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狸,明天往延街的集会你去吗?”身后传来娇滴滴的声音,将梵狸从发呆的状况里拉了回来。他转过头,才发现是位女鬼吏,眼含秋波,娇滴滴的倚在石桥上。
冥界也是有春夏秋冬的,只不过变得是温度,不是景色。如果梵狸没记错,这已经是秋末了,他打量了几下女吏,穿着波如蝉翼的纱裙,腕上缠着一个看不出样式的软刃。
是鬼界的女吏都不怕冷吗?
梵狸哈了口气,点了点头。往延街的集会是一年一次,跟人间的庙会有些像,只不过参加的都是鬼罢了。
得到肯定的答复,那女吏神采明显亮了几分,脸上像染了一层胭脂,欲语还羞。
“那明天还是这个时辰,我在桥上等你。”说完还不等梵狸反应,提着裙子就小跑下了拱桥,只留下他一个人愣在原地消化这句话的意思。
鬼界的秋天风狂的很,梵狸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寻思着要去找街尾的老婆婆再裁一身新的了。鬼界的天越来越冷了,他吸了吸冻得通红的鼻子。
“哧”,身后传来一声笑,那声音不算小,像是故意让他听见的。
“鬼君”这声音不用抬头都知道是谁,梵狸心里觉得奇怪,暗想这是来找自己算账了嘛?
“嗯”宴回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表示自己听见了。
“......”
“鬼君怎么有兴致过来了?”言下之意就是——你不是日理万机、案牍劳形的吗,怎么有空来管我这种小人物?
“巡查工作,看有没有偷懒的”宴回听出了这个弦外之音,抬起本耷拉着的眼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这下梵狸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桥上连个零星的东西都没有,他想转变下话题都没机会。索性低着头不说话,祈求这个鬼君能自己离开。
可偏不如他愿。
宴回没有将视线从他身上挪开,那双滚着金线的靴子又往前跨了一步,刚刚好落在梵狸的眼下,两人离的有些近,梵狸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小步。
这点动作自然没逃过宴回的眼睛,他稍微往旁边的桥墩靠了靠,语气懒散带着点玩笑的意思,“你怕我?”
“您是这鬼界之主”,听这话的意思那就是了。
宴回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目光聚在不远处的忘川河面上,河面没有丝毫波澜,平静的像死水。
良久才开口,“刚刚那个”声音顿了顿,回忆了一下那女吏的长相,发现有些模糊,“是在约你?”
像是不打算听到他的回答,接着又自说自话,“你这艳福,嘶,一直不浅啊。”
怎么这话听起来像是和他认识很久了?
无论这个人转了几世,过了多少年,样貌却是一点儿都没变。面对这样一张熟悉的脸,宴回很难做到心如止水。尽管他无数的告慰自己,他已经转世了,他记不得以前了,不能着急。
可是他忍不住,一个人恨久了,念久了,那股痛就成了盼头。慢慢都渗透到骨血里,成了他的一部分,要剔除掉太难。
“我和她不熟”梵狸下意识的想解释,抬起头面带困惑看向他。
“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不是月老,不管这个。”许是意识到自己前后话的矛盾,宴回不自然的咳了两声,目光也没先前那么冷冽。
......
不是你先提的吗?梵狸有点摸不准这位鬼君的性子,一时之间又陷入沉默......
***
鬼界除了没有日光,其他的和人间差不了多少,冥界也分有市坊街巷。女鬼吏说的往延街是冥界的主干道,每年临近冬天都会举办集会。这个时候,不管是谁,都会出来瞧一瞧,凑下热闹。
这些人里面当然不包括那位鬼君。
街边的酒肆早小半个月就挂起了招牌,其他铺子也变着花样吸引客人。冥界唯一有活水的地方也在这往延街旁,河岸边还停着几艘画舫。琇書蛧
街两旁挂着各式各样的琉璃灯,一眼望去和人间的街巷竟无二别。树影婆娑,影影绰绰的照在身上,把整个冥界照的如同白昼。街上鬼不少,摩肩擦踵间,梵狸再回头发现已经找不到那位女鬼吏的身影。
他试着在原地等,街上的鬼越来越多,他被夹在中间,推搡间一个没站稳踉跄着就要往地上倒。
他闭上眼,习惯用双手去挡,没等到意料中的疼痛,却感觉后领被抓住。等他再睁眼,发现自己已远离街道,正站在河岸旁。
那位从不来这种场合的鬼君此刻正站在面前,抱着双臂倚在一颗老树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眼神里明晃晃地刻着两个大字——蠢笨
“多谢鬼君”梵狸作势就要行礼,双膝还没跪下去,突然整个身体被腾空,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又被撸到了树上。
梵狸:“......”
这位鬼君是有专揪衣领的癖好吗?
“看到那边了吗”梵狸顺着宴回的话音扭头往远处看,不知什么时候河岸边集聚了大批的鬼,什么样式的都有。这个样式指——有的缺胳膊,有的没有双腿,总之看起来不大好。
河里飘着各样的彩灯,都是用冥纸做的,顺着河流一路往前飘,不知何处是尽头。
这个东西梵狸知道,这是人间飘来的祭品,冥界的集会说白了就是人间的鬼节。每到这天,那些已故的鬼都会收到尚在人世的后辈烧来的祭品,里面写着各式各样的祭语,其中大部分无非就是思念或者保佑家族繁昌,瓜瓞绵绵的。
梵狸脑中有个大胆的猜测,莫非鬼君从不参加集会的原因是没人给他送祭品吗?那之所以这样额外的“关照”自己也是因为同病相怜?
这样想着,梵狸眼中就带着几分同情。
这样的目光太炙烈,宴回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这脑子里面在想些什么,有些无奈。
“你不记得了?”那双黝黑的眸子里此刻闪着名为期许的光,炙热浓烈。像是再靠近一点,就要把人烧成灰烬。
“记得什么?”梵狸茫然地看向他,不解。
——记得,当初你也是带我来看过这盛景的。
宴回阖上眼,将眼底所有的情绪都藏在黑暗中。
***
那时他才刚刚成年,性子也收敛了不少。
专管鬼界诸事的尊者本是住在西山的北斗仙尊,但恰逢那时他体内那股霸道的灵力已经快压制不住了,打听到鬼界有一件宝物可以暂时缓解,那年本该是北斗仙尊的差事就这样落在了师尊灵渊身上。
那只黑鸟载着师尊和他往鬼界赶,一路上总是各种找茬儿,恨不得把他摔到下界去才高兴。
灵渊山和鬼界之间隔的距离不算近,黑鸟因为是妖身,鬼界的煞气对于他来说是致命的东西,本该的三人行,因为这个变故变成了他和师尊两人。
看着玄衣那满脸的不甘心,宴回心里说不出的畅快。
“你就乖乖地等在这里,千万别乱跑,我可不喜欢你那乌鸦一样的毛”,说完头也不回的跟在灵渊后面进了鬼界的入口。
凤凰一族不怕鬼煞,不怕烈焰,而灵渊更是不惧这些。
鬼君早早等着了,见来的人不是北斗仙尊明显愣了一下。灵渊上前表明了身份,鬼君连忙要行礼,被宴回阻止了。
“我师尊不喜欢这些,不必多礼。”听见宴回的声音,鬼君才将目光移到他脸上。面带疑惑问道:“这位是.......”
“小徒,宴回。”简单地含蓄完,鬼君这才把他们引了进去。
宴回第一次来鬼界,路上忍不住好奇的多看了几眼,发现这里的人和天上的也没什么区别,只不过他们不能见光罢了。
一路走到冥司殿才停下来,那鬼君手底下有位得力干将,名叫钟馗,执掌了鬼界的生杀大权。见一行人走了过来,忙推开门让到一旁,等他们全部进去后又带上门,守在门口,全程一句话都没说。
真是个闷葫芦,宴回心想。
等报更鸟报出了时间,宴回才发现,已经到了晚膳的时辰。灵渊也从案卷中抬起头,把桌上弄乱的东西归位,才出声询问:“饿了?”
鬼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退了出去,偌大的殿里只剩他们二人。
问这话时,案上的灯盏里的烛芯跳动了几下,摇曳着身姿,光影也随着流动。灵渊大半张脸隐在这昏暗中,清冽的面容像是镀上了一层纱,柔和又动人。
宴回心不受控制的失了规律的跳动,那要跳出胸腔的波动,冥冥中撬开了少年人的青涩心事。
灵渊从垫子上起身,走到宴回面前,微微低着头跟他说话。
“鬼界每年到这个时候,都会有一场集会,想不想去看看。”
“想,师尊怎么知道?”宴回连忙从垫子上站了起来,因起的太急还往前踉跄了一下。一双手将他箍住,等他站稳才放开,宴回又不争气的红了耳朵。
“很多年前,见过一次。”
鬼界的热闹丝毫不比天上差,不少摊前买花灯的嬷嬷非要拉着灵渊卖他花灯,有的甚至钱都不要。不少女子也围在周围,那目光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相比较宴回这种刚刚成年的毛头小子,灵渊身上那种平和又带点淡淡的疏离才最要命。
宴回心里有些不舒服,侧过身站到了灵渊身边,挡住了那些虎视眈眈的目光。
灵渊带着宴回找了个稍远的地方,指着面前的那一片灯海,轻轻道:“那是人间的祭品,流到这河里,每个祭品上都带着特殊的气味,循着那气味就能找到自己的东西。”
“若是没人祭奠怎么办?”即使站的远,宴回也将大多数景色收到眼睛里,自然也没遗露那些站在后面的鬼。
“人间有些钟鸣鼎食之家,会捎带烧一些给孤魂野鬼。”说完用手指了指更远处的一片光亮,见有灯飘来,一群鬼蜂拥而上。
那晚,一向恪守规矩的灵渊仙尊也陪着他这个徒弟,赏了花灯,看了场鬼界盛世。
宴回睁开眼,发现梵狸已经靠在一旁睡着了。
他自己都不得不承认,他还抱着一丝侥幸的心思,盼着梵狸能记起从前事,盼着他还是那个能遮风挡雨、人人敬仰的灵渊仙尊,盼着他能不丢下自己。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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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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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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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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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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