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有人来敲门,说话时候老探头往里看,我把人打发走了,刚刚又发现那人还在酒店楼下,还有其他人,带着摄像机,鬼鬼祟祟的……”
她说到这儿令嘉已经明白。
疲惫抬手揉了一下太阳穴,回头对周伍道,“酒店被发现了,楼下可能有娱记在等着拍我。”
令嘉实在不想第二天自己穿丧服的照片出现在各大平台,再打扰父亲清净。
何况车里还坐了傅承致这颗定时炸弹,被拍到也是大麻烦。
周伍气得把这帮无孔不入的狗仔骂了一通,提出办法,“我去把他们赶走,妹妹你从停车场的电梯直接上去。”
令嘉摇头,“算了,就在附近找个酒店住一晚吧。”
这一天对她来说实在太累太长,她此刻不想再生出别的枝节,只想安静睡一觉。
周伍觉得可行,当即拿出手机,给令嘉订了附近一家洲际酒店的套房,连妙到前台办理入住。
人都下车以后,车厢里只剩下傅承致和令嘉两个人。
车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黑暗中,只有远处的路灯透进来一点微光,密闭的车厢将所有的声音阻隔在外。
令嘉把剧本搁在膝盖,身体深深陷入座椅。
分别在即,像送走所有宾客时一样,她对傅承致道了一声谢谢。
傅承致也像她一样,将后脑往后靠,仰头看车顶,“这次是谢什么?”
“谢谢你今天来送我爸。”
傅承致忽然提起,“令嘉,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你,在什么时候吗?”
令嘉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只下意识回答:“之望的葬礼上?”
没料傅承致否认,“不。”
“是你跟沈之望回家,探望我父亲那一次。”
令嘉万万没想到他的回答竟是这个。
她脑子里已经全然没有印象,只记得那天她在院子里等了很久。
男人接着道,“那天伦敦的天气很好,你站在玻璃花房檐下给玫瑰浇水,和佣人聊得很开心。”
令嘉想不起来,傅承致再提也只是满脸茫然。
她只奇怪为什么只见过一面的人,傅承致却仍能记得那么清楚,“你记性一直那么好吗?”
“那就要看对我而言,有没有记忆价值了。”
男人侧过脸来面对她,抬手,掌心轻抚她的头顶,“你那时候的头发就和现在一样及肩,穿了白色的裙子……”
细节随着他的描述,一点点复苏,色彩连同生机注入那段并不起眼的记忆里。
令嘉下意识觉得应该打断他继续往下,却又不知道为什么,迟迟开不了口。
傅承致的指尖穿梭在她发梢,稠浓的呼吸在密闭的车厢快要无法搅动。
令嘉却没动,只怔怔盯着傅承致唇齿开合,还有半明半暗光线中的俊美的轮廓。
“我那时猜想你应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因为你长了一张没有忧愁的脸,看起来不需要为任何事情发愁担心。见过你之后,我甚至有些理解沈之望了,被爱包围长大的人,就像一座灯塔,会是所有孤独的人共同的光源,吸引他们向你靠近。这一切都要感激你的父亲,我曾经以为这样的特质在失去他的庇佑后或许会消失,但很意外,经历完所有的事情,你仍然和从前一样……”
这样的坦诚让令嘉吃惊,也害怕,傅承致尽管一早说过爱她,却一次也未曾向她剖析过自己。
令嘉隐约感觉再继续说下去,局面很难挽回。
只能惊慌失措躲开他的手,拿出手机想给连妙打电话,问问她有没有办完入住,打断这段相处,然而人越慌时就越容易出错,通话列表打开,她的指尖数次乱拨点错号码,又慌忙挂断,心乱如麻。
傅承致想说,做他的玫瑰,他愿意替令嘉重建一座足以庇护她一生的恒温花房,就像令嘉父亲为她做过的一样。
看着她的样子,他到底没有选择继续往下。
这个时点很特殊,他愿意给令嘉时间消化情绪。
暂时沉默让令嘉终于松口气。
她找到连妙的手机号,临拨出去,“傅地魔”这名字猝不及防突然弹出到通话页面,于是按下拨号键的指尖就正巧落在了接听绿键上。
电话通了!
令嘉吓得手一颤,挡住来电备注。
“你人就在这里,干嘛还给我打电话?”
傅承致拿起手机递到耳边,“你知道的,我这个人不喜欢对人妥协,但你现在又不想听我说,所以我在努力练习让步技巧。”
男人的声音从身畔和话筒里同时传来。
现实里清朗低沉,经过话筒的处理后多了两分失真的磁性。
傅承致说的是实话,令嘉很清楚,比起从前说一不二的样子,他现在真的平易近人得多。
她回应他的让步,终于放弃了提前下车的想法,和男人一样把手机举到耳边。
偏头靠上车窗玻璃,叹了一口气然后才道:“我今天真的很累,没有精力想其他,所以sir,谢谢你的让步,希望你在练习后能学会这项美好的品德。”
傅承致笃定:“可你每次没有精力想其他时候,多出来的精力就只能用来哭了。”
令嘉哑然,她没法反驳,因为她本就打定了主意一上楼就躲进被窝,昏天暗地哭一场,哭到精疲力尽就可以睡着把烦恼忘了,奈何傅承致不肯配合,开口便道:“令嘉,这样不好,与其上楼后躲着流眼泪,还是在我面前哭够了再上楼吧。”
令嘉眼泪都快出来了又生生别回去,咬牙,“谁说我会哭?我就不哭!”
傅承致语气温和,“那也好,这几天你的眼睛鼻子快哭得擦破皮了,需要修养修养,正好陪我说会儿话。”
令嘉:“我不想说话。”
傅承致:“提问也行,你今天所有的提问,我都会如实回答你。”
也不想提问!
令嘉话涌到嘴边,突然想到问题回堵他,“你父亲去世时候,你是什么感受?累吗?伤心吗?”
男人认真回忆了一下,“累有一些,但没有时间伤心,几个小时后就是就任仪式,凌晨我在撰写合宜总裁就任发言稿,中间秘书让我审阅新闻部门准备公开的讣告和生平视频,还要做好开盘后股价波动的应急预案、危机公关,天亮宣布就任,接着就得面对董事会,交出发展进程计划……”
这情况听起来已经足够叫人手忙脚乱。
令嘉又问,“所以你哭了吗?”
“没有,我偶尔会在一切进行顺利的时候想起他,短暂消沉那么一会儿。他总是不满、总是苛责,他用最冰冷强硬的方式铸就我,试图将我变成他一生最优秀的作品,他成功了,但也永远来不及与我和解。”
车厢又静下来。
两人分明近在咫尺,但隔着电话,听闻彼此的呼吸,又是另一种感受。
令嘉思维发散了好一阵,问他:“你会唱歌吗?”
“你想让我唱?”
“你不是说,今晚无论我问你什么,都会如实回答我。我听说伊顿有宿舍杯合唱比赛,全部宿舍都必须参加,每个人都必须在校长面前唱歌……”
“好了,就说到这里。”傅承致打断她,“我会。”
在贵族式的精英教育中,音律艺术与文史经济同样重要,傅承致嗓音条件很好,却没有同样好的音准天赋,小时候为数不多的几次当众演唱一直是他的童年噩梦,只是他讨厌被人耻笑,中学时代,为了期中考试前一晚的登台表演,每次都要花大量的时间练习音准。
令嘉问,“我可以点歌了吗?”
“谁叫我在练习妥协技巧呢。”Χiυmъ.cοΜ
他清完嗓子又补充,“点吧,但只此一次。”
“我想听doyourealize,你会吗?”
“当然,你听过的,我也听过。”
theflaminglips是一支成立在83年的美国乐队,这首歌正是当年因乐队成员waynecoyne的父亲去世而作的曲子,后期一度成为乐队演出的专用结束曲。
傅承致低吟歌曲开头的提琴旋律,从第一句开始,他沉而缓的嗓音沿着电话听筒传来,带着几乎从不在他身上发生的抒情。
歌词它唱
你意识到了吗,你认识的每个人都终将一死。
与其说出所有的告别,
不如让他们知道,你已经意识到了人生苦短。
这首歌适合这样的夜晚,万籁俱静,除了歌声,她只能听见车厢外伴着几声若有若无的浅夏蝉鸣。
她举着电话,侧过身面对漆黑的窗子镜面,静默无声,泪如雨下。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下午就结束回家啦,从明天开始恢复日更三千。
有事提前挂请假条。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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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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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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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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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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