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路上,伍哥已经跟她大致讲了一遍,虽然没人见过剧本啥样,但大家都知道这部电影会从小说《我的旧城》取材。
《我的旧城》原著是誉享文坛海外华人作家张格曼的作品,内容真实改编自她祖父母三十年相守的岁月。在那战火纷飞时代背景下,堪称一部将儿女情长与赤胆忠心交织描绘到极致的英雄史诗。
候选的演员一个个进了厅里又出来,鲜少有带着笑意离开的。
令嘉在国外呆太久,对圈里大多是明星都是两眼一抹黑,连妙便小声挨个给她介绍来去的明星,详细到什么咖位、哪家公司、演过什么成名剧。其中不乏成名已久的一线女演员,到了这个级别,也只有何润止的戏能叫齐她们过来挨个试。
因为是加塞,令嘉的简历被压在了最后。
她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轮到自己,只能反复研读发到手里的试镜资料。
电影主角张伯卿是年少有为的空军飞行员,女主角元可颐则是出生在曼哈顿的大亨爱女。
1935年一个假日,时任空军上尉的张伯卿开车到码头接留洋归国的堂兄,在靠泊渡轮一声长鸣的汽笛中,他看见了甲板上第一次踏上故国土地的元五小姐。
一见倾心,光影流转,江河向前,故事就从这里开始了。
令嘉要面的角色是女N号,张伯卿的堂嫂周燕如,书中对她的刻画仅有寥寥几笔。
旧式家庭出身,温柔娴雅懂礼,家中上下都喜欢她,却唯独得不到丈夫的爱。在最后的战火到来前夕,她跟管家的儿子拎着行李箱踏上马车,消失在一个雨夜。
戏份虽少,却是一个有着完整弧光变化的出彩人物,她的变化,也真实反应了那个年代女性的心态转变与地位变迁。
当然,主要原因还是大G借出去后,周伍的新晋拜把兄弟给他透露了一个内部消息——
堂嫂在几个女性角色中竞争最小。
令嘉中学时期倒是也曾囫囵翻过几页《我的旧城》,但零星的记忆早已在岁月长河里扔得一干二净。她背完台词,又上网搜了一圈,飞快将周燕如出场的段落读完,然后开始给这薄薄的两页台词注解,尝试从无到有在内心建立一个新的人物。
轮到她化妆做造型时候,便不怎么能感受到紧张了。
只是希望厅里的选角能久一些、再久一些,好留出时间让她再打磨一遍台词里的重音、断句是否恰当,该怎么表现眼神和肢体。
直到工作人员拿着名单出来念到她的名字——
“令嘉。”
像是小学被点名的小学生,她噌从椅子上弹起来。
在连妙和周伍紧张的眼神中,咽了口唾沫,深吸一口气,跟着人进了厅内。
摄影机那头坐了好几个人,执行导演、副导演、监制,两个编剧以及摄影师……唯独不见何导。
见令嘉迟迟没开始,监制轻咳两声大发慈悲告诉她,“何导坐了一下午上厕所去了。”
“准备好就可以开始了吧?”他象征性征询。
哦,原来她就是传说中的尿点啊。
令嘉上扬的脸部肌肉微垮。
好吧。
她也明白,作为一个没有任何经验作品又非科班出身,来面小角色的新人,这待遇很正常,但道理归道理,大小姐的尊严从前可没被这么踩在脚下摩擦过。她那该死的好胜心上来了呢!
令嘉拿到的两页纸,内容大致是周燕如的丈夫北上任教,去与志同道合的恋人相会,两人争执中,她失魂落魄追到大院门口,直到被齐膝的门槛绊了一跤,磕得头破血流,凝视自始至终没有回头看过一眼的丈夫上车远去,尘土飞扬,很久才从地上爬起来。
只是在起身那一刻,她挣脱前半生的桎梏,真正脱了壳。
剧方安排了边上的场务,一个没有感情的台词机器扮演留洋丈夫和令嘉搭戏。
镜头里,令嘉最后闭了一次眼睛,再睁开,眼神就变了。
等候试镜的时间太久,长时间的酝酿让她充分相信自己的角色存在。
这种感觉很玄妙,现场所有的干扰和乱七八糟的杂念在脑子里被排空,此时此刻,令嘉觉得自己就是周燕如。
不需要再刻意去想之前设计好的肢体、动作,当彻底置身由自己构建出的世界中时,情绪便与角色达成了统一,由内而外自然而然地支撑起接下来的表演。
不管是上学时候,还是现在,令嘉一直不算拥有顶尖天赋的人,但她有一项最显著的优点,那就是专注和全力以赴。整段戏录下来其实堪堪满五分钟,但她只感觉时间过去了很久,直到副导演开口,“好的,谢谢你的表演。”
他翻回简历第一页,念出她的名字,“令嘉……从前没演过片子是吧?”
不止没演过,连表演也只学了一个多月呢。
令嘉点头,照着伍哥给她美化过后的词儿回答,“我入行的时间不是很长,还在努力学习表演。”
她勉强找回了自己的情绪,但戏里那股无法言说的后劲儿却仍然在心底盘旋。
在场的人当然也都瞧得出来她的状态,副导演继续开口点评,“你的演的很不错,很敏锐,有灵气。”
令嘉第一次从稍微有重量的导演口中听到对自己的真实评价,不是连妙的鼓励,不是伍哥的无脑彩虹屁,简直感觉比她上年度在剑桥得了First(一等生)还惊喜!
但导演话锋接着一转。
“年轻人有追求是好事,不过你努力的同时,学好情绪控制也很重要,这种能力是演员的精神安全保障,能帮助你减少消耗。”
这是非常善意的提醒。
情绪抽离是大部分体验派演员需要花大部分精力克服的难题,尤其对她这样的新人而言。
试镜结果不会现场公布,导演的点评结束后,令嘉向大家道完谢,接着离开表演厅。
何导自始至终没出现,令嘉估计他可能便秘了。
当然,她不知道自己前脚踏出表演厅,何润止后脚进了门。
长桌后的几人正在大屏上回放刚才几位演员的表演细节,试的都是堂嫂的角色,除了令嘉,其他人大多都是有作品,综合素质不错的老演员了,方方面面都处理可以,挑不出大毛病。
副导演征询大家意见,“你们怎么看?”
“水平都差不多,但还是最后一个年轻的比较有新鲜感吧。”编剧表态。
“而且她的脸上了荧幕最有感觉,”监制不能更同意,他暂停播放,画面定格在令嘉趴地上抬头的那个眼神,“你们瞧,她是不是长了一张天生对镜头开放的脸,每个细节都捕捉到了,这脸,这骨骼构造,真绝了。”
一票反对,四票通过。
周燕如戏份不多,他们的权限可以拍板,角色刚定下来,回头一看,上厕所的何导不知道啥时候回来了,为表尊重,副导演嘴瓢问了一句,“何导,我们几个商量周燕如就定令嘉了,你觉得还行吧?”
“我觉得不行。”
—
试镜出来,天已经黑了。
令嘉才上保姆车,便接到了一通来自伦敦的电话。
来电人是照顾沈之望多年的佣人。
他在电话问令嘉要了她现在的地址,沈之望的遗物已经整理完毕,遗产中的相册、日记、票根等所有和她相关的部分,很快便能漂洋过海寄过来给她。
毕竟都是雇主生前精心留存的东西,它们的归宿不该是垃圾桶,这些遗物也只有在令嘉这个主人手中,才有存在的意义。
临挂电话前,男人没立刻说再见,反而顿了很久。
或许在组织措辞,也或许是因为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言安慰她,几次呼吸起伏过后,才重新开口:“令,事实上,打这通电话之前我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认为您有权知道这一切。”
“我在Ron床头的抽屉里发现了一枚钻戒,他应该还没来得及向您求婚,我想……这枚戒指对您一定有特殊的意义,因此擅作主张一并放进了包裹。”
“当然,我这么做绝不是为了让您沉浸在伤痛里,而是期望你能从中得到一些力量和勇气,哪怕一点点,你我都知道,Ron是如此地爱你,即便在最后一秒,您的幸福快乐,一定是他向上帝唯一的祈愿。”
令嘉死死握着话筒,握到指节都泛白。
副驾驶的周伍自上车后一连接了好几通电话,好不容易有片刻间歇,捏着手机兴高采烈回头说话,这才察出令嘉情绪不对。
她额头靠着车窗玻璃一言不发,眼神涣散,安静羸弱到了极点。
像是在看什么,又像是什么也没看,人明明坐在那儿,但灵魂好像被抽走了。xiumb.com
周伍纳闷,刚才试镜出来还好好的,怎么回事儿?!
当然,像周伍这样的硬汉,根本不会尝试去解读女孩子如天气般变化莫测的情绪,他也解读不了,眼神和连妙连上线,悄无声息问她:令嘉咋了?
连妙欲言又止,掏出手机给发消息:我听力也不行…英国打来的电话,好像和跟她前男友有关。
周伍急了:啊!
消息一条接一条弹进连妙的聊天——
那咋办!
何导助理打电话回来让咱们折回去试戏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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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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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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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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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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