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头,视线移到右前方,淡淡道:“你来了。”
太监望过去,什么人也没有,正纳罕间,一道身影倏然从远方飞过来,落在院中。
那是位一身鹅黄衣衫的姑娘,他认得,也是仙师。
云梨缓缓吐出一口气,松开攥紧的拳头,吩咐一旁处于震惊之中的太监:“我与师叔有些事要谈,你先回去吧。”
太监看看她,又扭头望望墨淮,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行了礼,默默退出流云殿。
他一走,云梨道:“换个地方说话?”
墨淮没有动,只是抬眸看着她,眼中有些她看不懂的神色。
不想走啊,她心中微微有些遗憾,挥手布下结界。
这些时日,翻遍了姻亲的族谱没有收获,眼见就要走了,她决定将云家与皇家族谱再仔细地筛查一遍,今天刚翻了皇家的,正要回去,远远便听得墨淮的问话。
她没有见到全部过程,不清楚为何墨淮会突然关心安玥郡主究竟叫什么,但是当神识扫到前面的云枫与李询后,她约么猜到了一点。
千防万防,没想到最后是她最不担心的、对万事漠不关心的墨淮知道自己的身份。
短暂的慌乱之后,她稳住心神,心中已有计较。
良久,墨淮缓缓开口,“你就是安玥郡主。”
“没错。”云梨承认的干脆。
“既然你还活着,为什么不去太一宗......”
“你不是知道么。”云梨淡声打断他。
墨淮喉头微动,张了张嘴,却没有吐出一字,是啊,在扶玉真君找去前,她就已经是残夜阁的杀手了。
半晌,他低低开口:“你知道我是谁。”
“方墨。”
云梨一点没有保留,事到如今,大家都心知肚明,既然那层窗户纸已经捅破了,何不干脆点。
墨淮有些恍惚,太久没有听到有人叫他这个名字,久到他都快要忘了,曾经自己是方墨。
须臾,他笑了,先是低低的,而后越来越大,慢慢地就分不清到底是在笑还是在哭,“为什么?为什么要灭我方家?为什么!”
他一把钳制住云梨的双剑,眼睛里一片猩红,宛若两池深不见底的血潭,充满暴虐与阴寒,浑身灵力也似不受控一般,将周围的空气搅动地混乱浑浊,让人喘不过气来。
云梨动了动肩膀,挣脱他的钳制,而后一把推开他,淡然道:“这个问题你不该问我,当日你不是已经听得清楚。”
墨淮眼中闪过痛苦,当日的前因后果很清楚,莫祁山给莫家的功法丢了,而莫家出事后,他们方家老祖曾出现在莫家族长屋中。
说到底,是他们方家老祖贪图莫家的功法,才招来这灭门之祸,可无论如何,方家其他人是无辜的。
他低吼:“不,无论如何,你们也不该灭我方家满门!”
墨淮捂着眼,记忆被拉扯,他再次回到那个寒冷的晚上,天空簌簌落下洁白的雪花,整座方府到处都是哀嚎,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倒下,流淌过来的血水甚至浸透了他的下摆。
浓烈的血腥味直往鼻子里钻,母亲倒在血泊里,撕心裂肺地让妹妹快跑;妹妹被大刀洞穿身体倒下去时脸上的茫然与恐惧;还有父亲的悲愤……
血腥与黑暗中,前方的一位黑袍人抬手丢过来一张遁地符,抬手间她的腕间露出一截浅橙色丝带,就像一团明亮的火焰,照亮了无尽的黑暗。
他的心底生出希望,可渐渐的,那抹橙色越燃越亮,成为焚烧一切的业火,将整个方府焚烧殆尽。
他猛地睁眼,好一会儿,才从记忆中抽离,这是他心底最深的梦魇,八年来,只有他闭上眼睛,就能看到这一幕,就能听到方府满门的哀嚎。
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是救他出地狱的恩人,是照亮黑暗的光,也是屠戮他亲人的刽子手,是焚毁一切的业火。
慢慢冷静下来后,他道:“不管我方家有没有拿莫家的功法,你们都会灭口的,就像现在,你打算杀我灭口一样。”
云梨没有反驳,她确实起了杀心,他不愿意换地方,大抵是早就看出来了。
她冒不起险,与残夜阁杀手的身份相比,她更不愿让人知道她来自梁国。
杀手身份被曝光,她逃就是了,可是这里有她的亲人,那些人逮不住她,对付梁国的凡人却是轻而易举。ωωω.χΙυΜЬ.Cǒm
墨淮垂眸,看出了她的杀意是一回事,真得到她的默认,心中还是有些许苦涩。
确认她的身份后,他无数次想告诉师父,又一次次压下这个念头,甚至在听到几位师兄欲谋取她的法器时,将她带出宗门。
他纠结与痛苦,她却那般坚定地选择杀死他,就为了一个可能的威胁。
闭了闭眼,压下心底的苦涩,他轻声问道:“杀了我,你怎么给宗门交代?”
云梨抿着唇,这正是她犹豫的原因,墨淮一个筑基期修士,在凡间被杀了,怎么看都有猫腻,他又是掌教亲传,宗门必会彻查。
而梁国这里,根本经不得查。
现在她所倚仗的是修士的高傲,他们对凡人不屑一顾,根本没兴趣去知道一个凡人叫什么。
就像当初的林辰与苏茂,被测出灵根后,二人从没有问过他们的名字。
早知道后面来梁国收徒的是熟人,她就该弄个假名的,悔不当初啊!
她唤出斩梦刀,正要动手,墨淮忽而开口,声音冰冷而喑哑,“你为什么不觉得我会为你保密呢?”
“我不相信你。”
云梨抬眸定定望着他,那双阴鹜的眼眸已经平静,血色褪去,双眸古井无波,窥不到半分情绪。
他眨了下眼睛,缓缓道:“我若是要对你不利,早说破你残夜阁的身份了。”
云梨沉默,这是事实,接触以来,除了偶尔的阴阳怪气,还有非逼着她收拾蛇尸那次,他确实没有做过对她不利的事情。
甚至这次带她出来无形中也是帮了她,若非如此,她怎么知道,四大派为了找她费了这般手笔。
就这么灭口有些过意不去,可是这个身份不能泄露。
墨淮吐出一口气,“我发心魔誓约,绝不将你的身份泄露出去。”
“天地都封了,心魔誓有用么?”
云梨几乎脱口而出,再者万一哪天他们之间不死不休,他不管不顾地非要说出来,心魔誓约有个毛用。
经他这么一提醒,她想起自己的主仆契约,那个靠谱,只是,主仆契约主死仆死,这种情况下稍微有点不厚道。
而且妖兽对她的主仆契约莫名其妙地态度,在未弄清楚原因之前,她也不敢再轻易使用。
“淮哥哥,淮哥哥,人呢?”
犹豫间,外面传来林惜的声音。
云梨咬着唇,在这里斗法确实不是个好的选择,一来苏煦林惜就在附近,很容易发现,二来,他若是在这里出了事,不说宫里,大概整个梁国都要倒霉。
暂时先相信他一次,她盯着他的眼眸,一字一句吐出:“若你违背誓约,上穷碧落下黄泉,我必追杀到底。”
说完挥手撤了结界。
林惜看着突然出现的二人,先是瞪大了眼睛,而后尖声道:“你怎么在这里!”
“说事。”淡淡说完,云梨头也不回地走了。
“说什么事?还需要结界!”
林惜有些慌,她跑出几步,欲去追云梨,余光瞥见站着没动的墨淮,又退了回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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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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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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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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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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