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旦触了情生了意,情丝便如枯树上攀爬了绿藤,一点点从树脚包罗着向上,逐渐密密匝匝藤蔓缠绕,不知道死去了几百年的枯木枝干犹如逢春抽芽,焕发生机。
他就是抽离了魂魄已久的枯井朽木,死去多时了。
杜若正怀揣着对明日的期待而睡不着觉,察觉到宋居安熄了油灯,之后在她身边躺了下来。
“在绣庄做工很辛苦是不是?”宋居安低声问。
刚才杜若还在翻身,眼下也不好装作睡着了的样子,便回道:“还好。”
“不如以后不要去了,家里收种些庄稼,我再教书赚些银子,能吃饱穿暖,也足以支撑日常生活用度。”
这样过一辈子也挺好。
前尘往事该忘的忘了,事情该了结的结了,从今往后他只是个农夫。
“我不觉得辛苦,多赚点银子手头宽裕些。”杜若侧头看向他那边,但月初外面月色全无,屋子里更是漆黑一片,即便睡在同一张床上,也看不清对方。
“两年前我一无所有,只剩一口气吊着,是爹和娘将我带回来当做他们亲生儿子一样无微不至的照料……两年前发生的事你应当记得清清楚楚吧?”他问。
毕竟这件事情举国上下轰动,即便是乡野村民也议论的津津有味儿,更何况她被派来他身边,知道的必定更多。
“什么事儿?我只听我爹娘说起过,说你从家乡逃难至此,路上遇到了流民,被流民抢劫毒打,之后就在宋家住下了。”杜若回忆道。
宋居安见她所说的事与自己意有所指的不是一回事儿,只当她不肯承认,便也作罢,遂接着道:“宋家待我恩重如山,这个世上只有他们不图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寻日娘对你太过苛责,我看在眼里,你受了许多委屈……”
他握住了她的手,道:“哪日我和娘好好说一说,让她待你好点,以后我们好生过日子。”
“好。”杜若应了一声。
她若是信他那真是有鬼了……花言巧语仿若一片真心。
除去他愚孝冷漠不上进之外,宋居安差不多是只狐狸。对于这种表里不一、心思深沉的人,她向来敬而远之。
当然,她迫不得已如今也成为了这样的人。
所以,她又怎会相信他呢?
宋居安一手轻轻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抚上她的发丝、额头,眉眼,缓缓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动作轻柔至极,视她仿佛一块珍宝。
“我们要个孩子吧。”宋居安在她耳边轻声道。
杜若闭着眼睛,感受到他相触的肌肤逐渐发热,呼吸也沉重起来,唇齿在她耳边轻轻啃咬着,酥酥麻麻的电流传遍全身。
炎夏已过,此时正值初秋时节,夜里的风有些凉。
窗子半开合着,夜风拂窗而过,床帐因风而轻轻摆动,床帐间却有股子热气流动着。
他吻上她的唇,蜻蜓点水一般。
沉迷于这样万籁俱静的夜,身旁的人。
宋居安一只手已经缓缓游移到她的腰间,想将她纤细的腰肢托起来,却被杜若抓住手制止了。
“我来了月事。”她说道,又补充一句:“今儿早上来的。”
宋居安停下了所有的动作,覆在杜若正上方一动不动。
“为何不早说……”他语气中带着一丝责备,还有见到摸到吃不到的烦躁,勾起的心火难消。
“我你以为、以为你不会对我……对我……”杜若迟疑着又无辜的道。
他在她身边躺下了,房内安静了下来。
杜若翻身看向他那边,‘小心翼翼’的问他:“娘让你过了明日给我休书,安郎你真的会休了我么?”
“不会,你不要担心这些。”他答。
“嗯。”
再撑些个日子,撑到她再多赚些钱自己离开。
否则她被休弃回娘家,娘家人难道就轻易接纳她么?杜大成有妻有子,杜二成又整日胡混,嘴上说的好听,可他做不了主。
被休之后,周围的闲言碎语估计也能杀死她。
“睡吧。”宋居安又对她道。
杜若应了一声,翻身合上了眼。
过了很大一会儿,在她快要进入梦乡的时候,感觉到宋居安似乎掀开被单下了床,开门出去了。
第二日。初四。
杜若起床后,宋居安已经做好了饭,今日早饭丰盛一些,有粥有馒头,还有一汤一菜,汤是甜鸡蛋汤,菜是猪肉炒豆角。
她从屋里出来的时候,见宋居安正在院子里用平整的木块搭一个台子,见她出来对她道:“咱们今早在院子里吃,外面有风,凉快!”
“好,要不要我帮你?”她走过去。
“你把那块小的递给我。”他道。
杜若弯腰捡起来递给他,又帮忙将碎木板摞到一边去。
转身的时候一不小心踩到了什么东西,她眼疾手快的扶住了旁边的那棵树抬起了脚,幸好她没有用力往下踩,不然这只跑出来的兔子估计就被她踩死了!
宋居安看向这边,站起身抓住了兔子的耳朵,将它放进刚垒好的木块中去。
“幸好它没什么事儿。”杜若拍了拍胸口。
“不然晚上就成了腹中餐了。”宋居安接道。
“那只也跑出来了!”杜若往院子另一边一指,朝着那只蹦蹦跳跳的兔子走了过去。
她不怎么敢提兔子的耳朵,只好双手去捞,可惜捞了两下没抓到,又怕不小心踩到它。宋居安见这边的情形,无奈的走过来,很快将那只兔子抓住了,也随手放进了木块垒中。m.χIùmЬ.CǒM
“兔子过几日就要生了。”宋居安对她说道。
“好快哦,总觉得还没买回来多久。”她不由得感慨。
“那时候二成也还在这儿。”宋居安道。
“庙会上买的布本来打算给他身衣裳的,没想到被大姐和二姐拿走了。”
“过几日咱们进城再买,顺便给爹娘也买来做一身衣裳。”宋居安道。
这时候堂屋的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拉开,蔡氏看一眼院子,又见杜若在宋居安旁边站着,白眼翻了翻,问宋居安道:“居安一早做什么呢?”
“娘,等会儿咱们在外面吃饭。”
“屋里又不是坐不下!干什么在外头吃,就在屋里吃吧!”蔡氏回头看一眼,拄着拐棍出来了。
宋居安站起身,拍了拍手和衣袖,应道:“好。”
杜若翻了个白眼。
饭菜端上了桌。
“做这么丰盛?咋?这是你在老宋家吃的最后一顿饭?”蔡氏看杜若一眼。
“娘,这是我做的。”宋居安道。
蔡氏听了脸色立刻不好了,望向杜若斥责道:“你什么时候起的?让居安做饭你睡觉!”
“起的和平时一样。”杜若道。
“谁家让男人去做饭?是不是得供着你啊?像供祖宗一样!”
“娘,你别责备她,是我起的早。”宋居安将鸡蛋汤分开倒了两个半碗,在杜若和蔡氏面前各放下了。
蔡氏一见他竟然给杜若喝,没给他自己留一点,更加生气,指着杜若吩咐:“你别喝!给他喝!”
“来,你喝。”杜若将汤碗往宋居安面前推了推。
宋居安看一眼她的表情,不喜不怒的,便又为她夹了两筷子菜放到碗里,“多吃一些。”
蔡氏一看更是不得了,连拿筷子的手都在哆嗦,“居安!居安你、你真是气死我了!你吃你的,管她做什么!”
“娘不开心了,安郎你就别顾着我了,我少吃点也没事儿,不然娘又要骂你,你给娘夹一些菜,我怕她够不着。”杜若‘婊里婊气’的道。
说出这些‘关心’的话还真是艰难。
蔡氏听了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拿馒头的那只手在半空中,似乎下一刻就朝她身上掷去。
“要你说!闭上你那张臭嘴!”蔡氏呵斥道。
宋居安面上隐隐有些不悦,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不过接下来也没再说什么。
吃完饭,杜若拿着吃食朝外面走去,宋居安跟上来问她道:“我送你。”
“不用了,七哥就在村口等我,你回家吧。”
“那你早点回来。”
“嗯。”
她心中窝着纵横书斋的事儿,便让七哥驾车跑的快些。
等到了沽南镇后,杜若径直去了黄老板的书斋去。
到了那里,黄老板一脸的春风得意,手中托着白瓷杯座,笑着走来走去。
书斋里头的那些书原先‘鱼龙混杂’,乱七八糟的堆放在一块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收拾的干干净净的,连地板都一尘不染干干净净的。
黄老板转身见杜若踏入门中,连忙扬起一只胳膊做出恭请的姿态,“快进快进!杜娘子快请进!”
杜若见他高兴成这个样子,扭头也没发现明眼儿的地方摆着《绣娘苏珍珠》这本书,心底也升起了丝丝愉悦。
“黄老板,书卖的如何了?”杜若坐下来问。
书斋里除了黄老板外,还新请了个伙计,是个黑黝黝的孩子,看着八九岁,一双眼眸倒是明亮的很。见书斋里来了客,便跑上前来给杜若到了一杯茶,笑嘻嘻的递给她,等看清她的面容,不由得惊讶道:“是你?”
“你是?”杜若瞧着他疑惑。
“青阳寺!破庙!小乞丐!”那孩子像是见到了亲人一样,激动的跳起来喊道。
经他一提醒,杜若立刻想了起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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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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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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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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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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