
要么不做,要做就做绝!
这果然是那个男人的风格。
仰起头,傅沧泓却笑了。
笑得苍凉。
笑得绝望。
也笑得疯狂。
既然死亡不可避免,那么他宁愿笑着死,也不愿向那个男人,曲膝求饶。
事实上,求也没有用。
但,当那夺命刀光刺来之时,他却仍旧拔出了手中的照影剑。
他是傅沧泓,他是男人,除非流尽最后一滴血,绝不能轻易倒下!
一个,两个,三个……无数的人影倒下,无数的人影涌上来……
所谓皇家血卫,便是死士,绝顶的死士,群体作战,杀人机器,只执行命令,不辩是非,多少的忠臣奸臣,多少的天家子弟,统统死在这架机器之下,只要那个男人坐在龙椅上一天,它就永远不会停止运转!wWW.ΧìǔΜЬ.CǒΜ
终于,一丝锐利的刀风,劈开手中剑光,深深刺入他的左胸。
只是略微一滞,手中的剑势不减,再次将两名血卫斩倒……
但,再强悍的他,也终究有了弱点,那些人,以更辛辣的招数,指向他的要害……
原来。
这就是死亡的味道。
一种能让人疯狂的味道。
眼见着那致命的绝杀凌空斩来,傅沧泓忽地向后迅退,然后横剑向颈——要死,他也只能死在自己手里!
“沧泓……”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个极其美妙的声音,来自苍穹深处的声音。
“沧泓……若你有难,与尔共担……”
那个女子,那个碧倚楼中容颜绝美,神情淡静的女子,清亮着双眸,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分分明明。
一股泓大的暖流,突如其来地自胸腑中冲出,暖了他的四肢百赅……
抬头向那夜空高远处看了一眼,傅沧泓再次举起手中长剑——
哒哒,哒哒,哒哒哒——
狷狂至极的马蹄声,从远处遽然传来,伴随着一道道冲天而起的绿色焰火!
杀戳停止了。
所有血卫蓦地收势,没有丝毫表情地对视一眼,然后相继没入无边的夜色里。
反手将剑拄于地上,傅沧泓强撑着身子,望着那一乘飞骑——
近了!近了!
骑手的面容渐渐变得清晰,却不是他日思夜寐的那一个。
“恒王爷?”来人径直策马至他面前,淡淡眸光从他脸上扫过。
“是。”
“在下杜衡,请王爷随在下,速速返回宏都。”
“杜衡?”傅沧泓挑高剑眉,冷冷地望著他。
“在下来自炎京。”
只这六个字,彻底点亮了傅沧泓的眼眸,那满腔的激动,已经按捺不住:“她呢?”
杜衡却闭了嘴——倒不是他装酷不想说,而是按照夜璃歌的计划,他根本没去宏都,径直赶往白城,在中途等到夜璃歌传出的消息后,一路马不停蹄赶来,终于,在最紧急的关头,救下了傅沧泓。
所以,夜璃歌如何,他并不知晓,他唯一知晓的,是那个勇敢而无畏的女人,独自一人,去了宏都,去了天定宫。
“我去救我的男人,你们做你们的事。还有,你们的身份,不宜暴露。”分手之时,她是这样说的。
她,去救她的男人,不要任何人从旁协助,免得白白葬送性命。
还有,杜衡等人的身份,乃是璃国的皇家影卫,倘若真被抓住,无疑授傅今铖以柄,倘若他以此为藉口向璃国宣战,那么,以现在璃国风雨飘摇的局势,很显然,不堪一击。
所以,夜璃歌是清醒的,夜璃歌也是明智的,她本以为,凭着傅沧泓原本在宫中布下的暗线,她可以轻易地进去皇帝寝宫,用剑指着他的胸膛,逼迫他下诏追回先前的圣旨,放傅沧泓等人一条生路。
只是,只是年轻的她想不到,那个男人有多么可怕,可怕到勾一勾小指头,就能让她陷入重重罗网,毫无挣扎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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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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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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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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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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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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