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着急去翻开扔到她面前的奏折,而是沉吟了片刻,问“陛下有何事需要臣去办?是要人知的,还是不可为人知的?”
能做到丞相地位的都是老油条,再怎么刚直刻板,也都知情识趣之人。
“哦?怎么说?”许暄妍略微讶异。
谢左相拱手一礼“若是要人知,那臣便请陛下下一道旨意从各部之中抽取人来,共同商办,但有犯法之事,绝不姑息,必要严惩!也好杀鸡儆猴。”
“若是不可为人知,那臣便要早做打算,再行商议了。”
她说的委婉,许暄妍却明白了。
这是老丞相生怕她年轻气盛,误了大事。
她对谢左相的印象又好了一筹。
女帝拿出了一份折子,打开递了过来,谢左相低头一看“这是……臣上次论江南私盐猖獗的奏折?”xǐυmь.℃òm
她有些惊讶,本以为女帝也会嫌他死板不懂变通,不想她竟看了?
“陛下长大了。”
她感叹了一句,许暄妍为原身脸红一秒钟。
里面详细的列举出了有关于江南私盐猖獗原因的猜测。
在一大堆吹彩虹屁问安的奏折里,谢左相的奏折言之有物条理清晰,让许暄妍想到了被顶头上司支配的恐惧。
她差点就拉出WPS做表格数据汇报了。
“咳,朕想令左相彻查处理私盐一事。”
出乎意料的,谢左相并没有大喜过望也没有立刻回答。
反而将自己的这份奏折从头到尾翻了一遍“请陛下赐臣一只御笔,以正天青。”
许暄妍望着那桌上的狼毫笔,生出了一股不太好的预感。
她心怀忐忑的递了出去,谢左相谢了一句恩,便利落的在哪上面以朱笔勾画,蝇头小楷在旁写了人名,密密麻麻的令人头皮发麻。
谢左相写到一半,抬眼一看,只见女帝满目复杂,惶惶然的立在一旁。
她冷笑一声,将朱笔一扔“陛下,私盐处理可不是过家家,此事牵涉甚广,这些人皆是您爱君的亲族故友,您舍得吗?”
说罢,将奏折往桌案上一扔。
吓得许暄妍一个激灵回神。
原身还是昭阳公主的时候,谢左相也是上书房一对一的教学老师之一,与她有半师之谊。
人道天地君师亲,师尚在亲之前,因此说起话来便少了几分顾及,多了几分直言。
这奏折上的红色,粗略一扫人名少说有几十个,真要都搞下来,顾右相第二天就得发疯。
许暄妍头皮发麻,只觉骑虎难下。
最重要的是——削了这么多人,岂不是谢家一家独大?!
这怎么可以!
见她犹豫,谢左相一发狠,喝到“陛下!为君者当断则断,万不可因儿女私情而耽误朝政啊!”
“顾贵君纵然是陛下心头之爱,但这天下苍生黎民百姓才是陛下的责任,才是我兴国的根本!今日若陛下为了贵君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岂不是在告诉天下人,只要后宫之中有一个君卿能够吹枕头风,就是天大的罪过也能饶恕吗?!”
“堂堂一国之君,竟受深宫男人左右!岂不耻辱!”
她见许暄妍猛然抬头,缓和了语气“陛下今时今日宠爱贵君,可有想过,若是来日……贵君最先进宫,独受恩宠,却至今无子……先皇后宫之中曾有一位月君,独宠三十载无所出,现今安在?”
……月君早就在明熙女帝死的第二天就被勒死殉葬了。
“陛下若真爱重他,更应该要他谨言慎行,立身为正,不可为了族人徇私枉法目无法纪。否则,日后不光他会被后人辱骂妖君,更会牵连陛下。”
谢左相一脸刚正“臣所言句句肺腑,并非针对顾贵君,当日臣的儿子谢兰泽入宫之时,臣也曾对陛下说过,谢兰泽为后既得尊荣,便不可独宠厚爱,以免我谢氏族人仗势欺人,外戚尾大不掉。”
许暄妍“……”
草,是个狼灭,完全无差别攻击,连亲儿子都锤!
#怕了怕了#
她默了。
“emmmm……那你让朕再想想。”
闻言谢左相露出了‘果然如此’‘恨铁不成钢’等等表情。
她叹了口气“陛下可是顾惜贵君与顾右相?”
许暄妍冷笑一声,心说是时候敲山震虎了。
“顾惜?贵君另当别论,可右相却是拿朕当三岁小儿哄骗!左相看看吧!”
她将桌上的几个奏折扔了下去,谢左相捡起,深吸一口气。
一条条的从顾右相的亲眷到他的内宅、门客、甚至是下人,那些繁琐细致的违法之处,事无巨细的写在了上面。
握着奏折的手一紧,崩出了青筋。
她抬眼看去,就见女帝一脸平静,胸有成竹的模样,顿时心中一跳,涌起兔死狐悲之感。
——想顾右相何等风光?顾贵君何等荣宠,如今也不过如此。
她悲哀的想,这哪里是要处理私盐?不过是借着她的手去剪除顾右相的党羽,再借着顾右相敲打她罢了。
她们都看走了眼,昭阳公主不是软绵羔羊,是一头装作兔子的狼啊。
“那陛下想要臣怎么做?私盐非小事,若是只抓几个小喽啰,那还不如不抓。”
她明明知道女帝给她看,是告诉她只要想查,什么细微小事都能查到。
可她还是要故作不知的问下去。
不得不说他真是太了解原身了,前生私盐彻底闹大的时候,原身就是这么干的,抓几个替罪羊替人顶包。
心肝的族人们怎么能抓呢?
女帝轻咳一声“咳,朕以为,应当秘密行事。”
谢左相这么刚,吓得她硬是没敢说出那句抓大放小。
“哦?”
她摸了摸自己花白的头发“陛下是打算让老臣去江南?”
“左相说笑了。从京城到江南千里迢迢舟车劳顿,朕怎么忍心让你去呢?”女帝笑道“贵君省亲,朕想让左相安排一队人护送,不用多,只办事干脆就好。”
“陛下是打算让臣假借贵君省亲之利,派人处理此事?贵君省亲必定会接见族人,而随派的人跟随贵君出入顾家是再正常不过的。”
那样有太多的办法能查到证据了。
她略有些惊讶“是何人给陛下的计策?”
许暄妍“……”
“这个就不必说了。”坚强咽下一口血,她硬着谢左相赞赏的目光无语凝噎。
“好!陛下既然如此信任臣,那这名单臣便尽心尽力,绝不会有一个废物!若是他们有一个干事不利索,陛下尽管拿着折子抽我这张老脸!”
女帝抚掌大笑,左相便跟着笑了起来“陛下放心,这人选最后还是由陛下来定,老臣会多选些人,不拘是谁,只要办事的利索的都会在这上面,绝不会有任何避讳。”
“朕相信左相。”
女帝温声含笑。
谢左相走上前去,许暄妍正疑惑间,就见她忽而一撩衣裙,跪了下来。
“左相?!”
女帝大惊。
谢左相跪在地上低声道“还有一事,陛下体恤老臣不愿打脸,但老臣的脸没有那么值钱。兰泽这孩子……”
她轻声一叹“心气太高,楚贵人病重一事老臣隐约听说,累的陛下关心。”她抬手抚了抚眼角的细纹“这是兰泽的罪过。”
“陛下该罚他。”
“你——!”
许暄妍惊住了。
她拿不住谢左相如何想,不由道“他可是你的亲生儿子。”
“他既进宫成了皇夫,就不能只是臣的儿子。”
她嫌少的露出了温柔之态“老臣虽有不少儿女,但只有兰泽是抱于膝下亲自抚养长大的。蒙先皇和陛下开恩,不曾招选入宫,给了他自己选一次的机会。”
“如今这一次,是他自己选的。”
她缓缓笑开“老臣虽老,却也不是个瞎子。儿子自然重要,却重不过江山社稷。陛下年少,自然看重这些情谊。可做皇帝与做妻主不同,有些事妻主做得,皇帝做不得。”
她拍了拍自己衣上的尘土,略有几分伤感道“老臣舍不得兰泽,但更知晓,若是比起陛下,比起江山,连老臣的命都不算什么,更何况一个谢兰泽?”
她抬起头来,直视帝王双眼“陛下,老臣的弟弟也入宫,老臣的先祖也是先皇的亲父。但老臣今日对陛下说句实话,谢家荣光,也只是到此为止罢了。”
“别人如何老臣管不着,但谢氏宗族已不能再进寸步了。”
人老成精,她当了这么多年的丞相又怎么会是蠢笨之人?
与其让陛下日后发难,不如今日通通说出来,急流勇退还能博个情分。
若是昭阳女帝当真如从前一样是天真愚笨之人阴奉阳违也无妨,但她已经锋芒初露了,能够在前朝后宫这么多人的眼底下撒娇卖痴十几年的人,怎么会是好相与之辈?
更何况那一条条的鸡零狗碎罪状,显然不是一日之功。她招惹不起。
许暄妍被镇住了,她几次想张口,都不知要说什么,最后也只能轻轻道“左相……忠心耿耿。”
谢左相哂然一笑。
她慢慢的叩了下去。
“……不破不立的道理,老臣不是不懂。如今陛下登基,一朝天子一朝臣,您不必迁就老臣们,只……给些体面便是天大的恩赐了。”
她咽下喉中的酸涩。
“老臣只望您,看在谢氏宗族历经三朝,忠心耿耿,从未有一丝违抗的忠心上。和先皇的情分上……”
她颤抖着声音,轻声道“他日,您若是真的、真的…留老臣那不懂事的小儿一命罢。”
她身子轻颤,叩了下去,那一刹那眼里的泪就砸到了地上。
“老臣谢清澜,愿为陛下马前卒。”
这一叩,她叩的不是自己那命途不知,视为明珠的小儿。
还有谢氏宗族的命运。
早在萧细雨出现在明面那一刻起,她就已知晓了。
昭阳公主的软弱可欺不过是一个面具,她终于露出爪牙。
顾湮不会是第一个,谢兰泽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顾右相为什么频频示好?
不过是因为,她被捏住了命脉。
今日是顾右相,明日也可是她谢左相。
她闭上眼,恭敬的叩了下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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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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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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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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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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