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房里的一应摆设全都搬走了,连铺满整个房间的波斯地毯也撤掉了,只剩下数十根又长又粗的沉香木。
把这一堆木头变成龙床,穆与棠想想就头大。
东陵却不疾不徐地搬来了一方长几,将早已画好的一沓草图铺开在几案上,拿起最上面的一张图,递给大长公主看。
穆与棠恰好站在旁边,也能看个一清二楚。
这张龙床与现下通用的床大不相同,底下四个角撑起了床板,又用四根柱子撑起了床顶。除了到床上睡觉的那一面空着,剩下的三面,皆有半臂长的围栏,处处都雕刻着形态各异的龙。架子上挂着一顶纱帐,她能想象到躺在这样一张床上,睡觉轻松又舒服。
更精妙的是,这张龙床可折叠成小桌子大小,甚至还带木轮滚动!如此一来,待到十月十八送这张龙床去内廷当贺礼,既不用当心挑夫们不好扛着龙床下山,也不用担心一路上磕磕碰碰,只要找个力气大的男人,一路拎下山就成。
穆与棠不禁夸赞道:“师父真是绝世天才!”
“那还用你说?”
大长公主讨厌东陵被人看扁,但要是听见穆与棠这样光明正大地夸赞,又有说不出来的反感,便横了她一眼。
在面对大长公主一人时,尽管多说多做;要是面对大长公主和东陵二人时,穆与棠最好是缄口不言,跟东陵一样当哑巴为好!
她默然垂首,不再讲话。
大长公主搂着东陵的脖子,笑道:“东陵,我敢打保票,天底下没人能下这样的血本,也没有人能做出第二张这样的龙床来!到了十月十八那一天,我送出去的这份贺礼,定会被陛下所喜欢。你可真是我的大功臣,该怎么奖励你好呢?”
大长公主仰头看着东陵的喉结,心头一动,踮起脚,吻上他的唇。
穆与棠眼角的余光看到二人双唇贴在一起,立马把头偏过去,当作什么也没看到。
大长公主立刻结束这个蜻蜓点水的吻,“你别过头去干什么?没见过男女亲嘴?”
“没……没见过。”穆与棠脸发烫,磕磕巴巴地答道。
原来是个没甚见识的!
大长公主用揶揄的腔调问:“那要不要我送些避火图,让你好好观摩观摩?”
避火图,就是春宮图!
穆与棠越发面红耳热,甚是难为情,“殿下,您……您别取笑我了。”
“你未经人事,引以为耻,待你以后尝过男人的滋味,想戒都戒不掉。”大长公主丢下这句话,便往西边房里走了。
随后,东陵又出了上房。
大长公主走了,师父也走了,留穆与棠一人在上房对着这一堆上好的沉香木,难道要她点木成床?
她百无聊赖之际,只能蹲在地上,仔细观察这些沉香木。原本以为就是一堆木头而已,能有什么好看的?但是,看久了,她也看出了些门道。
这些木头的粗壮程度不一,纹路也大同小异,最绝的是香味,没有焚烧的沉香味浓,比较清新寡淡,味道时浓时淡。若是她没闻错,有时是瓜果的清香,有时是药草的清香,有时是清甜的香味,变化多端。
忽然,穆与棠的头被遮住。
她立刻将盖住头的东西拿下来,发现是一身蓝色短褐和长裤,里面夹杂着一张纸,便下意识地打开看,上面写着寥寥数字:不要靠近我,会让你变得不幸。
她转头一看,东陵正在打开木箱笼,往外拿了一个墨斗和一把曲尺,显然是要开始做木工活。
上房里没有别的人,这身衣裳和纸条定是师父给的。这句告诫的话,要她敬而远之,是怕大长公主加害她?
师父外表冷漠,不把她这个徒弟当人看,实际上还是有些关心她的?只是他没法讲话,不能像别的师父或父子一样将各种知识口口相传。
想到这一点,穆与棠甚是高兴,对着东陵的背影道:“师父,我去换了衣裳来,再帮您弹线。”
东陵仍是纹丝不动,也没回应的动作。
穆与棠习以为常,不敢随便找地方换衣裳,便回了自己的住处。
趴在桌上无事可干的茗韵,立即蹦了起来,“二娘,你总算回来了,是不是该沐浴更衣,早些歇下了?”
“师父回来了,我要给师父打下手。你要睡就睡,给我留门就行。”
言毕,穆与棠走到屏风后,将身上的道袍脱下,换上蓝布短褐长裤,并扎了棕色腰带,才走出屏风。
茗韵大吃一惊,“二娘,你咋从一个俏娘子,变成了小郎君?”
“师父做木工活,定是怕我弄脏了衣裳洗不干净,才让我换这身男装的。”穆与棠不以为意,随口答道。
茗韵恢复常态,劝道:“二娘,既是要干活,便把全部头发梳拢起来,像小郎君一样束发,戴个玉冠如何?”
“这一身粗布衣裳,发髻上别个木簪就行了,戴玉冠忒过张扬打眼。”
“好,都依二娘的。”
穆与棠换衣打扮完毕,茗韵执意要送她回上房。
“二娘,你跟着东陵学做木工活,大概要做到什么时辰?说实在话,你不在里间睡,我一个人睡在外间,好不自在。”
“那我尽量早点回来。”
到了上房后,穆与棠催着茗韵回去,便踏了进去,恰见东陵抱起一根沉香木,意欲拖到高高的长凳上去。
“师父,我来帮你。”
穆与棠快步跑到另一头,抱起那根沉香木的一端,竟是非常重!她只好咬紧牙关,使出全身的力气,将沉香木给抬到了长凳上去。
紧接着,东陵递给她一根镰刀形的铁架,便仍走回自己的那一端,抡起铁锤,将两头尖的铁架子给锤进了长凳里,将沉香木的一头给固定住了。琇書蛧
穆与棠不待东陵吩咐,也捡起一个铁锤,学着将铁架子弄好了。
“东陵,你先哄我睡下,再回来干活也不迟。”
这样娇媚的声音,穆与棠听得起了鸡皮疙瘩,不禁扭头望去,大长公主只探出了上半身,月牙白的肚兜上绣着并蒂莲,外头罩着一件薄如蝉翼的明纱衣,春光无限。
大长公主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还要男人哄着才睡得着?不愧是大长公主,天生的公主命,她羡慕不来。
东陵放下铁锤,随行进了房。
说好的要赶工做龙床,师父人跑了,又没人吩咐穆与棠干活,只能等他回来再继续干!一天十二个时辰,大长公主要求师父随叫随到,那般复杂精巧的龙床,能按时完工么?
她长叹一声,哪怕满腹怨言,也不敢真的抱怨一句,搬了个杌子坐在几案旁,将师父画好的草图看了一遍又一遍。
不知过了多久,她昏昏欲睡之际,忽听见细碎的谈话声。
“今儿个已叫了两回水,还不停歇,人能支撑得住么?”
“离开了几日,自是要把那几日没做的功课交上来才罢休。”
穆与棠晃了晃沉重的头,揉了揉酸疼的眼皮,便见两位宫女各端着一盆冒烟的热水往外走,直接泼到了院子里栽种的树底下。
她这才反应过来,两位宫女掐头去尾说的那几句话是什么意思!
“穆司酝,我给你讲个我们尚寝局的笑话。但凡想看某个妃子得没得宠,问问外头等着伺候的宦官宫女们要了几回水就晓得了。像只要一回水的,那只是雨露均沾了;连着要了三四回水的,那才是独宠一人呢!”
显然,两位宫女说要了两回水,说的是大长公主和东陵房中事。
鉴于大长公主早已声名狼藉,穆与棠只觉得东陵很可怜。看他年纪不大,从来都不笑,种花制香木工活,都是万里挑一得厉害,却要对大长公主事事顺从,甚至还被她毒哑了!
换做是穆与棠,哪怕大长公主再有权势再富贵,这般喜怒无常又心如蛇蝎的女人,也不能攀结!
罢了,她不是东陵,再同情可怜东陵又有什么用?人家在大长公主面前逆来顺受的,对一切都甘之如殆,还是少操这份闲心为好。
她再次聚精会神地盯着龙床草图,大概弄明白要把这些沉香木按照一定的长度,用锯子锯成合适的木块或柱子,便弯身研究大大小小的各种锯子。
“阿嚏……”
极为轻微的打喷嚏声,穆与棠耳朵灵光,听得清楚,有些惊奇——原来师父不能说话,打喷嚏、咳嗽那些出自本能的行为,还是会发出声响。
东陵拿起一把推刨刀,去往自己固定的沉香木那一端,双手握住推刨刀的两个手柄,将沉香木的树皮给推掉。
穆与棠依葫芦画瓢,也挑了一个大小差不多的推刨刀,弯着腰,学着师父的样子使用推刨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推掉第一块树皮。万事开头难,开了个好头,继续往下做便熟能生巧。
昭德观万籁俱寂,唯有东陵和穆与棠相对两端,你一下我一下地用推刨刀,长长短短的沉香树皮掉落,见证着时间流逝。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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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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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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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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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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