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跑出来,便被刺骨寒风吹得打哆嗦——穆氏酒肆里烧了六个暖炉,加上她跳胡旋舞容易出汗,穿着单薄的舞衣正合适。这一出来,便是可怜身上衣正单。再折回去添衣裳,裴八郎越发走远了。况且,如若裴八郎是个贴心的男人,看见她穿这么少,理当脱衣给她,下回便能借着还衣服给他多一回交集了。
打定主意,米夏婉咬着牙,一路小跑,终于看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裴八郎!”
那清脆悦耳的声音暗含几分焦急,裴兴魁扭头一看,竟是日思夜想的她!这么大冷天的,她仅穿着舞衣便出来了,且不说惹得多少行人侧目,单说天寒地冻要是冻坏了身子也不值当!
他立马解开蹀躞带,解开布扣,三步并作两步,直接披在她身上。
裴八郎果真是个有良心的男人!再加上是他身上脱下来的,除了暖和之外,还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可见他家里虽落魄了,买不起名贵香料,却仍保持着用香熏衣的习惯。
米夏婉终于确定自个儿并不是剃头担子一头热,脸色微红,像傲骨绽放的腊梅。
裴兴魁也不觉耳热,后退两步,支吾道:“米娘子,你……”ωωω.χΙυΜЬ.Cǒm
“我什么呀?”米夏婉眨着深色眼眸,凝望着他。
裴兴魁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低头,咬唇问:“你为何来找我?”
“姊姊那有很多柿饼,看在你是常客的份上,送你一包尝尝。她忙着准备酒肆打烊的事,托我来送给你。”
米夏婉将那一包柿饼塞在裴兴魁手里,便把圆领袍的四个布扣一一扣紧,因料子厚实,虽有些宽大,却很御寒。反观他除了里面的交领里衣,便是一件单薄的藏蓝色圆领袍,站得笔直,毫无怕冷瑟瑟缩缩的样子。或许,男人真没那么怕冷?
裴兴魁拱手作揖,“多谢穆娘子的好意,只是天这么冷,留待明儿个我去酒肆喝酒送了也不迟,何必眼巴巴地要你跑一趟?再者,你不多穿点衣裳,万一受冻着了风寒,怎么在穆氏酒肆跳舞?”
“若是我受了风寒,便歇着,哪里还要到穆氏酒肆跳舞呢?”米夏婉反问道。
裴兴魁后知后觉地问点头道:“那倒也是。”
“难道你想天天看我跳舞?”
米夏婉紧盯着他的脸,上前一步,故作妩媚状。
裴兴魁哪里招架得住,连连退了两三步,甚至有些酿酿跄跄,“米娘子舞姿超绝,大抵天下没有男人不想看你跳舞。”
“我长得美跳舞好看,你们男人都爱看,我当然晓得。可是,我只问你想不想天天看我跳舞?”
此情此景,裴兴魁除了说想还能说什么呢?
“那你要天天来穆氏酒肆,我天天跳给你看。”
裴兴魁面红耳热,用细如蚊呐的声音答应了。
当初,米夏婉对裴兴魁一见钟情,大胆求爱,他拒绝得是那么干脆,如今却说喜欢看她的舞蹈,还想天天看!
这个男人,倘若当初答应娶她,而不是找一堆借口,两人又何至于到今天这个地步?即便是真心喜欢,她也要让他吃点苦头,好让他明白当初遭拒受了多少委屈!
身披他衣的高兴褪去,她冷然道:“裴八郎,就你这穷酸样,每天连下酒菜都要不起,除了胡豆就是胡豆,还想每天看我跳胡旋舞?姊姊开门迎客,不好赶你,你也该明白能去穆氏酒肆喝酒的都是些什么人,也该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格去!”
裴兴魁眼睛睁得溜圆,直直地凝视她的脸,浑身失去了知觉,只知道她脸色冷了下来,并不像说假话!
看他霎那间像霜打的茄子,米夏婉想起一句莫欺少年穷,烦死是不是讲得有点过分了。可一想到情窦初开时看上这个落魄的敦煌画师,并不嫌他穷,他却直接拒绝了。如今,她是名动京城的舞姬,如若他是个有气性的郎君,也该发奋图强了,多赚钱,早日替她赎身。
为了两个人能天长地久,米夏婉转过身去,免得自个儿心软,丢下一句“马上要过年了,你好好想想!”
一连几天,裴兴魁都没去穆氏酒肆。
每回米夏婉跳舞的时候,看到那个空位子,都会走神,甚至有好几次没跟上乐曲的节奏,险些一头撞向圆柱子。
穆与棠暗中观察,本不想插手米夏婉和裴八郎的感情之事,想着两人也许闹了点别扭,过几天也就好了。可事情非但没有变好,反而走向不可控制的地步。
到了腊月二十七这天,穆氏酒肆刚开门,米夏婉把素日穿过的多套舞衣送来,“姊姊,我身子不济,不想再跳胡旋舞了。这些舞衣都是达官贵人送给我的,我留着也没什么用,等你找到合适的舞姬,再拿给她们穿。”
“婉妹,你甭说这种话,我不答应!”穆与棠一口回绝。
米夏婉脸色僵住了,勉强笑问:“姊姊,先头你邀请我来穆氏酒肆跳舞,不是说好了我想跳就跳,不跳就不跳,绝不强迫我的么?现如今,便说话不算话了?”
“婉妹,我不是那种出尔反尔的人。你要是有腰伤、脚伤或头疾之类的病痛,你说不跳,怕身子遭不住,我一百个同意。可现在你生龙活虎的,说不条就不跳,那不是砸了你自个儿和穆氏酒肆的饭碗么?”穆与棠有理有据地责问。
米夏婉无力地盘腿坐下,单手撑着额头,“姊姊,我也不想连累穆氏酒肆,可我真的很难受,跳不动了。”
“先头你说过,你跳胡旋舞,并不只为挣钱,而是真心喜欢跳胡旋舞。怎么过了不到一个月,你就改了初心?”
没等米夏婉回应,穆与棠便自问自答:“依我看,你是裴八郎没来捧场,心不在焉,跳得不好,才不想跳吧?既然你这么想他,为何不去找他?”
“我才没有想他!”米夏婉单手捏拳,直捶席案。
看来,还真是有情人之间闹别扭!穆与棠也席地而坐,柔声劝道:“婉妹,咱们都是女人,你喜不喜欢裴八郎,我还能看不出来么?不管你俩之间有什么误会,趁早解开,不就结了?”
“姊姊,我就骂了他两句,说他别老是吃胡豆,点不起下酒菜,想激励他奋发有为,哪知他便赌气再也不来了!”
像裴八郎那等自尊极高的男人,越是落魄,越说不得!
事已至此,怪米夏婉出言不逊已然没有意义,穆与棠搜肠刮肚,费了片刻,才想出补救之法。
“婉妹,今儿个腊月二十七,是咱们穆氏酒肆年前最后一次开张。你这次不想跳,便不跳了,回去歇着。从腊月二十八到初四,咱们也休七天。这七天里,我一定想方设法打听到裴八郎的下落,给你一个交代!”
“姊姊,你别去找他!”米夏婉心里闹别扭,直接拒道。
“穆娘子,来两角屠苏酒!”
“来一角龙膏酒!都要热乎的!”
熟客们来了,穆与棠便催米夏婉去隔间里休息,自去招待客人们。按照客人们点的酒,上了酒和温酒器。
“穆娘子,适才我们还看到米娘子坐着呢,怎么这么久也不出来跳舞啊?”
“就是,乐师们都摆好了架势,米娘子不出来跳舞,我们喝酒有什么劲呢?”
米夏婉算是穆氏酒肆的头等招牌,客人们慕名而来想看她跳舞,也是人之常情。
穆与棠柔声解释:“诸位郎君,不瞒你们说,米娘子适才是在酒肆里的。只不过,她来是跟我告个假,说头晕得厉害,要去看大夫。望郎君们看在米娘子身子不济的身上,今儿个便玩些其他花样。”
“没有米娘子跳胡旋舞看,那还有什么意思?”
“玩别的花样,哪里有米娘子的细腰好看?”
米夏婉不跳胡旋舞,这些人便要闹事了!
为了息事宁人,穆与棠便作了让步,“诸位郎君,今儿个是穆氏酒肆准备不足,各位买酒价钱减半,大家也都开开心心过个好年,成么?”
临近年关,还有什么比过个好年更好的彩头呢?他们能用便宜一半的价钱喝酒,占了大便宜,便不再揪着要看胡旋舞不放,或要骰子,或玩投壶,或玩双陆,气氛热烈。
离宵禁还有一个时辰的时候,穆氏酒肆迎来了两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哟,这不是大名鼎鼎的裴东厮吗?不抓紧时间到各处收牛粪、羊粪、马粪,莫不是没得收了?”
“人家裴东厮一天挣的钱,够咱们忙活个一年半载的,来喝酒不是正常么?”
“裴东厮,快来这里坐,我给您擦干净了。”
酒客们都认识的“裴东厮”,穆与棠第一回见,他穿着一件绛红色的圆领袍,头戴幞头,有些矮胖,一双眼睛却很精明,一进门便四处打量。跟在裴东厮后头的人竟是裴八郎,也同样打扮,显得人眉清目秀,分外精神。乍一看穿着打扮像父子,长得却一点也不像?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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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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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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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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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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