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其实这两人差着辈分,文征明的妻子与归有光的奶奶是姐妹。
文征明今天私下提前跑过来,秦德威可以理解。估计就是文征明不想参加明天的拜师之礼,今天提前打个招呼。
但让秦德威感到意外的是,归有光这个解元今天也过来了。
身为“座师”,秦德威也没什么顾忌,直接就问:“归震川又是所为何来?等不到明日吗?”
这句问话的真实意思就是:明天才是新科举人拜座师的日期,你归有光莫非跟文老头一样,嫌弃本座师年纪小,不想明天当众拜师?
论岁数,归有光比秦德威要年长十岁,但这师生纲常它不讲理啊。
所以归有光只能恭敬的解释说:“衡山先生年事已高,唯恐出了差错,所以我陪伴在衡山先生身边照看。
至于明日拜师之礼,再来一次就是,与今日陪伴衡山先生无关。。”
原来如此,秦老师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瞬间就是春风化雨。
如果归有光这个解元,真敢说明天也不想参加拜师之礼,那以后就不仅仅是八次会试不中了,以后就没有以后了!
感受到莫名的压迫消失,归有光这才松了口气。秦老师果然如同传闻一样,虽然年轻但十分不好糊弄。
自己只是陪着文老先生过来提前拜访串门,就立即引起了秦老师的疑心。
难怪那王逢元只肯扶着文老先生去太白楼,却不肯跟着文老先生到秦府,只怕就是为了避免被秦学士所猜疑。
坐在旁边的文征明看得无语,这才几年功夫,那个有趣的小学生怎么就变得如此官僚了?
文征明正想吐槽几句,或者想个典故内涵秦德威。却又见秦老师抬了抬手,慈祥的对归有光招呼说:
“震川啊这里没有外人,不必拘泥虚礼。坐下,坐下说话!”
归有光这才落了座,但仍然坐在文征明下首。于是秦德威就隔着文征明,热忱的与归有光闲聊起来。
“震川啊听说你发妻已故?又听说你与发妻感情甚笃?”秦德威兴致勃勃的问道。
归有光:“......”
果然如同传闻一样,这秦老师脑回路特别异于常人,令人无法捉摸,难以招架。
所幸秦老师没有揪着这个问题不放,想到个正经话题,隔着文征明,又好奇的问道:
“听说震川你的散文随笔极其出色,遣词造句尤能打动人心?”
归有光也隔着文征明,很谦逊的答道:“老师谬赞了,学生我当不起这般褒美。”
文征明扭头看了看左手方向的秦德威,又扭头看了看右手方向的归有光,冷哼一声。
秦板桥你现在不但变得官僚了,还变得喜新厌旧、嫌老爱幼,见了新人,就不顾自己这个旧人了。
于是文老先生便开始很努力的参与谈话,主动对秦德威说:
“归震川的散文,确实是苏州府第一,绝对不亚于眼下同在江南的王慎中、唐顺之等人。你如果想欣赏,可让归震川给你写篇小传。”
秦德威:“......”
文征明你这个老东西坏得很!一不留神就被你内涵了!
作为穿越者当然知道,归有光一辈子最擅长写的人物题材是悼亡、墓志铭之类的!
谁想要这样的人物小作文!
于是秦德威打了个哈哈,摆出师长架子,对归有光大加勉励的说:
“不急,等震川他日京城大比,金榜题名再说!我有信心!”
归有光感受到了来自状元的激励和祝福,连连应声。
然后秦德威还是隔着文征明,继续对归有光说:“但是文学之道,大有用处,你切莫放下,千万要力求精进。”
归有光听到这句,很是意外。
因为一般科举前辈鼓励后进时,都说经义才是正道,诗词文学都是小技,秦老师却如此强调文学的重要。
秦德威诱惑性十足的暗示说:“当今天子喜好文学,你懂的。”
归有光瞬间激动得轻微发抖,听秦老师这意思,莫非是打算找个机会,向天子推荐自己的文章?
这,这,这,真是人生的指路明灯啊!
反正是闲聊,秦德威又举了个例子:“你们昆山的老前辈顾未斋公,就是以文学结主知,五年时间从礼部侍郎升到了内阁大学士!”
顾未斋公就是顾鼎臣,旁边文征明闻言略感疑惑,听说顾鼎臣靠的是青词啊......青词也踏马的能算文学?
秦德威看着精神奋发的归有光,笑而不语。
所谓青词到底是什么?本质上就是斋醮时的祷词,是凡人写给上天的请求。
什么样的青词是好青词?就是要真情实意、情真意切,这样才能达到感动上天的目的。
在这方面嘉靖皇帝是大行家,以后当了首辅的夏师傅,就是因为找的青词代笔太敷衍,行文感情不真挚,才被嘉靖皇帝所疏远。Χiυmъ.cοΜ
但文辞感情真挚、打动人心,这不就是归有光公认的最强项吗?
所以秦德威判断,归有光在青词方面潜力巨大,非常有可能是写青词的好手。
这样的人才有多重要,只要懂嘉靖朝政治的,都不会不明白啊。
只是在原本历史时空,归有光科举太扑街,没机会接近嘉靖皇帝,所以也没有兑现过可能存在的青词天赋。
无论本时空历史轨迹如何,秦德威已经决定发掘一下这位特殊人才。
要是以后自己文治武功样样出色,只是因为青词不如人,就打不过严嵩,那就真搞笑了。
唯一让秦德威担心的,就是不知道大文学家能不能放下架子,捏着鼻子撰写上不了台面的青词。
猜到点内情的文征明愕然,他有预感,归有光可能会被秦德威带偏了,在另一条岔路狂奔......
文征明想了又想,对秦德威质疑道:“你这是来真的?老夫怎么觉得有点离谱?”
然后又对归有光说:“你先冷静冷静。”
秦德威朝向文征明,笑道:“说起来,在榜上看到衡山先生的名字时,真是令我不胜唏嘘啊。
不禁又想起当年,初见衡山先生时的场景,宛如历历在目。
我还记得,当时我年幼无知,还随口念了两句诗,打算赠送给衡山先生的......”
听到这里,文征明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那两句诗他到现在也忘不了!
鸳鸯戏水全无力,燕子衔泥不上梁!
谷</span>无论哪个男人,也不愿意被赠送这样的诗词!他文征明只怕没几年寿命了,还想要身后名!
于是文征明怒道:“七年前,你秦德威拿这首诗威胁老夫;七年后,你还拿着这首诗威胁老夫!
但你说来说去,总是那两句,整首诗真的存在么?”
秦德威招呼仆役拿来纸笔,然后挥笔立就,又将诗稿递给文征明。
并提醒说:“这首赠诗,衡山先生你自己看看就好,若泄露出去让别人知道了,可就不怪我了!”
归有光十分好奇,探头过来也想看,但被文征明挡住了。
文征明背着归有光,迅速偷偷扫了几眼诗稿,只见得上面写道:
“六十作新郎,残花入洞房。聚犹秋燕子,健亦病鸳鸯。
戏水全无力,衔泥不上梁。空烦神女意,为雨傍高唐。”
雾草!诗霸之威风,恐怖如斯!文征明将诗稿折了起来,塞进了怀里。
然后他二话不说就向秦德威告辞,转身往外走。
归有光也赶紧告辞,跟着文征明出去了。
两人走到外面时,文征明对归有光叹道:“秦板桥可能会带着你,看到连我都没见过的风景,但福祸未知。”
就说了这么一句,文征明又沉默了,一路上只是若有所思。
回到寓所,归有光忍不住好奇的问:“衡山先生你在想什么?”
文征明不知为何,陷入了对过去的缅怀,仿佛自言自语道:
“当初我们吴中四士里,我文衡山还算是个淡泊的人,但唐六如、祝枝山不一样。
这两人其实极有功名进取之心,疏狂放纵的内里都是抑郁不得意的悲歌。
我莫名的就想着,如若秦板桥早生七八十年,能遇到年轻时的唐六如和祝枝山。
那么唐、祝两人的人生际遇,又会变成什么样?”
归有光不太懂,或许是还没到能懂的时候。当然,也可能因为蝴蝶效应,这辈子没有懂的机会了。
今天放榜日,榜上有名的狂欢,榜上无名的买醉,反正都是要喝酒的。
而到了第二天,就是新科举人拜座师的日子。
正常情况下,乡试座师都住在公馆里的,但秦德威这本地人就是个特例,他住在了家里。
幸亏这秦府是一年半前才建成的新府邸,占地面积不小,足够安排地方拜师了。
秦德威在正中穿堂设座,新举人们自愿组合,分着批次,一波波的上去拜见。
每人还都带着银钱绸缎之类的当礼物,秦德威今天起码能收个几百银子绸缎。
按照江湖规矩,今天行过礼后,秦德威和这科举人就是正式的座师和门生关系了。
在大明,座师和门生是很重要的政治关系,可以互相影响也可以互相成就。
老师更喜欢有前途的学生,学生也会期望老师发达。今科这些新人,对座师还是很满意的!
虽然秦老师年轻的很不可思议,但除了跪起来有点尬之外,就没毛病了!
如此年轻的座师,就能说明前途远大啊!
而且听小道消息,秦老师是天子宠臣,现在就有操纵朝廷事务的实力。
当门生的人,谁不想遇到一个有前途的老师?谁不想让自己抱上更粗的大腿?
但对秦德威而言,今天就是个很考验记忆力的时候。
毕竟今天来拜师的一百三十五人,不对,是一百三十四人里,大部分都是之前不认识的,以后也很难都记住。
秦老师见了几批陌生人后,终于看到邢一凤、王逢元、何良俊、吴承恩等这帮熟人,组成了一个批次进来了。
场面一度有点尴尬,从前的同辈,忽然之间就变成“直系长辈”了,今天还踏马的要跪拜!
这感觉就像是五百年后,对着一位熟悉的同学叫爸爸!
堪称催人泪下的伦理惨剧,心理障碍不是一般的大。
而这几个人又没有文征明那么大的面子,今天没法不来,注定要直面秦德威。
还是来自松江府的何良俊首先打破了现场的沉默,也打破了心中桎梏。
他“噗通”的跪在秦德威面前,撑地叫道:“老师!我想做官!”
秦德威也很意外,说实话,本时空的这几个人里,他对何良俊了解最少。
只知道此人在历史上,是个混迹于江南的地方性小名士,也是一辈子没考中举人的那种。
而且历史上何良俊一生当中最出名的事迹,就是三十年后的“妓鞋行酒”事件。
这种听起来挺变态的破事,是晚明士风癫狂、怪诞到极点的标志性事件之一。
而且还是何良俊带着王世贞一块干的,没错,就是刚写过诗吹捧秦德威的那位神童小朋友王世贞。
王世贞学会后,又把这个段子写进了千古名著《金平莓》。
想想历史上老年何良俊的癫狂事迹,再看看眼前这位想做官的青年何良俊,秦老师不禁深感人性之复杂。
是不是大部分狂生的背后,其实都有一颗功名之心?
如果自己几十年科举不中,会不会变得比他们更癫狂?
无论如何,有了何良俊带头跪拜,就把气氛搞起来了,于是邢一凤、王逢元、吴承恩再也逃无可逃。
只能咬咬牙,狠狠心,闭闭眼,蹬蹬腿,生无可恋的行大礼。
等众人起身后,脸色都一般般,毫无师生相认的喜气。
秦老师指着何良俊,笑嘻嘻的说:“依我看来,若他年尔等步入官场,还是何元朗最有前途!你们另外三个,不给我扯后腿就不错了!”
吴承恩招呼着其他人说:“走了走了!”
邢一凤却又对秦德威作了个揖,开口道:“过了这几日,你去看看高长江吧!”
秦德威无奈的叹口气,在这大喜的日子里,什么叫遍插茱萸少一人?
任何事情都是有成功率的,高长江就是运气差、点儿背,试卷就是被漏掉了,还能怎么办?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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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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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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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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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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